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流浪在你心上

第四章 那些年的眷恋是心头上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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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思念的那些年,深深爱恋的那些年,一念不止一年,一恋便是一生。

01

冗长的回忆,像一场慢镜头电影。

无论多么漫长,终究都逃不过一场闭幕式,有了开始,就必定要结束。于是,当灯光渐渐暗下,当整个影院只余下自己这一个依依不舍的观众,所有回忆中的甜蜜都成了苦涩,心房里像灌入一杯冷水,萧瑟冰冷。

不需要刻意挣脱,那些酸甜苦涩的过程,全都不知所踪。

就像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不管是清晰记得的每一帧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是愈趋明显萦绕周身的凉意,都真实得让人沉沦。

是的,林千流只想沉沉地睡去,永远停留在回忆里。

只是,每当林千流想要伸手去触碰时,梦里的骆曲白总会在转瞬之间破碎消失,如烟雾散去,不留痕迹。

唯有那残留脸颊的泪痕,在每一个思绪百转千回的深夜里,残忍地揭示一切,冷漠地告诉她,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终究留恋不得。

这一次,大抵又是一场怅然若失的梦罢了。

林千流想着,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颤抖地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是在遮挡眼里的泪光,也是在心虚地拒绝被梦境欺骗。

她从未想过,再见到骆曲白,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中。她为重逢惊喜,也惧怕这只是南柯一梦。

她措手不及,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台上,骆曲白的发言已经接近尾声。

舞台后方,林千流还处在心慌意乱之中,默然站在身后陪伴着她的秦竖终究没有上前。

在拿到更换后的学生代表的名单时,秦竖已经皱紧了眉头,警惕了起来。

骆曲白——这是一个林千流念念不忘多年的名字,也是他这两年以来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情敌。果不其然,他还未来得及胡思乱想,林千流已经慌了神。

“主持人?主持人呢?”

就在秦竖注视着林千流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焦虑的声音。秦竖闻声转头,看到负责场控的学弟正慌慌张张地从舞台边跑来,目光一番搜寻后,终于锁定了秦竖,立刻露出了笑容。

“秦学长!林学姐!”在两人面前站定,学弟才微微松了口气,“你们怎么都躲起来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私奔了呢!那个,学生代表快讲完了,你们得赶紧去候场。”

对方开着玩笑,秦竖给足了面子,笑了笑,说:“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话落,他偏过头,透过林千流面前的镜子去看她。此时的林千流仍然处于灵魂出窍状态,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提步往前两三步之后,秦竖已经站在了林千流的身边,而她仍毫无察觉。

“千流。”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体贴温柔地轻声唤道,“该上台了。”

“啊?哦……”林千流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别过脸,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抹去悲伤的泪痕。

秦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揭穿她的故作坚强,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微笑着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等一下!”被秦竖拉着走向舞台时,林千流有些心虚地问他,“我脸上的妆花了没?”

“放心,依然很漂亮。”秦竖笑着,眼里填满了宠溺,脚下的速度却没有减缓。

林千流努力将心定了下来,连连深呼吸,很快出现在舞台边上。下一秒,台上骆曲白高大笔挺的侧影落入了林千流的眼里,沉淀到她的心上。

此时骆曲白刚好结束发言,一声“谢谢大家”落下,他面向观众深鞠一躬。

全场即刻沸腾起来。

“骆曲白——”

呼喊声、尖叫声以及掌声在同一时间响起,就连携着秋意的风也被这莫名其妙达到**的气氛击退。

全世界都在为他欢呼,偏偏台上的骆曲白无动于衷。

只见他一如既往地镇定冷静,仿佛看不见听不见,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直至对上一双清澈却蛰伏着各种情绪的眼眸,骆曲白脸上的冷漠神色才有了一瞬的软化。

