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萝卜招聘,量身定制
余榭很头疼,眼前有个坑,坑里全是针,但他必须跳。
坑是贺台长给挖的,他给余榭打了一个电话,云遮雾罩地说了一通后撂下了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把把关,不要出差错了。”
然后,余榭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坑,跳进去就是一个死,但是不跳又不行。
贺台长主政电视台已经有五年之久了,五年来没涨过一次工资,有时候还会降。两年前,顺宁市国资委说电视台工资太高了,必须降一降。电视台实行岗位工资,根据岗位责任大小、技术含量、劳动强度和劳动条件来确定岗位级别,岗位工资标准不以固定金额表示,而是用系数表示,系数值取决于被聘人员所在岗位的岗位系数和被聘人员潜在技术因素等附加系数。被国资委批评之后,贺台长立即把台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系数提高了,然后开始降工资,结果只是普通员工的工资降了,而他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工资非但没降反而有一点涨。
背地里,很多人骂他是草包台长,希望他能早点滚蛋。不过,他虽然草包,也有一点坏,却也不至于坏得掉渣闲得蛋疼要挖坑给制片人跳。
这个坑其实不是他挖的,而是别人挖的,他往坑里看了看,我的妈呀,真深真吓人!然后,他就给余榭打了电话,把这坑挪到了余榭面前。
在给余榭打电话之前,他接了两个电话,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神清气爽信心倍增;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了,那个坑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第一个电话是万副市长打来的,他开宗明义对电视台提出表扬,这让贺台长有点错愕,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万副市长说,昨夜今晨,工商、公安、城管、质监等各部门出动了两百多执法人员,围剿了一批黑豆芽作坊,抓获犯罪嫌疑人五十六人,其中《顺宁新闻眼》的记者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不辞辛劳不顾危险地跟随执法队员冲锋陷阵,充分说明顺宁电视台的新闻采访队伍素质是过硬的,是可靠的。
贺台长喜笑颜开对着电话频频点头,恨不得把头点掉了以示对领导的感激之情,就像电话也长着眼睛似的。
万副市长继续说,在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中,执法队员偶然发现了队伍中的一个蛀虫,他是工商局的一个处长,收受黑作坊主的贿赂,一直包庇他们生产黑豆芽。万副市长指出:“新闻媒体一定要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坚决果断地将这种蛀虫曝光,把他们晾晒在阳光之下。”
“是,是,是,”贺台长说道,“对这种害群之马,我们决不能姑息。”
万副市长又说道:“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你们电视台今后要继续利用网络的力量。我听说今天凌晨的视频已经挂在网上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传统媒体跟网络媒体要加强互动,这样才能造成更大的声势,更好地推动我们工作的开展。希望你们把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做深做透,要做出影响力。”
“是,是,是,万市长教导的是。”
放下电话,贺台长沾沾自喜地要跳起来,反正他一个人占一个办公室,所以也就不需要掩饰自己,坐在位子上傻呵呵地笑了半天。还没笑够呢,电话又响了。
这个电话也是一位副市长打来的,这位副市长姓曹,曹副市长的声音冷冰冰的,冷得贺台长手中的话筒都要结冰了。
“你是小贺吧?”
其实贺台长比曹副市长还要年长一岁,但官场上才不管你多大岁数呢。
曹副市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们还讲不讲宣传纪律了?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你们还是不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了?”
“是,是,是,不知道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我们一定改。”
“昨天你们派记者跟着执法去了,是不是?”
“啊?……这个……我还不清楚。”
“一个黑作坊的老板说工商局一个处长收了黑钱,你们记者证实过吗?就这样把视频挂到网上?你们就不怕侵犯别人名誉啊!你知道这对顺宁形象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
“这个……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像这样的记者就要严肃处理,没组织没纪律,你们就允许记者随随便便把新闻画面传到网络上?”
“不允许的,不允许的。”贺台长的额头都冒汗了。
“赶紧删掉!”
“是,是!”
