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假爸爸接走了“无名氏”
苏镜一晚上没睡好,两宗谋杀案的每一个细节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映,那是一个个碎片,其中暗含着某种联系,而这联系就是一把密钥,只要找到了关联碎片的方法,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想什么呢?”身边传来何旋的声音,“这就睡不着啦?”
苏镜叹道:“你好烦啊!”
“所谓言而无信非君子,说话不能不算数。”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
“哼,你说要那个……那个什么的。”
“哪个呀?”
“你说要强**的。”
苏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来吧!”
“等一下,我找工具!戴套强奸就不算强奸了,我要强奸得滴水不漏。”
苏镜接受老婆的邀请,完成强奸的使命之后还是睡不着,何旋却心满意足地呼呼睡去了,苏镜不禁轻声哀叹:“真是头猪啊!”
等苏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听何旋一声大喊:“快起来,挟尸要价!”
一听“挟尸要价”四个字,苏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原来,何旋早晨起床之后就坐在床头用手机上微博,姚笛把《顺宁都市报》那条微博转给她了,而且还@了很多人,那是昨天晚上转的,还加了评论:“明天跟小白去采访失忆男,希望能帮他早日找到亲人。”
何旋说道:“你看,这个失忆男子的事情你知道吧?《顺宁都市报》去采访他了,他竟说出了‘挟尸要价’四个字。”
苏镜连忙拿过何旋手机,字斟句酌地看完每一个字,然后将何旋拉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太给力了!”
苏镜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正是上班早高峰,医院门口大塞车,好不容易开进了医院,又找不到停车位,在大院里转了两圈,只好悻悻地开了出去,在附近小区停好车,步行前往。
电梯也不够用,大堂等了几十号人,四部电梯就像四头老牛拉了四辆破车,层层都停磨磨唧唧。苏镜满头大汗,伸出衣袖擦了一把,就在这时候,一只女人的手伸了过来,手里一张纸巾。苏镜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妇人面容姣好,虽说眼角处有几条鱼尾纹,却风韵难掩。
“你是……?”
“苏警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你是……你是……哦,乔老板!”
乔丽开心地笑道:“哎呀,原来苏警官没忘记我呀!”
“我对美女一向印象深刻。”
“哈哈哈,都老太婆了还美女呢。苏警官来干什么?”
“查案,乔老板这是来干什么呢?”
“找我老公。”
“老公生病了?”
乔丽呵呵笑道:“前夫,前夫。”
“你前夫回来啦?”
乔丽的前夫姓石,名运来。一年前,顺宁市发生一起重大矿难,矿主和负责安全生产的副市长弄虚作假,演出了一幕丑剧。苏镜在这幕丑剧里发现,一个本该在多年前就死去的人竟然重新死了一次。他决定一探究竟,于是顺藤摸瓜,发现一桩十三年前的冤案。为了查明真相,苏镜多方求索,一度怀疑石运来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为此调查石运来的妻子乔丽,乔丽却说老公早就失踪了,她也早已改嫁。
两人同时挤进电梯,又同时在10楼走出电梯,苏镜狐疑道:“那个失忆男子不会就是石运来吧?”
“就是他!”乔丽说道,“我今天早晨看了《顺宁都市报》上的照片,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来找你前夫,不怕你老公说呀?”
乔丽笑道:“他也成前夫了,我现在单身,无拘无束。”
苏镜讪讪地笑笑,说道:“我也是来找石运来的。”
“去年的案子不是破了吗,怎么还找他?”
“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对我手头的案子很重要。”
“他这么吃香!”乔丽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谁知道他就在这家医院里。我的服装店离这不到两里地,我怎么就没想过来医院找找呢?”
“老公失踪了,你也没报警?”
“报了!要是每个警察都像苏警官这么负责,估计我早就找到他了。”
说着话,两人来到护士站,五六个护士身穿白大褂、头戴护士帽,走来走去忙忙碌碌,一个说:“五号床今天上午十点手术,记住啊!”一个说:“七号床今天出院。”还有一个说:“十一号床昨天晚上走了。”然后有人接着问道:“他在你班上走的,你得管到底。”
护士帽上有两道红杠的中年护士看到了两人,问道:“你们找谁?”