对视的刹那,时间仿佛掠过了一整个世纪。

林千流眼睛里蒸腾起一阵氤氲的水雾,疼痛感就如长势凶猛的荆棘,一下子延伸到心脏最深的地方。

痛,心在撕心裂肺地痛着。

林千流咬了咬牙关,紧抿着双唇,并没有注意到骆曲白神色之中的异样。

下一秒,在骆曲白微微嚅动双唇时,林千流吸气,提步,移开视线,毅然决然地越过了他。

那一刻,骆曲白浑身僵硬,眼里藏匿的欢喜渐渐失去了色彩。

他不知道,林千流只是害怕,她怕自己若是再不坚决一些,就要在这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哭出声来。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绝对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崩溃。

情绪被匆忙打包,塞入心底。

林千流强颜欢笑着,开始了结束的说辞:“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道台下的学弟学妹们有什么收获……”

就在林千流强装镇定地讲着话时,身旁的秦竖悄然将目光投向了舞台边。

那里,骆曲白正缓缓下台,他的右脚有些跛,走路时整个身子轻轻摇晃着。秦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接着又快速地将目光收回,专注于主持。

其实,早在骆曲白上台的时候,秦竖就注意到了他的右脚。

只是,那时候林千流因为名单上骆曲白的名字而卡壳了,他不能过多关注骆曲白,只能匆匆上台替林千流解围,心里的揣测倒是留了下来,并在刚刚得到了确认。

他不确定林千流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骆曲白的脚,可他很在意骆曲白的缺陷。

时间迅速流逝,秦竖与林千流最后的总结落音,迎新晚会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完满结束。

正是晚上八点。

人群散去,幕后工作人员还要善后。

当秦竖换好衣服正准备去寻找林千流时,一旁指挥工作的体育部部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了指舞台中央那红底白字的横幅,邪笑着说:“兄弟,我暂时抽不出人手,这活没你不行。”

由于对方的身高足足比秦竖矮了十厘米,如此“勾肩搭背”,喜感十足。

秦竖低头看了对方一眼,嘴角一扯,笑意轻浮、语气温和地说:“你不就是人手嘛。”

显然,对方被这句看似毫无攻击力的话戳中痛处,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我有你那身高,还需要你吗?”

揶揄起到了预想的效果,秦竖耸耸肩,嘴角愉悦的弧度又加大了些许:“哈哈,我来我来。”

凭着高挑的身材优势,不一会儿秦竖就协助其他人把挂在舞台中央的横幅轻松地取了下来。

任务完成,一心念着林千流的秦竖趁着体育部部长没有留意,准备悄然离开。

然而刚走出两三步,前面两个女生毫无顾忌的对话就准确无误地传进耳朵。本想越过对方的秦竖,在听到 “骆曲白”三个字时,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微博上放出了骆曲白演讲的照片,好帅!”

“我看看我看看,这张超级帅,简直有偶像剧男主角的光环!我宣布,秦竖学长从今晚开始不再是我男神了!”

“不要啦,你还是喜欢秦竖学长吧,不要跟我抢骆曲白。”

“秦学长眼中只有林学姐,唉,真的没法好好暗恋了。正好,来了个王子级别的骆曲白。”

“何止王子级别,简直是学霸型王子!”

“你好像有内幕哦!”

“也不算内幕啊,是你没有留意吧,早上我们部门刚刚把骆曲白的相关资料贴到墙报上。”

“我请假好几天了,下午才回的学校,哪能注意到啊。你快给我说说。”女生的催促声中带着一抹八卦的气息,声调也不由得拔高了几个分贝。

“他原本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上学,成绩科科都是优秀,这些你稍微问问就知道啦,学校的教授们都特别重视他。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他本来在哥伦比亚大学上学上得好好的,听说前途无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回国了。听说为了回国,放弃了国外很好的挽留条件。”

“还有这回事?我就说嘛,学校怎么突然换人发言呢,肯定是背景不简单。”

“是呀,人家高中时写的专业论文就能登上国际知名学术期刊,可轰动了。”

“哇,这么厉害!我高中都不知道在干吗。”

“你能跟他比吗?”女生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随即想到骆曲白最大的致命点,不由得摇摇头,惋惜地说道,“可惜呀,再完美的人也是有残缺的。”

“你是说他的脚……”

“对呀,他的右脚似乎跛了。”

“啊!怪不得刚才看他走路……”另一个女生不禁倒吸一口气,皱着眉问道,“他是怎么受伤的?”