“还有今天晚上的新闻,你们要好好把关,”曹副市长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声调说道,“同志啊,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了,这社会矛盾本来就一触即发,我们可不能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啊。”
“好,好,我马上处理,曹市长批评得对。”
挂了电话之后,贺台长就发现了那个坑,坑里面不是针尖就是竹尖,跳进去不死也要搭上半条命,但是你又不得不跳,思来想去,他又觉得奇怪,曹副市长并不管意识形态,他怎么这么关心起新闻的导向问题了?
上网吧,网上有答案。
白石冰上传的视频果然遍地开花了,他本来只是上传到一个网站上,现在几乎每个网站都有了,而且都被挂到了醒目的位置,分别是《处长狂言一个电话就能让记者丢工作》,《处长收黑金纵容黑豆芽威胁采访记者》,《黑豆芽背后是黑处长的黑手》……
看完视频,贺台长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刘枫工作才六年就当上了处长。六年前工商局公开招聘,要求是普通高校全日制本科毕业生,参加相关工作两年,旅游专业,顺宁宝龙区户籍,男,年龄三十周岁以下。
结果只有一个人报名,那就是刘枫。其他人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年龄超限了,更多的则是因为没有宝龙区户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萝卜招聘”。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对这种“量身定制”的岗位,不就是给萝卜挖坑么?
刘枫顺利地考上了顺宁市工商局的公务员,不到一年,他被提拔为科长,又过了半年,提拔为副处长,当上处长则是一年前的事。
正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如我爸是李刚”,刘枫之所以如此顺风顺水,全是因为他有一个高瞻远瞩的老爸,这个高瞻远瞩的老爸在二十多年前认识了一个姓曹的女人,而这姓曹的女人有一个也姓曹的哥哥,这个也姓曹的哥哥当年只是一个公务员,现在则是顺宁市的曹副市长。
想通了这个关节,贺台长就明白了曹副市长为何大为光火。
到底听哪位领导的?这时候,贺台长的“草包性”就显露无遗了,他干脆撂挑子了,给余榭打了电话,要余榭全权负责此事之后,他就病了,他对秘书说自我感觉天旋地转亟须送医,然后秘书就真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日后,不管哪一位问起,他都可以把责任推给余榭。
余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天白石冰做的那条新闻就是这个刘枫打电话来请求不要播出的,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是余榭也不能不卖个面子。此时,他权衡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再打贺台长电话请他支招,可是贺台长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电话是秘书接的,他说贺台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放下电话,余榭直爆粗口,骂完之后,白石冰正好赶过来了。他长叹一声,说道:“小白啊,你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白石冰顿时成了和尚,而且有一丈两尺高,因为他摸不着头脑,愣不登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你出难题了?”
余榭解释完之后,白石冰愤愤然道:“网络早传开了,删是删不掉的。余制片,你现在的情势是骑虎难下,总之你总得得罪一边,就看你想得罪谁了。”白石冰开导道,“要是得罪万副市长呢,你还落下一个没有新闻良知的恶名,要是得罪曹副市长呢,你还能赢得满堂彩。”
“你真是给我添堵,你先把你上传的视频删了,至于转载的网站,就别管了,管也管不了,删完你就赶紧编片子去。”
“这么说能发了?”
“你先编出来再说,我再想想。”
6.他被人肉搜索了
余榭头疼,苏镜也头疼,这叫同病相怜,而且病因也是一模一样。刘枫的底细,苏镜不是不知道,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要不畏万难地把刘枫收黑钱的事调查清楚,至于调查之后上面准备怎么处理就不是他的事了。而且,看了白石冰那段被疯传的视频,他底气更足了,因为这事捂是捂不住的,必须得有个交代。
陈海遇害前曾跟白石冰说过曝黑幕,这又与刘枫牵连在一起了。要不要去调查一下刘枫的行踪呢?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如果这么莽莽撞撞地去调查刘枫,惹恼了曹副市长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电视台,是台长把难题推给了下级;在公安局完全反了过来,苏镜把难题推给了上级,然后他就不再思考这个棘手的难题,而是没心没肝地看着侯国安局长皱着眉头唉声叹气。侯局长也没主意,就向万副市长请示。
万副市长说道:“你先讲讲,刘枫有没有收黑钱?”
“收了,几个作坊主都交代了。”
“有证据吗?”