乔丽说道:“护士长你好,我来找无名氏。”说着话,她掏出了报纸。
护士长说道:“对了,无名氏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丽娃!”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走了过来,鹅蛋脸大眼睛,身材修长匀称,虽然穿着白大褂,饱满的胸部依旧挺然傲然。
护士长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乔丽说道:“我是他老婆,找他十四年了。”
护士长转身问道:“丽娃,无名氏呢?”
丽娃姓陈,就是她发布了第一条帮无名氏找亲人的微博,此时听护士长说起,不禁心慌意乱:“领导,我正要向你汇报呢,昨天晚上无名氏他爸来了,我就让他陪陪他儿子,结果……十一号床昨天晚上走了,我就去处理那些事,等我回来,无名氏就不见了,估计是被他爸带走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们欠费跑了呢。”
“不要乱说,人家老婆不是来了?”
乔丽早就着急了,问道:“你确定那是他爸吗?”
“是啊,当时那人站在无名氏床前,无名氏激动地哇哇乱叫。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无名氏的爸爸。”
“那他有没有说我老公叫什么名字?”
“还没来得及问呢,我刚准备问,十一号床的蜂鸣器就响了,我赶紧叫医生去抢救,所以就没问。”
苏镜看出了乔丽的急迫,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老公的爸爸五年前就去世了。”
苏镜说道:“会不会认错人了?”
乔丽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那是石运来十几年前的照片,跟报纸上的无名氏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年轻很多、稍微胖点。
护士长接过照片看了看,说道:“就是他,没错。”
“我老公是怎么到医院的?”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护士长翻出病历本翻了翻,说道,“6月22日,他被车撞了,然后送到我们医院,当时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所以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我们全力抢救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的记忆一直很模糊,说话也不清楚,腿脚也不灵便,他最需要的就是康复训练。”
护士长还说,这七年多来,医院拨了一笔经费,雇了一个护工给他打饭吃,科室的医生护士也多次捐款,凑份子给他买饭,否则早就饿死了。当年手术之后,如果能够及时进行康复训练,他恢复会比较快,现在拖了这么久再做康复训练就有点晚了。
乔丽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医生护士已经尽到了义务,康复训练需要很多钱,没有一家医院会免费为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做康复训练。的确,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错了。问题是,人呢?
苏镜问道:“无名氏自己可以走路吗?”
“要是有人搀着的话,可以走的。”护士陈丽娃说道。
“如果他不愿意走,别人能把他拖走吗?”
“啊,拖走?”
“我打个比方。”
“应该可以吧,他没什么力气的。”
“他在哪个病房?我想问问同病房的人。”
“他在走廊。”陈丽娃说道。
护士长立即补充说:“现在医院床位都紧,不光是他,前些日子,走廊上住了七八个病人。你看那边那张床,那就是无名氏的。”
苏镜问道:“七年前,他是被谁送到医院的?”
护士长说道:“120急救车送来的,撞他的人驾车逃逸了,是一个路人打了120。”
“那个路人看到撞他的人了吗?”
护士长狐疑道:“你怎么像警察一样?”
苏镜呵呵一笑:“我就是警察。”
“哦,难怪!”护士长说道,“这些事你最好去派出所问问,当年也有警察来调查过,但是无名氏一直不清醒,也没问出什么来。”
苏镜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这里没装监控摄像头?”
护士长说道:“电梯里有。”
乔丽刚准备跟苏镜离开,却听护士长喊道:“那谁……那无名氏的家属,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既然来了,得把账结一下啊。”
乔丽说道:“我得先见到我老公啊!”
苏镜安排猛子调看医院的监控录像,自己先是去了120急救中心,查到了七年前石运来被撞的记录,报案人名叫梁智,可是手机号码已经打不通了;苏镜只好去了派出所,找到了相关的卷宗,梁智的家庭地址也收录在内,于是带着猛子赶了过去,还好梁智没有搬家。听了警察的来意,他陷入沉思,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儿能记那么清楚啊?”
苏镜说道:“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当年派出所也有笔录,我们来主要是想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活下来了,不过意识不清楚,话也不会说。”
“这么说,撞他的人至今还逍遥法外?”
“是,”苏镜说道,“事故发生在凌晨两点多,你怎么还在街上呢?”