“不知道啊,至今仍是一个谜,不过……”

议论声还在继续,秦竖却已无心偷听下去了。

他不停地回想着看到变更的名单之后,林千流脸上既惊喜无措又崩溃纠结的神情。他也不过是早她一秒看到名单上的名字。骆曲白,那是一个熟悉得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的名字,秦竖从林千流的嘴里听过无数遍。

林千流从未隐瞒过骆曲白的存在,她对骆曲白的心思,一如初见时那般执着。

哪怕,骆曲白曾不辞而别,将她一个人抛下。

秦竖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中,遇见这位情敌。

情敌回归,曾经未将骆曲白放在眼里的秦竖脑海里浮现出“骆曲白回来了”的信号时,他有一些慌张。

他很清楚,林千流的心仍然被骆曲白占据,骆曲白是不可替代的一部分,也是他与林千流能否在一起的最大阻碍。

秦竖比想象中还要在意骆曲白的存在,包括,他的脚伤。

在看到骆曲白一瘸一拐地上台下台时,在知道对方原来是跛脚的那一刻,秦竖自作主张地做了判定——骆曲白已经丧失了站在林千流身边的资格。

在林千流心心念念回忆着骆曲白的无数个瞬间里,曾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想过退出。

他想过,如果骆曲白回来,如果骆曲白发誓绝对不再辜负林千流,那么他或许可以心甘情愿地退出。

然而,一个残疾的骆曲白,怎么能带给林千流幸福呢?

他陪伴了林千流两年,他唯一的心愿是她能幸福,可是他不允许自己将林千流拱手相让给一个残疾的、无法保护她的男生。

这样想着,秦竖仰起脸,黑亮的瞳仁里闪过一抹坚定。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争一把!

02

“千流学姐,你好幸福哦!”

林千流刚走出会场,旁边就传来了略微熟悉的声音,她愣了一下,停住了步伐。

循声看去,林千流依稀记得对方是这次晚会中帮自己化妆的文艺部学妹,此时对方正对着她挤眉弄眼,似乎意有所指。

就连挽着文艺部学妹手臂的另一个学妹也顺着那句玩笑,又说了句玩笑话:“真的好羡慕你们哦,我要是能遇上这么痴情体贴的另一半就好了。”

林千流一头雾水,搞不懂对方的意思。

见她仍一副愣怔的模样,文艺部学妹伸手一指,以作提示。

林千流微微偏过头,视线沿着对方所指的方向逐渐拉远,然后,她看见了秦竖。

此刻,秦竖正靠在三米外的墙壁上,低着头半眯着眼睛,似乎若有所思。他周身仿佛被清冷的灯光刷了一层柔光。

林千流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倒是旁边的两个学妹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打着哈哈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啦,先走一步,等会儿再见啊!”

然后,不等林千流说什么,两个人低声说笑着,慢慢走开了。

听到异动,秦竖缓缓地转过头,正好与两个学妹对视,随即,得到对方“加油”的眼神,他眨了眨眼以作回应,然后走向了傻站着的林千流。

“千流。”

走到林千流面前时,他特意摆了个造型,眉眼之间尽是温柔又宠溺的笑意。

林千流微微蹙眉,直接无视他的“做作”,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一向不喜欢妆容残留在脸上的感觉,因此晚会一结束便急急忙忙地跑到洗手间卸妆,其间花费的时间足够秦竖来回换好几套衣服了,所以她以为秦竖早就离开了。但问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妥,毕竟这两年来,像这样的等待时常存在。

“等你啊。老师说大家都辛苦了,为了犒劳辛苦筹办这次晚会的同学,他决定请大家吃一顿。”秦竖依旧笑得春风得意,随之,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退意,立即补充道,“身为主持人的你,怎么能缺席这场庆功宴呢。”

“我……”已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截断,林千流看着对方开始耍赖的嘴脸,有些无奈地摆摆手,说道,“我又没说不去。”

“哦?”秦竖故意狐疑地打量着她,笑意在眉眼间浮现,“这么说是答应去了?”