“有一个作坊主有一个送礼的账本,我们已经查没了。”
“好,那就好!”
“现在的问题是,他可能……只是可能……跟一桩谋杀案有关系,我们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这事你来问我?老侯啊,你这是在开玩笑吧,”电话那头,万副市长爽朗地笑着,“你们要秉公办事,要对得起帽子上的国徽。首先,他收黑钱,这已经是贪污受贿了,其次,你们要是怀疑他跟谋杀有关系,当然要审讯了。当然,不要刑讯逼供,要实事求是。”
“好,我立即去办。”
没有了后顾之忧,苏镜一身轻松,回到办公室就坐到了电脑前,还乐滋滋地跷起了二郎腿。猛子问道:“头儿,我们一直在这儿坐着呀?”
“坐着呗,着什么急?”
“会得痔疮的。”
“那你就出去跑两圈。”
猛子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苏镜看了看他,笑道:“知道什么叫守株待兔吗?看你一点沉不住气。”
刘枫一夜成名,堪比郭美美。白石冰的视频是凌晨时分发布到网上的,到早晨九点,这事就已经传开了。在顺宁,人们第一关注的依然是郭美美,评价她的男朋友,感叹她的奢华生活,以及现在被抓,顺便调侃一下红十字会;第二关注的就是刘枫了,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很快成了人们的口头禅,甚至刘枫的同事也说。他坐在办公室,听着走廊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戏谑:“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饭碗。”“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魂。”……然后一个人说:“我一个郭美美就能让你丢电话。”接着就是嬉笑声一片。
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很严肃,一个个假模假式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刘枫知道,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乐呢。的确,一个靠关系爬上来的人,会得到同事多少尊重呢?
无奈,而且委屈,于是他便给舅舅打了电话,谁知道竟被舅舅臭骂了一顿,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舅舅把他会的所有同义成语、俗语都讲了一遍之后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擦屁股!”然后,就拨打了贺台长的电话。
刘枫是在楼梯间打电话的,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本来屋里还有聊天的声音,他一进去,每个同事都闭嘴了,一个个埋下头,有的到处找资料,有的写写画画,有的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果然,这帮撮鸟都在嘀咕我!妈的,有你们好看的!
刘枫像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上着网,复旦大学和上海交大的招生之战似乎要落下帷幕了,双方的相关声明都从各自的网站上撤了下来,刘枫多少有点怏怏的,他打心眼里盼望这两所名校打得死去活来,他也乐得瞧个热闹,顺便骂几句娘:“高校高校,没一个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想想他的求学从业经历,有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郭美美炫富事件又有了新进展,中红博爱的法人代表翁涛说,郭美美是王军的女朋友,在三月份前后认识的……他又搜索郭美美的照片,应该说那小妞确实不错,他看着屏幕流了一会儿口水。
不过,另一条消息就让他很不快了,财政部公布了“三公”经费支出。他不是对这条消息不快,而是对网民的评论不快。
有人说:“乖乖,得够我吃多少碗拉面的,得够我吃多少次煎饼的。”刘枫很不屑,留言评论:穷鬼!
有人说:“敢公布细则吗?敢真正接受监督吗?必须回答,这是我们纳税人的权利。”刘枫评论说:想得美,给你个棒槌你还当针了。
有人说:“公务接待花了15.28亿,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刘枫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说:“惊人的费用啊!这要是用在贫困地区或教育方面,那将会有几千万学生有书读。”刘枫说:关你屁事!
刘枫回复的时候用的不是实名,他没这胆量。他的回复引来一顿炮轰,网友纷纷斥责他是五毛党。刘枫心里暗笑:五毛?真没见过世面!
网友发起人肉搜索令,要把这个满嘴喷粪的五毛党搜出来。刘枫鄙夷地笑了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到食堂吃饭去了。午饭不错,荤素二十几道菜可以选择,自助餐,只要两块钱,关键是吃得还放心,局里在乡下承包了一块地委托农民耕种,要求他们不准打农药不准用化肥,就连猪肉都是委托农民饲养的。嘴里嚼着特供菜,想着网民的义愤填膺,他觉得那些人真可怜,可怜复可悲。然后他就笑了,笑容从嘴边开始,先露出了牙齿和口腔里的菜渣,然后逐渐向上延伸,脸部肌肉跟着活泛起来,面色都有点红润了,接着笑容向眼角延伸……但是还没到达眼袋,他电话就响了,铃声很特别,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他是笑着接通电话的,然后笑容就僵住了。
电话那头是个粗野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这句话是:“操你妈的五毛党。”
刘枫怒了,这他娘的谁在搞我?
