三百六十五夜诡故事

第一百九十四夜、再见,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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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兴奋点,当然痛点也大相径庭。

我对夜游神没什么概念,并且模糊的认为他其实是个有正规编制的神仙,还做着惩恶扬善的义举,所以不怎么害怕;

关于死孩子的恐怖传闻我也听过不少,只要不用他们的皮去卷大蛆,我无所谓;

可有事没事耳旁总有个声音在喊你的名字……我真要忍不住琢磨琢磨了。

我不禁下意识的去摸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那是我寒假时捡到诅咒信被小鬼找替身差点从楼上蹦下去,我妈特意请来帮我驱邪的高人送给我的。而高人同样曾对我有过类似“听见有人喊你名字没看清是谁千成不能答应”的告诫。很幸运,最担心的邪乎事一直没有发生,或许这只红布包成的三角形护身符真的拥有不可言说的法力。

但此刻,护身符丢了,我甚至回忆不起上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齐晓亮和耗子并无睡意,依然并排躺在**卧谈。聊到兴致之处还会大叫我的名字,邀请我发表意见。可我每听到“陈()光”两个字,心尖都会狠狠的抽上一抽。我判断不出到底是他们两个叫的,还是黑暗当中有股不怀好意的神秘力量在模仿他们的口气呼唤我,趁我大意之际再将我的小命拿走。

我始终保持着沉默,齐晓亮和耗子误以为我睡着了,索性不再搭理我,一直白话到天亮,然后呵欠连天的上学,公然在陆老师的课上睡觉,理所应当的被修理。

孤独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所以热闹之后的孤独才愈发落寞,而伴随落寞的往往是恐惧。

齐晓亮和耗子不能再来陪我打游戏机了,即使他们想来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允许。面积不大的家里显得空空****,喘口气都可以听到回音,回音中似乎夹杂着一个陌声的声音,在轻佻的喊着我的名字:“陈()光——老陈头——陈小凑——”

早过了应该睡着的时间,我也差不多四十八小时没有入眠。困倦的我不敢闭眼,生怕一个疏忽就会被谁把命叫丢。为了寻求安全感,我翻便家中每一个不起的角落寻找失踪的护身符。可护身符好像在故意躲着我,找了大半宿依旧徒劳无功。

我一边找一边在脑海中飞快的盘算着,有没有其他能代替护身护符的法门?突然,我想起齐晓亮昨晚讲的那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中,神汉为齐大亮开出的方子:喝一碗香灰水,吃两颗大红枣,一样具有护体保平安的功效。

红枣我家有,我爸炖肉的时候喜放几粒。可我家不供神,深更半夜的上哪找香灰去呀?思来想去,我开动脑筋干了一件这辈最二逼的聪明事:我花了一个多钟头烧完一盘蚊香,用蚊香的香灰冲了满满一海碗水,仰脖子干了。有这碗壮胆水垫底,我心里踏实许多。看看窗外,天边已泛出鱼肚白。太阳出来我更加无所畏惧,于是关灯上床准备眯瞪一会好去上学。

蚊香水的口感我就不多形容了,但功效还是十分显著的。没过多大一会,我的肚子里好像闯进了一万匹草泥马,它们吃着火锅唱着歌配着对的跳探戈,折腾得我拉不出来吐不出去,腹腔中翻江倒海脑门上冷汗淋漓。一直到天光放亮,草泥马们总算消停了,为舞会提供人肉场地的我也精疲力竭起不来床了。

我动动小指都费劲,更别提背起书包上学校。趴在被窝里,我深切的体会到了空巢老人的寂寥与无助。我暗暗发誓,长大了必须找个媳妇跟我作伴,哪怕我跟我媳妇会像我爸我妈那样感情不合也绝不后悔。

整整一天,我时梦时醒,水米没打牙不拉也不尿。夜幕再次落下,房间中越来越暗,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恍恍惚惚中,我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的抚摸的着我脸颊。手很凉,冷气渗透到皮肤底下。紧接着,那个居心叵测的声音回**在我耳边:“陈()光——老陈头——陈小凑——陈()光——老陈头——陈小凑——”

我无力挣扎,不敢睁眼,即使想睁也没有抬起眼皮的力的气,只能任由手与声音在我濒临死去的躯壳上肆无忌惮。说话的人十分有耐心,一遍遍重复着令人厌恶的言语。我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父母给我起的这个倒霉名字,我快要崩溃了,我有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答应一嗓子,好让他把我带走算了。

在我即将自暴自弃的瞬间,一个稚嫩的童音猛然怒吼道:“离陈()光远点,你给我滚!”然后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那是我听到过最美妙的乐章。我几乎热泪盈眶,在心中一遍遍的呐喊:小明来了,那个好久没有出现的小明回来了!那个陪我度过无数漫漫长夜、替我出主意对抗肖宁、帮我反抗大刀欺凌的小明,你总算来了!