林千流瞥了他一眼,觉察到已经掉进对方的陷阱中,索性不再搭理他,抬脚准备离开。

“喂喂,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又不理我了?他们说了,如果我没能把你带过去,就要在学校官微上发布我彩排时的各种丑照……”秦竖不依不饶地跟在林千流身边,甚至把学生会会长的威胁当作借口,装出百般无奈的样子说,“所以,你这次是非去不可了,我亲爱的千流女王。”

听到这里,林千流不自觉想起先前学生会会长献媚般分享给她看的那些毫无形象的丑照,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不去会比较好玩。”林千流眨了眨眼睛,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事情的发展突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秦竖微怔了半秒,不得已决定“出演”另一个剧本。

只见他忽然提高音调,拉着林千流的手,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我的姑奶奶,我的女王大人,我的小天使,我的小仙女,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就算看在我们这两年的革命友谊上,你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我去死啊!”

“你的姑奶奶女王大人小天使只想隔岸观火。”林千流毫不客气地甩开秦竖的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有些郁闷的神情。

“别这样嘛,我的好千流。”说时迟那时快,秦竖竟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一个身高一米八的男生居然弓着身子,装起了柔弱女子,林千流不由得捂着嘴,装出恶心作呕的样子,嫌弃地推开了他。

“你好恶心!”

“你去搭救我,我就不这么恶心你。”

“秦竖……”无法摆脱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住自己的秦竖,林千流百般无奈,只能妥协,“走吧走吧。”

“谢女王大人隆恩!”

“下不为例!”

“喳,遵旨……”

两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沿着校道出了学校。

庆功宴定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里,从校门口走过去需要十五分钟。当两人前后脚踏入餐馆的一个包间时,再一次成为众人不厌其烦的调侃对象。

“秦学长,果然不负众望呀。”

第一个开口的是文艺部的学妹,正是给林千流化妆的那个女生,只见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她一直看好秦竖和林千流这郎才女貌的一对。

“千流赏脸而已。”秦竖看了看林千流一脸“又来了”“受不了”的表情,笑吟吟地回复对方。

他一点都不介意大家一直误会下去。

“千流师姐什么时候赏过脸,还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旁边凑过来的师弟没注意到林千流郁闷的情绪,插嘴道。

“果然就只有秦竖能请得动林千流同学啊!”紧接着开口的,是体育部部长。

“部长,你可别这么说,换作是我,我也是答应秦学长不答应你啊。”在体育部部长话音落下的时候,他自家部门的小学妹给了他一记暴击。

当即,全场哄笑。

“好了好了,你们烦不烦啊,天天就知道拿我们开玩笑,再这么闹下去,下一回千流就真的不来了。”在哄笑声中,秦竖淡定地抢在林千流澄清前粉饰太平。在别人的眼中,这倒成了一出林千流“害羞”以及秦竖“维护”的戏码。

“哎呀,师姐,我们开玩笑的。”因林千流高冷女神的印象深入人心,方才插嘴的小师弟生怕惹得对方不悦,于是小心翼翼地招呼他们两人就座,“来来来,请上座。”

秦竖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一副“干得漂亮”的表情。

随后,在林千流就座之后,秦竖也在第一时间抢先坐在了林千流的身边。

就在小师弟问林千流是要果汁还是啤酒的时候,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下一秒,负责晚会的罗老师走进了包间。大家尚未来得及问好,只见他身后有人紧随着进来了。

是骆曲白。

没有人预料到会有如此“大牌”的嘉宾莅临这场庆功宴,一下子全场鸦雀无声。

“怎么,都不欢迎我?”罗老师笑着环顾四周,打趣道。

“哪有的事!”学生会会长赶在前头迎了上去,半是恭维,半是出自真心地说,“大家没想到罗老师会把骆曲白同学带过来,这简直是莫大的惊喜!”