这么想着,电话铃“我们又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又响了,对方很客气。
“你好,请问是刘处长吗?”
“我是,你哪位?”
“我操你大爷!”
刘枫气地大骂:“我还操你大爷呢!”
可是对方早就挂了电话,整个食堂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低下头继续吃饭,然后第三个电话打来了,这次是个女人:“刘处长,你好牛啊,你出名啦!”
刘枫知道完了,他被人肉出来了。他匆匆忙忙赶到办公室,上网一看,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信息,网民不但曝光了他的单位、职务、名字、座机号码、手机号码,甚至还搜出来,他就是口吐狂言声称“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的人。这些信息连着视频被打包转发,气势越来越大。
座机也响了,一接听果然又是骂他的:“操你姥姥的,我们纳税人的钱都被你这种败类……”
他懒得听,把电话挂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跟这些宵小好好较量一番,可是敌暗己明,伸出的拳头不知道该打向何方。就在这时候,有人送上门来了。
两个人走进办公室,一人问道:“是刘枫处长吗?”
“操你大爷的,你们要干什么?”刘枫吼道。
为首一人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我大爷早死了,你想去我们可以成全你。”
其实,刘枫说完这话就已经后悔了,他当时并没有抬头就冒出了那句话,冒完之后才看到来者是两名警察,他立即讪笑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们。”
两人的表情冷冷的,没搭理他。
“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市局经济犯罪科的,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
“啊?……这……这是误会吧?”
“跟我们走吧。”
“等等,我打个电话。”
“不行!”
刘枫笑呵呵地说着:“看把你们紧张的,我就是打个电话嘛!”说着就去抓话筒,其中一个警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过话筒重重地扣回座机,说道:“刘处长,请吧。”
刘枫被警察带走了,留下了一地的眼珠子,那都是同事们掉下来的。他被带进审讯室,警察问他有没有收过黑钱,他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这里有几个作坊主的口供!”
“那是污蔑,完完全全的污蔑,作为稽查处的处长,我肯定把他们得罪得不轻,所以他们就反咬我一口。”
后来警察把几个作坊主叫来了,跟他当面对质,作坊主们最初小心翼翼不敢开口,最后还是炮仗筒子宋达最先发难了:“刘处长,我们送你的东西,你不能不承认啊!”然后他如数家珍地一一列举他每次跟刘枫交易的时间、地点和金额。
但是,刘枫依然坚称这些鼠辈在污蔑自己。
黄守江从进门起就一直没发言,他始终在观察,想看看警方到底想把刘枫怎么处理,看到最后他觉得这次警察是动真格的了,于是说道:“昨天我还给你送钱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黄守江说道:“我有录音。”
警察立即问道:“在哪儿?”
“在作坊里,我藏着的。”
警察说道:“刘枫,你现在招供就算有自首情节,如果拿到录音了,一切就都晚了。”
刘枫恨恨地瞪了黄守江一眼,只好招供了。招供这事,只要一开头就像水库开了闸,他把能记得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然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警察带着口供走了,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盘算着舅舅应该可以帮到自己,收这么点钱应该不至于怎么样吧?也买不了几个爱马仕包啊!他万万没有想到,警察还会跟他玩车轱辘战,三个警察刚走,又换进来三个警察,不同的是,最初三个面若寒霜,现在这三个却如沐春风,刘枫看着心里都暖洋洋的,可接下来人家的一句话,就把他丢进了冰窖里。
“我是刑侦大队的苏镜,有一桩谋杀案需要你协助调查。”
刘枫感到透心凉,痴痴地笑了:“你们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吧,我跟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套子丢过去一张照片:“认识吗?”
那是一具惨白的尸体,躺在雨夜里,躺在水洼里。刘枫摇头如拨浪鼓:“不认识,这是谁?”