“那时候我还是一家24小时快餐店的送货员,那天凌晨我去送快餐,走到过街天桥上,看到一辆小轿车本来开得好好的,突然歪歪扭扭起来,后来刹车停住了。接着后车门打开了,一个人跑了出来,那人太傻了,不往人行道上跑,偏往前跑,然后那辆车就追着他撞,最后终于撞到他了,人都飞起来了。我吓得赶紧蹲下来,躲在广告牌后面。车上下来一个人,踢了踢他,看他不动弹,这才上车走了。”
“你没看到车牌号码?”
“我没顾上看,后来想起要看的时候,那车已经开远了。”
“车上有几个人?”
“加上被撞的有四个人。”
“你看清楚了?”
“那人被撞之后,坐副驾驶上那人下车查看,然后我从后车窗看到后排座位还有一人,再加上司机、加上被撞的,一共四个人。”
“都是男的?”
“那就不知道了。”
“你能听到他们吵什么吗?”
“听不清,只知道那个被撞的人下车的时候,朝车里面喊什么‘伤天害理’之类的,还说‘我不是马云鹏’。”
苏镜猜测那辆车里一个是徐虎,一个是陈海。他纳闷的是,石运来是怎么搅和进挟尸要价的?车里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回单位的路上,苏镜和猛子聊着案情,两人都是不得要领,猛子说:“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白石冰的嫌疑最大。”
“但他不是受害者的亲人啊!”苏镜说道。
“林昊然也说过,陈海那几个人挟尸要价不止一次,也许白石冰是另外一次挟尸要价的受害者呢?”
苏镜点头说道:“我们可以去他老家调查一下。”
套子打来了电话,说是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
接走石运来的“爸爸”是个老头,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凌乱,有些许白发,上身一件灰色的T恤衫,下身一条大短裤,脚踏一双拖鞋。石运来傻呵呵地站在他旁边,他伸出一只手扶住了石运来的胳膊。那人一点遮遮掩掩的样子都没有,站在电梯里东张西望,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他的相貌。
猛子说道:“他就是无名氏那个所谓的爹?”
套子说道:“别急,还有后面呢!”他又换了一盒磁带,说道,“这是医院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你们看,来接石运来的不止一个人。”
老头搀扶着无名氏,艰难地往前走,到了医院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向左走去,左边几棵大树,一个人站在树下,监控摄像只能拍到一个人影,根本拍不到那人的脸。老头似乎跟那人争执了一番,然后将石运来交给那人,又从那人手里接过一样东西,然后走开了。
猛子说道:“这事好办,拖着一个腿脚不灵便的病人,这附近又没有停车场,他们只能打的了,我们问一下出租车公司,谁今天凌晨在二院门口拉了这两个客人就行了。”
套子却反问道:“万一有同伙呢?开车等着他们。”
猛子叹道:“那我就没办法了,先查查再说吧。”
的士司机很快找到了,是个中年男子,姓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他说凌晨两点多,他在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拉了两个客人,其中一个腿脚不灵便,话也说不清楚。黄师傅说:“其中一个岁数挺大的,应该是刚刚出院,感觉傻乎乎的,脑袋好像不好使。那个年轻人一直呵斥他,让他闭嘴。”
“年轻人长什么样?”
“他俩都坐在后座,年轻人一直低着头,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听声音呢,大概多大岁数?”
“应该是二十多岁吧,声音不算老。”
“他们在车上说什么了没有?”
“那个病人嘴里叨叨着,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喊什么药价药价的,是不是住院花钱太多了?”
“是不是挟尸要价?”
“哦,对对对,原来说的是挟尸要价,还说什么伤天害理改邪归正之类的话。那个年轻人就让他闭嘴,可是他根本不管,照样念叨,后来年轻人也不理他了。”
“他们有没有叫对方名字?”
“年轻人叫他马云鹏。”
“马云鹏?”