“你啊,就会说好话。”罗老师故作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而后中气十足地对着众人介绍道,“同学们,这位是骆曲白,刚才在台上代表新生发表了讲话,你们都见过的。骆同学刚回国不久,大家多多认识一下。”

掌声响起。

学生会会长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骆同学,我是学生会会长林声,请多多指教!”

骆曲白浅浅一笑,手搭上了他的手,一个简单礼貌的握手之后,淡淡地说:“你好。”

“我们这里人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握手后,学生会会长仍绅士地笑着,然后看向大家,“你们有谁想和骆同学交流的,自己来认识吧。”

没有人附和,大家只是笑着朝骆曲白点头。

其实,对这位新来的学生代表,大家都有一定的好奇心,只是对方清冷的神情,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于是大家也只好作罢。

学生会会长见状,连忙拉着罗老师和骆曲白就座:“来来来,罗老师,骆同学,你们坐。”

罗老师闻言,笑了笑然后朝骆曲白邀请道:“骆同学,你来跟我坐一桌吧。”

“不用了,老师,你知道的,学生跟老师坐在一桌吃饭挺不自在的。”没想到骆曲白不领情,婉拒了罗老师后,径自走向了另一桌。

明明包间里很热闹,那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林千流却听得格外清晰。

其实,从他走进包间的那一刻起,林千流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尽管理智一直告诫她,不应该再与他有牵扯,可是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禁锢在骆曲白所在的空间里,禁锢在骆曲白身上。

一如这两年来的画地为牢。

直至骆曲白直接坐在了她的身边,林千流才瞬间惊醒过来,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旁边的学弟早已为骆曲白让了路,此刻继续张罗着。

“学姐?”已经叫了林千流好几声却没得到回应,学弟顿了顿,忍不住加大了声音,“学姐,你要果汁还是啤酒?”

“啤酒。”清醒过来的林千流摒弃了原先想要选择的果汁,淡淡地说道。

随后,放在她手边的玻璃杯被注入黄色**。

林千流定定地看着占据了大半个杯子的白色泡沫,它们突然膨胀起来又渐渐萎缩。

“千流,好久不见。”

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骆曲白的声音从左手边传来。

明明是一句平淡而意义不明的话,在林千流空白的脑子里却炸出了满满的回忆。

霎时间,林千流感觉一股酸楚从鼻腔一直冲往喉管,又辗转盘踞在眼眸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一字一词都像是石头,全卡在了喉咙口,无法脱口而出却也无力吞咽下去,让她难受得不得了。

低着头的她不敢放任记忆在此刻肆虐,只好匆匆合上双眸,努力深呼吸,将脑子里的记忆匆忙收拾妥当。

她不知道,骆曲白回来,是不是要给她一个答案。

她也不知道,骆曲白的这句“好久不见”里,有没有一点点“我很想念你”的意思。

不敢问,不敢想,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心底的伤口扒开,于是她保持沉默。

“呵,两年时间就换来一句‘好久不见’?”秦竖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地瞪了骆曲白一眼,既对这两年林千流的遭遇感到心疼,又对骆曲白这样一笔带过的“交代”感到愤怒,于是忍不住回呛道,“说得真是轻巧!”