“陈海,黄守江家的工人。”
“哦,不认识。”
“7月2日晚上,他被人杀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7月2日晚上你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
猛子冷冷说道:“因为你涉嫌谋杀。”
刘枫不屑地说道:“他一个工人,我杀他干什么?”
套子说道:“昨天陈海跟电视台记者联系,说要曝光黑豆芽作坊的黑幕,其中就包括为什么记者的新闻会被毙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跟记者见面就被杀害了。”
“哼,这跟我有什么鸟关系?”
套子说道:“跟你的鸟的确没关系,刘枫,我们问的是你去哪儿了,没问你的鸟儿去哪儿了。”
苏镜听着套子不伦不类的一番话,心里直想笑,拼命忍住了。刘枫的面色却涨红了,问道:“你们警察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苏镜打个哈哈,说道:“刘处长,我们只是要澄清一些事,还请你坦诚相告啊。”
刘枫心想强龙难压地头蛇,等我出去了,找我舅舅收拾你们!于是说道:“我看电影去了。”
猛子问道:“哪个影院?”
“我家门口那家。”
套子说道:“我知道那家影院,门口有个摄像头,我们去把录像调出来,看看刘处长是几点进去的。”
刘枫慌张地看了看三位警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苏镜笑道:“刘处长想说什么?”
刘枫的脸色涨红如猪肝,额头鼻翼渗出了点点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点什么,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警察探头进来说道:“苏队,侯局长电话找你。”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苏镜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走了出去,还不忘装作没事人似的安抚刘枫:“刘处长,你接着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刘枫不说了,汗也不冒了,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套子催促道:“说吧,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说道:“我忘记了。”
猛子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干什么,打人吗?”
猛子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真要揍他了,套子赶紧把他按住了。就在这时,苏镜走了进来,招呼道:“猛子套子,你们出来下。”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枫一个人自鸣得意地笑。
苏镜心里翻江倒海,打人的心不是没有,但他毕竟是队长,不能跟猛子那样毛毛躁躁,不但不能,还得安抚属下,他爽朗地一笑,说道:“看来,他时候还不到。”
“什么时候还不到?”猛子问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苏镜拍着猛子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上头打电话来了,他取保候审了。”
猛子一听就炸了,立即大吼道:“哦!仗着他亲娘舅是副市长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套子劝解道:“算了算了,等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再来问他。”
“什么证据?”猛子说道,“苏队长,我问你,他凭什么取保候审?”那语气,分明是把苏镜当成敌人了。
苏镜暗自好笑,想起了老婆何旋,她的片子被毙的时候,也是以这种语气质问制片人余榭的,实际上,这事跟余榭还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传达上峰指令罢了。正如他苏镜,刘枫取保候审也不是他定的,他也只是传达上峰指令。他看着猛子说道:“他收受黑钱已经证据确凿,罪刑较轻,放出去对社会也没有危险性,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
“操!”猛子吼道,“那是他收黑钱的事查清了,人命案的事还没了结呢!《刑事诉讼法》是有规定的,经过讯问、审查,但是证据不足,这样的人才可以取保候审,可是我们的询问、审查还没结束呢!”
苏镜打心眼里喜欢猛子,别看他声音大嗓门粗,似乎是个不讲理的莽汉,但是对法律条文却是一清二楚,真正是粗中有细张弛有度。他故作犹豫状:“这个……毕竟曹副市长给侯局长打了电话,我们这事也不好办啊。”
套子嘿嘿一笑:“我有办法。”
刘枫早就想到苏镜为什么会接到局长电话了,甚至也能猜到侯局长会跟苏镜说什么。虽然警察带他走的时候不准他打电话,虽然同事们未必都喜欢他,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向工商局长汇报,局长知道曹副市长的亲外甥被抓了,焉能不立即报告曹副市长?