“是,”黄师傅继续说道,“可是那个病人说我不叫马云鹏,说话咕咕哝哝的,我也没听清楚,我是猜的,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黄师傅说,他们二人在安康小区前门下的车,得到这一重要信息之后,苏镜等人随后赶往安康小区,调出了凌晨的监控录像。苏镜看到,凌晨两点十五分,黄师傅的出租车停了下来,年轻人钻了出来,头一直低着,衣领也竖了起来,尽量遮住脸,石运来明显不肯下车,他是被年轻人拖下来的。
出租车开走后,两人并没有走进安康小区,而是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安康小区位于笔架山脚下,半山腰有一个防空洞,苏镜推测,年轻人很可能带着“无名氏”石运来上山了。从山脚到半山腰,苏镜等三人爬了二十多分钟,虽说有登山道,不过也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防空洞口不在登山道旁,要穿越树林。猛子拿着手电筒一照不禁笑了,说道:“头儿,看来你没猜错。”
树下杂草丛生,很多草倒伏,显然有人走过。
终于到了防空洞口,依稀可见门前曾经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只是年久失修又种上了树木,于是便彻底废弃了。洞口处散落着几根一头被烧得黑乎乎的火把,那是探险者留下来的。猛子打着手电筒前头带路往防空洞里走去,洞里黑黢黢的,水泥墙壁上有很多涂鸦,有的颇有几分美感,有的不堪入目。地上散落着各种垃圾,纸巾、塑料袋、烧焦了的木棍,甚至还有用过的安全套。
猛子一见安全套就来了精神,大叫一声:“套子,这里也有个套子!”
套子听了真想踹他一脚,可是苏镜走在两人中间,踹他不方便也只好作罢。
走了五六分钟,前面地上出现一个黑影,三人立即奔向前去,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石运来匍匐在地一动不动,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头盖骨凹陷下去,伤口已经结痂,血早就不流了。
猛子去搭脉搏,然后惊叫道:“还活着!”
2.一具尸体九千元
东阳江奔腾在高山峻岭间,浩浩****顺势而下,站在高处看去,仿佛缠绕在群山之间的一条丝带,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舶便是丝带上点缀的一粒粒珍珠。沿江散落着一个个小村落,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江面上金灿灿一片,江岸上则是青烟袅袅倦鸟归巢,别有一番风情。前几年兴起了农家乐,于是东阳江岸便热闹起来,每到周末节假日,便有成群的城里人结伴来到东阳江,或者游泳,或者乘游船,累了就到江边找一农户,吃点新鲜的河虾、河鱼。东阳江里的鱼肉嫩鲜美刺少,苏镜也曾来过多次。7月21日一大早,他带着猛子和套子又来到东阳江边,这次却是大失所望,端上来的鱼个头非常小,只有手掌那么大,老板却说:“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苏镜说道:“不会吧,往年我来吃的时候,最大的鱼有小臂这么长呢!”
老板姓黄,是个白胖子,留着个光头,脑门上全是汗珠,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已经是湿答答的了,他扯过毛巾往脸上一擦,这才说道:“你要是早一两个月来,连这么大的鱼你都吃不到。”
猛子说道:“我知道了,今年春天大旱,东阳江都干了。”
套子也说:“哦,对!全国都旱,鄱阳湖、洞庭湖都见底了,何况我们这东阳江!”
老板说道:“就是嘛!当时东阳江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没水了,江底全是死鱼死虾死螃蟹,还好后来连下了几场暴雨,这才缓过来。你们现在吃的鱼,也是后来政府放的鱼苗,还没长大呢。这是我天不亮就去偷偷捞的,被抓到了,可要罚死我。”
苏镜三人相视一笑,猛子问道:“听说东阳江上有门生意,比打鱼还赚钱,黄老板,你怎么不去试试?”
“什么生意?”
套子说道:“赚死人钱啊。”
一听这话,黄老板先是愣怔了一下,说道:“那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咱不干缺德事。”
“你们村有人干吗?”
“没有,我们村都是老实人。”
“徐虎呢?”
黄老板愣了一下,说道:“挟尸要价又不关他的事。”
“他挡着别人不让救人啊。”
“那都是传闻,谁都没证据说他参与了挟尸要价。”
“他这人怎么样?”
黄老板叹了口气,说道:“他爹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他爹过,他爹又是个酒鬼,根本不管他。本来呢,也就是觉得这孩子挺野的,后来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怎么就混成一个什么巡防队员,整天穿着身制服在村里耀武扬威的,再后来就出了挟尸要价那事。”
苏镜说道:“听说那个打捞公司是一个叫陈海的人开的。”
“对,你们怎么知道的?”黄老板恍惚地看着三人,接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么感兴趣?”
猛子说道:“徐虎被人杀了,可能就跟当年的挟尸要价有关。”
“不会吧?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黄老板说道,“不都说他被那个煤矿老板杀的吗?”
“没有证据。”
“你们是警察?”