闻言,骆曲白微蹙眉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沉默不语。仿佛对于秦竖的回呛,他毫无招架之力。但其实他只是不愿意与他对话。他也知道一句“好久不见”对林千流来说太过轻浅,可除了这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他寻不到另一句开场白。

“好久不见”,虽然不过四个字,但对于骆曲白来说,已经不算轻浅了。

因为,简单平淡的四个字带着他这两年来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想念,他的“好久不见”,分明是在说“我很想念”。

只是,谁都听不见那背后的蕴意。

骆曲白以为气氛会这样跌入冰窖,不料林千流却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骆曲白。

包间里的空调直对着林千流,冰冷的空气一阵阵吹来,直抵心里,让她有一丝丝疼意,却也迅速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她蹙着眉,瞥了一眼秦竖,小声却不满地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不行。”秦竖依旧愤愤不平,“嘴巴长在我脸上,有些话我不吐不快。”

“要吐就去厕所吐,别在这里添乱。”林千流毫不客气,眼神里满是愠色。

秦竖乖乖地闭上嘴,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骆曲白。

03

身旁的人都在热闹欢呼,有人玩笑,有人举杯。

唯独林千流、骆曲白与秦竖,在同一个时空里的同一时间,被沉默的雾霾紧紧簇拥,彼此各怀心事,却又不动声色。

骆曲白举杯轻抿着啤酒,秦竖心不在焉地夹着菜。两个人的目光都在林千流身上流转,时不时对视打量,眼神里各有各的意味不明。

对于身边两个男生隔着自己的“交流”,林千流一无所知。早在骆曲白那一句“好久不见”之后,她被锁在匣子里的记忆就已经躁动不安起来,这一刻,匣子上的锁头已经脱落,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横行无忌。

林千流无力挣脱,眼前的一切似乎被悄然抹去,只余下昏暗中的一个身影。

那是两年前的林千流。

她看见那个林千流一个人反反复复地拨打着骆曲白的电话号码,她仿佛能听见耳边有机械的女声在重复着:“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个声音熟悉又空洞无情。

林千流记得,那时候的她是讨厌这个声音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害怕的。但那时候的她始终倔强地不相信,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肯定是我打错号码了”或者“一定是我听错了”,然而,耳边萦绕着的,始终是同一个声音、同一句话。

明明害怕,却因为另一种害怕,变得无所畏惧。

是的,比起这反反复复的、空洞的同一句回复,她更害怕从此以后都见不到骆曲白。

林千流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坚持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只记得自己即将放弃的时候,那个号码却有了回应。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骆曲白。

惊喜之际,林千流喜极而泣,抓着手机哭着朝电话那头的人说:“骆曲白,你在哪里?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她声音哽咽,一腔的委屈全在这一句话里。

电话那边的人顿了顿,才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你打错了,我不是骆曲白。”

林千流一愣,反复确认是这个号码没错,于是急急地朝对方说:“我打的就是这个号码,这就是骆曲白的号码!你别骗我!是不是你藏起了骆曲白?”

那边为难地说:“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可能他是这个手机号码的上一任主人吧……”

“上一任主人……”林千流觉得心里空****的,呢喃间,眼泪夺眶而出,“那我怎么办?我找不到骆曲白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呜呜呜……”

那个时候,向一个陌生人求助,或许是绝望且无助的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或许是她的悲伤吓到了对方,未听完她的话,对方就挂断了电话,结束了通话。

林千流仍在大声哭泣,似乎并不在乎对方能不能帮助她,提出的求助不过是垂死挣扎。

她清楚地知道,她彻底地失去了骆曲白。原来未曾拥有就先失去的悲伤绝望,比曾经拥有过还要叫人难过。

她终于清醒,除了放弃,她已无能为力。

只是,放弃哪里会那么容易,毕竟是贯穿她整个青春的男生,一个早就烙在她心上的人,她从前每一天的意义都是他。因此,她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起他,被思念困住,回忆一而再地迷乱心智。每一个相处的小细节,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何时何地曾给过她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或瞬间的温柔,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想起他,就落入甜蜜的旋涡;一清醒,就坠入荒凉的沙漠。

那段时间,林千流就像是个疯子,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抱着回忆默默想念,还曾去骆曲白的家里找他,一遍又一遍。从她家到骆曲白家需要走多少步,她都数清了。可是,每一次按下门铃之后都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任何回应。她却怀抱着比星光还要微弱的希望,一次次上门,一次次呼唤,一次次等待。以至于到了最后,旁边的其他住户不堪其扰,把她当作了疯子,拨通了报警电话,林千流也自此被父亲禁足。