他正自鸣得意呢,套子进来了,爽朗地说道:“哎呀,刘处长,你被取保候审了,来办一下手续吧。”
刘枫鄙夷地笑了,倨傲地走了出去,还特地觑了一眼四周,苏镜不在,这让他有点遗憾,他的趾高气扬就是想表演给苏镜看的,结果却没了观众,他的心里便有点小失落。在套子的指引下,他顺利地办完了手续,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免不了被舅舅臭骂一顿。
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他的观众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即来了精神,重新摆出倨傲的姿态,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凑到苏镜面前,说道:“苏队长,哥们就先走了,有事找我啊。”
猛子突然蹿了出来:“先别走,你的事还没办完呢。”
“怎么?”
猛子说道:“你的经济问题查清楚了,所以取保候审,但是现在还有一宗谋杀案,需要你协助我们调查。”
刘枫一听就来气了,但却也无计可施,瞪着苏镜说道:“姓苏的,算你狠。”
三人将刘枫又带进审讯室,猛子指指椅子说道:“坐吧,还热乎着呢。”
刘枫傲慢地坐下,冷冷地问:“问吧,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套子说道:“还是那个问题,7月2日晚上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如果我说我在我舅舅家,你们还能去问我舅舅?”
猛子砸了一下桌子:“少把你舅舅搬出来。”
“可我的确在我舅舅家呀。”
苏镜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今天凌晨朝记者发飙的视频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舅舅应该很生气吧,你难道嫌你舅舅的麻烦不够多?你以为我们不敢去问吗?”
刘枫面色涨红,心跳加快,舌头也变大了。他大着舌头,哆嗦着说:“我没有杀人。”
套子说道:“我们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想还你个清白。”
事到如今,刘枫躲无可躲只好和盘托出:“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在一起。”
“哪个朋友?”这是猛子问的。
“干什么去了?”这是套子问的。
苏镜暗自发笑,想起了老婆单位流传的一个小笑话,所谓新闻五要素指的是领导是谁?领导在哪儿?领导在干什么?领导和谁?领导为什么这么做?这五要素跟审讯嫌疑人的套路基本上是一样的。很快,在猛子和套子的连番追问下,刘枫的五要素补齐了。
领导是谁?刘枫。人家毕竟也是一处长,大大小小也算个领导。
领导在哪儿?车里。
领导在干什么?车震。
领导和谁?王晨晨。
领导为什么这么做?对这个问题,刘枫颇是犹豫了一番,他想说生理需要又觉得不妥,想说情感需要又觉得太矫情,最后模棱两可地说道:“宾馆不安全。”
宾馆的确不安全,一个法院院长与女纪检书记在宾馆同处一室达一个小时,视频被传到网上后闹得沸沸扬扬,害得当地都成立了联合调查组查清此事,要不是后来郭美美炫富成功地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还不定能查出什么来呢!说起这事,上网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刘枫一说宾馆不安全,苏镜三人便心领神会了。套子却故意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你已经结婚了,这个王晨晨不是你老婆。”
刘枫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厮!
接下来就开始追问王晨晨是谁,原来她是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工商局工作。这是刘枫说出来的,还有没说出来的,这位王晨晨没有编制,跟他好了半年多了,最近一直在谈婚论嫁,刘枫已有离婚续弦之意。
有了王晨晨手机号码,套子就出去了。刘枫说道:“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跟王晨晨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宣扬。”
“这个好说。”苏镜应承道。
猛子说道:“我可管不住我的嘴。”
“你……你侵犯我隐私。”
“这算啥隐私?”猛子回道,“人家卫生局长开房还微博直播呢!”
苏镜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如果王晨晨跟刘枫口供一致的话,这事我们就不能到处说。”
套子进来了,红着脸,之所以红是因为一直在憋着笑,说道:“苏队,证实了,他们俩的确在……呃……车震。”
刘枫终于走了,他身心俱疲满头虚汗,直到钻进出租车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然后赶紧给王晨晨打电话,问道:“你都说了?”
这边厢,套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打电话的情景:“哎哟,你不知道,那个王晨晨一听刘枫出事了,急得跟什么似的,然后听说刘枫把什么事都讲了,她气得大叫:‘我们就是车震了怎么了,车震犯法吗?’我好不容易插了个空问她:‘你们是不是7月2日晚上震的?’她都快哭了,说:‘王八蛋,他怎么什么事都说啊?’诶,猛子,你说她这句王八蛋,是说我呢还是说刘枫?”