三人微微点头,黄老板尴尬地看着满桌子的河鲜,说道:“这顿饭我请了。”
苏镜摆摆手,说道:“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黄老板放宽心。你倒是说说看,这徐虎后来怎么就成了维权代表了?”
黄老板叹口气说道:“当年那个大学生淹死后,事情闹得很大,他的亲戚同学十几个人抬着尸体到区政府讨说法,后来陈海就被拘留了,打捞公司也解散了,徐虎也被开除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徐虎他爹也死了,胃癌,别看老头整天醉醺醺的,可是一点不糊涂,临死前把徐虎痛骂了一顿,说他伤天害理祸及先人,说他死了也不安生。”
套子插嘴问道:“他们爷俩说的话,你怎么知道?”
“当时徐虎本家几个叔叔伯伯都在,这话都是他们传出来的。”黄老板说道,“他爹死了之后,这个徐虎还真洗心革面了,跑去煤矿挖煤想好好过日子,谁知道染上了尘肺。后来,他就带着工人一起维权,渐渐就成了维权代表。”
苏镜问道:“大学生被淹死后,陈海挟尸要价,你还记得船上有几个人吗?”
苏镜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起了摄影记者张轶拍摄的那张获奖图片《挟尸要价》,讲的是湖北荆州的事,图片上有三个人,船头两个人人手一根绳子,绳子上系着见义勇为大学生的遗体,遗体泡在水里,船尾还有一人在划船。他想,当年陈海挟尸要价时,船上肯定也不止他一个人。而且,挟尸要价的时间跟石运来被撞是同一天,都是6月22日,当时车上加上石运来共有四个人,这四个人是否就是参与了挟尸要价的四人呢?
只听黄老板说道:“船上应该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划船的,一个跟陈海一起牵着大学生尸体。”
套子说道:“这跟荆州的挟尸要价一样嘛,船上也是三个人。”
猛子说道:“船上三个人,加上岸上的徐虎,会不会就是那辆车里的四个人呢?也许他们分赃不均,也许石运来突然良心发现,所以他们闹崩了,于是便杀人灭口。”
黄老板看着套子说道:“这事跟荆州那事还不一样,荆州那事的新闻我看过,船上的三个人都是当地渔民,真正的幕后黑手陈波却是在岸上;但顺宁这事,主谋就是陈海,没有别人,虽然号称是一家打捞公司,实际上他一条船都没有,要用船的时候就临时雇一条。”
苏镜问道:“谁会把船雇给他,船主不会自己打捞尸体吗?”
“一般的人不能乱捞的,没有打捞许可证。”黄老板说道,“只有陈海有证,别人都没证。一般来说,捞到人,他给船主五百块,捞不到就给两百块。”
套子问道:“那天那个船主也是临时雇的?”
“是。”
套子说道:“三缺一啊,车上四个人凑不齐了。”
苏镜也满腹疑窦,还有一个人会是谁呢?他又问道:“跟陈海一起拉着尸体的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姓马,”黄老板说道,“他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好像突然就到了东阳江边似的,他开始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跟掉了魂似的,后来才知道他姓马。过了些日子,他就跟着陈海干了。”
苏镜问道:“那个姓马的是哪年来的?”
“哎哟,那时间长喽,”黄老板说道,“十一二年前吧……反正出事之前,他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这人后来去哪儿了?”
“这东阳江上,挟尸要价的事其实经常有,但是陈海却激起了公愤,因为他们打捞的大学生是见义勇为牺牲的呀!那时候,岸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都不敢靠岸了,于是打发老马游到岸边去拿钱,拿到钱才把尸体拖到岸上。谁知道老马还没上岸,围观的群众就开始揍他,很多人拿着砖头瓦砾朝他扔,有的人喊:‘打死他打死他,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见死不救的畜生。’当时我也在岸边,我眼看着一个砖头砸到他脑袋上了,把他都打傻了,他只好游了回去。那个陈海一看,掉转船头就走,岸上的学生着急了,喊他,说:‘船老大,别走,我们给钱,我们给钱。’”
猛子问道:“他要多少钱?”
“九千。”
“然后呢?”苏镜问道。
“陈海学乖了,不敢上岸了,就要学生们租条船送钱过去,学生们没办法,只好租了条船把钱送过去了,陈海这才把尸体交给了学生。”
苏镜问道:“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白石冰的?”