虽然被禁足,但林千流还是没有放弃,一次次偷偷跑到骆家。

她再不敢乱吼乱叫,按了一次门铃之后就乖乖地蜷缩在骆曲白家门口等待。

那种夜深人静里独自守候的滋味,林千流记忆深刻。甚至,两年以后的她再一次想起那些夜晚,似乎都能感觉得到那个夏夜的风的温度犹如冬日般凛冽。

因为林千流太过反常,林爸爸担心不已,几经犹豫后决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被爸爸骗到医院后,林千流死活不肯去见心理医生。那一次,父女俩在医院门口的樟树下聊了很多很多。

林千流还记得,那次谈话,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其实我什么都好,就是放不下他而已。”

是放不下。

也是不敢放下。

更是不甘心放心。

林爸爸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从小到大,对于林千流的要求,他尽量满足,她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的心头肉,可是,他未曾想过,他的小姑娘有一天会疯狂地爱上一个人,为对方哭为对方笑,为对方荒废了自己的人生。

林千流不知道,看着她生不如死的模样,爸爸有多痛恨他自己。他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女儿。就如林千流被骆曲白困住了一般,林爸爸也被颓丧的女儿困住了。

他和林千流都不知道,有些人恰恰是因为太重要,我们才会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将矛头对准自己。

对于父亲的愧疚,林千流直至如今仍一无所知。

她只记得,在自己因为骆曲白辗转反侧的时候,是父亲陪着她度过每一天的。年迈的父亲为了让她舒展笑容,把自己变成了游乐场里的小丑。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去,林千流才察觉父亲的用心良苦,终于开始逼着自己去忘记。只是,对骆曲白的眷恋根深蒂固,无论她多努力,都忘不了那段过去。

后来,忘不掉的林千流干脆假装已经忘记,白天强颜欢笑,晚上独自伤悲。

于她而言,骆曲白不是一个刺青,刻在心上后还能洗去。她心心念念的骆曲白,已经是她心脏的一部分,割舍不得。

林千流比谁都清楚,自己再也不会那样奋不顾身地喜欢一个人了,骆曲白就是她的整个青春,是她的呼吸,是她的心跳。

回忆像洋葱,一剥开,眼泪就潸然而下。

感觉到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林千流默默地低下了头,端起酒杯,闷不吭声地灌了一大口啤酒。

骆曲白,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这两年来,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04

一杯啤酒下肚,回忆落了幕。

虽然强压住内心的万千思绪,但林千流心里仍是五味杂陈。

身边没有人发觉她的不妥,没有人知道,她刚从一场接近窒息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她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手里拿着筷子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着白米饭。

左手边是骆曲白,在那句“好久不见”之后,他也没有另一句对白。他向来不爱说话,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个人之间飘**着淡淡的尴尬。

右手边是秦竖,虽然他不知道林千流刚从回忆里抽身,但知道她的心已经因为骆曲白起了波澜。只见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出筷子,准确地落在桌子中央的那一盘咕噜肉上,然后笑着夹起一块肉,放到了林千流的碗里。

林千流刚要往嘴里继续送白饭,筷子却被金黄的咕噜肉压下。

“喏,你最喜欢的咕噜肉。”她微微一怔,抬头就看见了秦竖脸上灿烂的笑容,“你可别说你要减肥啊,就算要减,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减啊。”

“嗯。”向来喜欢与他斗嘴的林千流此刻看起来病怏怏的,连说句话都有气无力。

“情绪怎么这么低落啊?”见状,秦竖半是关心半是故意地将手心贴到了她的额头上,“没有发烧啊。”

林千流有些不自在,脸红了,身子往后微微一躲。

旁边有人一眼瞥到这一幕,立马起哄:“哟哟哟,真是多情公子呢!我说,林千流,秦竖都追了你两年了,你干吗不从了他啊?他可抢手着呢,你要是再这么晾着他,小心被那些新来报到的小师妹给抢了啊!”