须臾,随着小明一句铿锵霸气的“你再敢回来欺负陈()光,看我不打死你”之后,一切都变得安静了。小明收起凶神恶煞,轻轻的附到我耳旁用他一贯无所谓的安慰道:“没事了,那傻逼让我撵走了。放心吧,以后他再也不敢回来了。你好点没呀?”

仿佛一剂血瓶添加到了我的能量槽里,使我没有刚才那么难受虚脱了。睁开眼睛,屋子里乱七八糟,不过万幸没有打破什么难以恢复的玻璃制品。

小明见我缓过阳,皱皱鼻子,十分鄙视的揶揄道:“你咋那么面屁呢?饿不饿呀?要不我给你整点吃的呀?”

对他我从来不需要客套,大方的接受了他的好意。望着小明的背影走进厨房,我突然很怕他会一去不返。于是,咬着后槽牙爬起来,也跟了上去。

很多年了,小明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头发还是那么短,个子还是那么矮,我都快比他高一脑袋了。他笨手笨脚的围着灶台转悠,费了好大劲才端到桌子上一碗没滋没味的清水挂面,面汤上还浮着一只完全不成型的荷包蛋。

我狼吞虎咽的将这股热乎气灌下去,快丢完的魂总算收了回来。

小明坐在桌子对面静静的看着我,等我吃差不多了,问了我一个问题:“陈()光,你还记得那个老爷爷吗?”

我有些发懵:“哪个老爷爷?”

他鲜有的认真:“你妈妈做手术那天,你在手术室外面想哭不敢哭的时候,告诉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精神点的那个老爷爷。”

我知道他想说啥,不好意思接话,怯怯的用筷子划拉着面前的空碗。

小明指了指天花板:“他还在上面看着你呢,你睡觉的时候都看。”

我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你怎么知道的?”

他得意的笑笑:“为啥我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因为我陪着他一块看你呢!看你的还有一大堆人,每次你遇到麻烦我想回来帮你,老爷爷都把我摁回去,说再等等再等等,陈()光肯定没问题。今天我是背着他偷偷溜出来的。”

得知小明一直跟别人在一起,我居然冒出了一股醋意。

小明没有察觉我的不快,继续说着:“老爷爷还总说我,陈()光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处理好,不用你瞎操心。陈()光,他说得对,我行的事你也行的。”

我低下头,嘟囔一句:“我不行……”

小明刷的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四周:“怎么不行?生病了你自己能扛住,这面条是你做的,还有刚才那傻逼也是你打跑的!我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伙伴,我做的一切都是你做的,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说到这里,他伸手在我头顶比划了一下,“我刚来的时候你跟我一边高,现在你都比我高这么多了,有什么不行的?

他的话,令我察觉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是不是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小明沉默了片刻:“老爷爷说,如果我回来帮你,别人会以为你是个疯子的……”

我无言以对,碗底都快被我用筷子捅漏了。

小明走到门口,一字一顿的跟我说了最后一句道别:“陈()光,再见了。记住老爷爷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群人在看着你,活得精神点!别在他们面前丢人,那样会连累我跟你一块丢人的。”

我强忍失落,在心底默念着:“再见,小明。再见,我最亲密的伙伴。再见,小时候的我。”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清晨的阳光穿透过窗帘叫醒了我。我翻身起床,屋子里一片狼藉,好像经过激烈战斗的战场。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一只大空碗,锅也没刷,灶台造得皮儿片儿的。我分不清昨晚发生的一切是梦是真,只知道小明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把家简单收拾收拾,又重新为自己下了一碗面。结果不小心盐放多了,把我齁的直干呕。但我始终面带微笑,好像一位正在参加宴会的绅士一样吃得文质彬彬。因为,我怕那些一直看着我的人会嘲笑我笨,连碗面条都做不好。

吃饱饭,我背上书包出门上学,正巧碰上从早市买菜回来的隔壁宋爷爷。我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宋爷爷朝我点点头:“这个点才让学?不怕迟到被你们老师收拾啊?”

我嘿嘿的傻笑:“起来晚了。”

宋爷爷轻轻拍了我后脑勺一把:“该!大半夜不睡觉,砰了乓啷呜了嚎疯的瞎闹,早上起得来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