“白石冰?”黄老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他的资料上写的就是你们村呀!”
苏镜来之前特地到顺宁电视台查了白石冰的档案,档案从初中到参加工作,各种资料一应俱全,要说白石冰连档案都改了,苏镜打死也不信。
黄老板继续问道:“他多大岁数?”
“二十出头吧,大学刚毕业。”
“哦,我知道了,”黄老板说道,“你说的是狗蛋吧?这些孩子都长大了,说小名我还知道,说大名我还真想不起来呢。他是这几年我们村考出去的唯一一个大学生,听说在市里当记者,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了。”
“他父母呢?”
“他从小是孤儿,跟他爷爷一起过,他考上大学那年,他爷爷也过世了,他就再也没回来。”
“他的学费谁缴的?”
“嘿!老家伙有钱,你看那边那片鱼塘,”黄老板指着远方比画着说道,“一直到那边,当年都是他爷爷承包的,老家伙两腿一蹬,万贯家财就全落到狗蛋手里了。”
套子笑道:“白石冰看上去没什么钱啊。”
猛子说道:“花光了呗。”
苏镜说道:“有可能做好事了吧?我听何旋说,白石冰经常捐钱。”
猛子说道:“把万贯家财全捐出去了?”
黄老板说道:“万贯家财也只是个比方嘛!”
苏镜继续问道:“白石冰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出车祸了,那年狗蛋不是四岁就是五岁。”
“不是淹死的?”
“不是,你怎么会问这个?”
猛子问道:“白石冰的亲人有没有遭遇过挟尸要价这种事?”
“没有,”黄老板说道,“生在江边的人哪个水性不好?你们怎么会问这个?”
苏镜说道:“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我们本来怀疑他是杀人凶手呢。”
黄老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是杀人凶手?他不被人杀就不错了。”
“什么?”苏镜、猛子、套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黄老板却故意卖起了关子,说道:“先不说这事,咱们说说荆州那事。你们不觉得当年舆论沸沸扬扬,但是却没人注意一件小事吗?”
“什么事?”猛子问道。
“那三个大学生是为了救两个落水儿童而牺牲的,后来有谁关心过那两个儿童是死是活?他们到底把人救上来没有,你们知道吗?”
三人缓缓地摇摇头,黄老板继续说道:“七年前的挟尸要价,那个大学生也是为了救一个落水儿童,后来也没人关心那个小孩是死是活。”
“那个小孩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当然活得好好的,”黄老板说道,“我们这里的人,个个水性好得不得了。”
“那个小孩现在在哪儿?”
“你说呢?”
苏镜悚然心惊,问道:“他姓白吗?”
3.我怀疑你根本没去召妓
白石冰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他被余榭批评了,昨天上午的采访他竟然迟到了,原定八点从台里出发,结果他九点多才到。姚笛等他到八点半,期间打他电话也关机了,她只好跟余榭再要一个摄像记者。余榭的脾气一向很好,记者们都不拿他当制片人看,跟他聊天说话都很随意,甚至还会开他不伤大雅的玩笑。记者们也都知道余榭的底线在哪里,就是绝不能迟到。不但采访市领导不能迟到,就是民生新闻也马虎不得,余榭说:“新闻的生命就在于时间。”所以,当听说白石冰迟到了,而且迟到那么长时间,他就压不住火了,更让他愤怒的是,他拨白石冰电话,竟然还是关机。
等白石冰九点多到了单位,余榭劈头盖脸把他一顿臭骂,骂完了让他写检讨,还不忘说一句:“我们栏目组私下里传着一句话,那是我们第一任制片人杨宇风说的,没写过检讨的记者不是好记者。但是,白石冰我告诉你,你这种检讨,写得越多越证明你不是好记者。你听懂了没有?”
白石冰嗫嗫嚅嚅地说道:“知道了。”
白天采访,晚上回到家写检讨,他还发了条微博,说:“日子过得真充实啊。”然后看了会儿微博,打了两个电话,最后,终于吭哧吭哧写了一千多字的检讨,21日一早毕恭毕敬地交给了余榭。余榭白了他一眼,说道:“到座位上等着,有采访叫你。”
然后白石冰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要余榭一叫,他就立即冲锋陷阵。
姚笛走过来推了推他,他马上挤出一个笑容,叫了声“姚姐”。
姚笛说道:“你别怪我啊,我昨天是急着出发找不到人了。”
“没事没事,我迟到了就是错了嘛。”
“你怎么了,怎么觉得你没精神,昨天没睡好吗?”