7.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遇害的陈海是宝龙区的,查清他的身世成了重中之重。
郭朝安是宝龙区刑侦支队的队长,因为长着茂盛浓密的络腮胡子,被称作郭大胡子。去年,孙家沟一个煤矿发生透水事故,结果牵引出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苏镜就是跟他合作的。这次来找他,自然也是为了办案。
郭朝安热情地跟三人打了招呼,嗓门大得如洪钟,猛子在他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哎呀,苏队长,这么点事,你怎么还要亲自过来呢,你吩咐兄弟一声不就行了?”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四人说笑一阵开始谈正事,套子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郭大胡子,大胡子一看直皱眉头,说道:“真难看。”
猛子笑道:“谁死了都不好看。”
那是陈海遇害时的几张照片,不但有穿着衣服的,还有光着屁股的,肌肤因为被泥水泡过,所以一片惨白。
郭大胡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点面熟,有身份证号码吗?”
“没有!”苏镜回答得特别干脆。
昨天他们去棚屋的时候,曾问黄守江是否看过陈海的身份证,黄守江说没有,后来他们又搜了陈海的住处,那是棚屋里的一个角落,只有一张床而已,他们一无所获,甚至这个陈海连个行李都没有。苏镜一度怀疑他是通缉犯,上网查了也没有发现相关信息。
郭朝安说道:“有点难办,不过一定能查出来,我总觉得似乎见过他。”他招招手,把手下几个兄弟招呼过来,问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一人说道:“嗨!这不是‘一撮毛’吗?”
“你认识他?”
“年初那个地下钱庄的案子,就是我审的他,因为他痦子上长了一撮毛,所以别人都管他叫‘一撮毛’。”
提起地下钱庄的案子,郭朝安如同醍醐灌顶,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是他主持破获的最大一宗案件,宝龙区有四个人合伙开了一家地下钱庄,洗钱、放高利贷什么事都干,手下养了三十几个打手,盘踞在宝龙区三年多了,今年初被他郭大胡子给端掉了,四个首犯刑期都在五年以上,还有十几个人被判了一年到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先前那警察说道:“这个‘一撮毛’叫陈海,在钱庄里也就是一个小喽啰,我记得是拘留了一个月就放了。”
套子说道:“陈海之死,不会跟这案子有关吧?”
苏镜问道:“你们怎么得到这个地下钱庄消息的?”
“一个线人提供的。”
“不是陈海?”
“不是。”
苏镜沉思道:“这个陈海有仇人吗?”
郭大胡子说道:“这事得调查一下,就交给我吧,保证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苏镜三人要走,郭大胡子一个劲苦留,说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苏镜说:“现在十点还不到,吃什么饭嘛,下次吧。你还是赶紧帮我去查陈海吧。”
郭大胡子办事雷厉风行,没用几天就查清楚了。
陈海,四十八岁,宝龙区黄务村人氏,无父无母,十二年前跟妻子离婚再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挣的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但是,他在宝龙区没有仇人。”郭大胡子说。
苏镜握着手机,沉吟半晌:“你都问过哪些人?”
“首先是地下钱庄那些人,我们去了监狱把关起来那些人排着问了一遍,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也不深。我们又去了他村里,村民都瞧不起他,我们单独问了二十几个人,但是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
“他前妻呢?”
“打听过了,前几年跟老公去温州打工了,再也没回过娘家。”
“村里人怎么说他?”
“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什么缺德事都干。”
“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没人恨他?有没有问问他都干过什么缺德事?”
“问了,不过都是些猜测。有人走亲戚去了,回来发现家里进贼了,大伙都怀疑是他干的,但是也没有证据。要不就是狗被人偷了,也怀疑是他干的,还是没有证据。他跟老婆离婚之后就离开村子了,一年回去一两次。”
“他去哪儿了?”
“村里人也说不清楚。”
“那就只能把这条线先放一放了,你继续留意一下,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
苏镜觉得他面对一个多米诺矩阵,先是小孩失踪,砸出一具男尸,然后又砸出一批黑豆芽作坊来,接着又把工商局一个处长给砸倒了……但是,这骨阵却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