“瞎说什么呢,我和千流只是好朋友。”赶在林千流反感前,秦竖装模作样地白了起哄的同学梁材明一眼。

“好朋友可没你们这么亲密的,你少糊弄我们!”不知道是否是借着酒意,梁材明细数起证据来,“上回,林千流放假回老家就给你带了特产,为什么就只有你有,我们都没有呢?这还不是有猫腻?还有,我不过问你要点,就那么一点点,你都不愿意给我,还不是因为是林千流给的?换作是邹敏敏送你的,我问你要一点,你会拒绝吗?说不定你还多给我一点呢!”

“对对对!说起来我也要投诉!”梁材明一起哄,被牵扯到的邹敏敏也搭话了,“秦学长,上次我不是送你一盒费列罗巧克力吗,你转手就给了林千流学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是装不知道而已。”

“你们瞎说什么大实话呢!他们都说是好朋友了,你们还拆穿,真不够意思!”

“我们这是在帮他们呢!”

“就是就是!”

“每天形影不离的,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啊!”

“说真的,林千流,你到底喜不喜欢秦竖?”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调侃个不停。明明是庆功宴,最终却是林千流和秦竖成了主角。看似热闹的气氛里,有人直戳主题,大家忽然就默契地沉默起来,眼睛齐刷刷地锁定在林千流身上。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林千流尴尬地沉默着,有些束手无策。

作为当事人之一,秦竖全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只热情地给林千流夹菜。

“其实我……”

林千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看了看骆曲白,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地沉默着,想要解释的话忽然之间通通哽在喉间。

她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是故意不解释。

毕竟她本来就对骆曲白当年的不告而别心存芥蒂,加之此刻的骆曲白一言不发,她莫名地就更生气了。

“劳烦大家为我和千流操心了。”见林千流欲言又止,秦竖笑着拿着一杯啤酒高高举起来,“我敬大家一杯,也希望大家别再戏弄我和千流了。此时此刻,我们真的只是朋友而已。至于未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千流需要我时,我一定会在。”

秦竖话落,仰起头,一杯啤酒通通入肚。

下一秒,掌声与口哨声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低头放下酒杯时,秦竖的目光扫过骆曲白,带着挑衅与得意。

骆曲白抬头间对上了他的眼神,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情敌的敌意。只不过,他依然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继续吃饭,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一直到晚上十点,庆功宴才结束。

看着大家陆陆续续地出了餐馆,秦竖朝林千流说:“千流,我送你回宿舍吧。”

林千流还在犹豫着是接受还是拒绝,不料,在秦竖的话音落下后,旁边的骆曲白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来吧。”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二句话,一开口就牵动了林千流的心。

“不用了,你身体不方便,我来就好。”林千流尚未开口说些什么,秦竖已经跨步上前,直面骆曲白,笑着说,“而且,这两年来都是我陪着千流的,几乎每一天都是,可以说我是她唯一的陪伴者,别人代替不了的。”

他的话直戳骆曲白的痛处,骆曲白忽地脸色发白,一时语结。

对峙之间,林千流轻咳了一声,拉了拉秦竖,说:“还是骆曲白送我好了。”

她的心还是护着他的。

秦竖不服,皱着眉唤她:“千流……”

林千流也蹙着眉,在他的呼唤后毅然接话,说道:“你太聒噪了,我受不了,今晚大家都太兴奋太吵闹了,我现在头还疼。”

话落,林千流兀自走出了餐馆,好几步之后,才站定了步子,等待骆曲白。

看着林千流与骆曲白渐渐远去的背影,秦竖的神情十分受伤。

他知道,林千流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所以他没有继续争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独自离开。

对他来说,从抛下林千流开始,骆曲白就失去了守护她的资格。眼下他可以让这一步,只要将来林千流能够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