“啊,哪里?挺好的,挺好的,就是睡不着。”
“忧国忧民呐?”
“桥一座接一座塌,中小企业又陷入倒闭潮,我这心里着急啊,一着急就睡不着了。”
姚笛呵呵笑着推了他一把,说道:“少来了!”
正说着,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哎呀,白记者忧国忧民真是辛苦啦,哈哈。”
话音落处,苏镜到了。
白石冰一看,立即笑道:“苏警官,你不会又是找我的吧?”
“哈哈,我跟你投缘嘛!”
姚笛哼道:“苏警官,我在这儿站半天了,你都不理我。”
“哎呀,我不敢理你啊,我怕跟你擦出火花来。”
白石冰立即装腔作势地叫道:“何姐,何姐!红杏出墙啦,出墙啦!”
苏镜说道:“别叫了,她不在,刚跟她在电梯里打个照面。”
“难怪胆子这么大,哈哈。”
苏镜说道:“白记者,咱们到咖啡店聊聊?”
“总是让苏警官破费多不好意思啊!”
姚笛嚷道:“苏警官,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咖啡啊?”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哈哈。”
正是上班时间,咖啡馆里人很少,轻柔的钢琴曲悠然回响。两人找到一个角落坐下,两人分别点了一杯蓝山一杯玛奇朵。
苏镜笑嘻嘻问道:“白记者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白石冰呵呵一笑,说道:“肯定不是爱上我了。”
“哈哈,那是!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苏镜往椅子上一靠,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和陈海、徐虎两人很熟吧?”
“陈海和徐虎?怎么可能!我就是认识他们。”
“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
“陈海是我去暗访黑豆芽的时候认识的,徐虎是他在毒龙坡公司门前维权的时候认识的。”
“在这之前不认识?”
“当然不认识,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们?”
“那马云鹏呢?”
“马云鹏,他是谁?”
“七年前,陈海在东阳江上搞了个打捞公司,专门捞尸体赚钱,马云鹏是他雇的帮手,徐虎是当年的巡防队员。这事白记者知道吧?”
“七年前?”白石冰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七年前,我应该还是中学生。你继续,他们怎么了?”
“那年,顺宁大学经济系大二学生林昊天,也就是你昨天采访过的林昊然的弟弟,跟他一帮同学去东阳江边玩耍,然后有个小孩落水了,林昊天立即纵身跳进东阳江救人,可是林昊天自己却溺水了,当时他的同学要下去救他,结果巡防队员徐虎却拦着不让救,说是没有打捞证不许下水。林昊天就这样被淹死了,徐虎和马云鹏把尸体捞上来,却挟尸要价,学生们不给够九千块钱,他就不给林昊天的尸体。这事,你记得么?”
“记得,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你知道那个落水儿童后来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苏镜嘿嘿一笑,问道:“白记者,你很热吗,怎么脸红成那样了?”
“有吗?我一向如此,哈哈。”
“你知道那个落水儿童叫什么名字吗?”
“我哪儿知道?”
“我今天去东阳江边走了一趟,听说那孩子小名叫狗蛋。”
“真巧,我小名也叫狗蛋,我们那边叫狗蛋的多着呢,还有叫驴蛋的呢。”
“此狗蛋非彼狗蛋啊,哈哈哈,”苏镜笑道,“这个狗蛋大名就叫白石冰,难道也是重名?”
“你说是我?”
“难道不是?”
“天地良心!哪个王八蛋这么编排我?”
“有人看见你经常跟陈海、徐虎等人混在一起。”
“没有的事!”
“那就说说看,徐虎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白石冰说道,“徐虎见到记者之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给我打电话诉苦,希望我们能给他们做主,说新闻媒体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很有说服力,”苏镜说道,“但我开始怀疑你的时候,就连你这句话我都不相信了。”
“苏警官,什么叫你‘开始怀疑’我的时候?你一直就在怀疑我好不好?”
“哈哈,以前那是轻度怀疑,”苏镜说道,“可是我今天去了东阳江,觉得你就是那个狗蛋之后,我便开始重度怀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