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王长青居住的小区背靠青山,这里远离闹市,白天和夜晚一样宁静,空气好得没话说,唯独夏季的夜有些吵,那是花园里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鸣叫。
王长青家有一个用篱笆圈出的小院,热爱生活的妻子在小院里种上了很多花,他工作不忙的时候经常坐在小院里饮茶,同时欣赏着地上的花草。
小区中心还有一个人工湖,湖中心的喷泉终日可闻水声。从王长青家到人工湖之间有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小路两旁是整齐的草坪和花圃。两边的路灯是传统灯笼的形状,灯光暖黄色,很安详,但它们亮起来的时候,旁边的树木就显得更深幽了。
能生活在这个平静的地方,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可就在最近,王长青感到住在这里越来越不安全了。
天还是那么蓝,喷泉的水声依旧,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有股巨大的危险潜伏着,就像藏在湖面下的一头水怪,平时它一动不动,像一块畸形的石头,只要到了合适的时机,它便会不可阻挡地冲破水面,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而王长青正不知不觉地走在结了冰的水面上,冰已经很薄了,也许下一秒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都会掉进怪兽的嘴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疯子出现在了小区里,没错,小区里确实出现了一个疯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龄,瘦瘦的,从表面看,与正常人没两样,所以小区的保安才没有注意到她,见她蹬着三轮车,以为她是捡废品的,就把她放进来了。
她蹬着三轮车穿过人工湖,见到垃圾桶就跳下车,把垃圾桶盖子掀开来,不嫌脏不嫌臭,很仔细地在里面翻找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人们往往同情弱者,有的业主会把一些塑料瓶主动送给她,她也不说感谢的话,只是点点头或者眨眨眼睛,这样,别人以为她是个哑巴,更加同情她了。
有一回,三轮车停在王长青家门口,周纯就把家里一些空易拉罐放在了三轮车上,正要转身朝回走,蹬三轮的女人却出现在她面前,瞪大了眼睛盯着周纯好半天,居然开口说话了:“你住的地方不对。”她的声音很粗,像男人。
“什么?”周纯很惊讶。
“你肯定不知道,你住的地方以前是一大片坟地。”蹬三轮的女人开始露出不正常的表情,她的眼珠往上翻,下巴也直摇晃。
周纯有点怕了,快步走着想回家,不料那女人幽幽地小声说:“我在附近收废品,总是看见有个人影在你家附近转悠,飘飘忽忽鬼鬼祟祟的不像个活人……我好心才会告诉你!”
夜里,周纯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王长青,听得王长青毛骨悚然。他打电话给物业,询问小区以前是不是坟地,物业当然不承认;他又告诉物业,那个蹬三轮的女人是个疯子,他的生活受到了威胁,物业很客气地说以后不会让她再进小区了。
果然,之后的几天,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区里,这样一来,王长青的心里更乱了,他倒是不害怕女人说的,而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电话,保安不让那个女人进来捡垃圾,这岂不是断了一个人的生活来源?
周纯很胆小,王长青安慰她说:“买房子时我朋友说这里风水好得不得了,不可能是坟地。再说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就算是坟地也没什么可怕的,小区又不止咱一家住户,我小时候在山上住,土墙后边就是一片坟地,不也过得挺好吗?”
王长青刚说完这句话,心里就开始发毛,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年纪轻轻就死在矿洞里,会不会是……
这一晚,王长青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面容还很年轻,她拉着王长青的手说了很多话,醒来时,王长青脑中只记住了一句母亲最常说的那句话:人,不要不知足。
16
在家休养了一星期,王长青开始照常工作,为了自己身体的健康,夜晚的应酬他基本都推掉了。可每次开车进入小区的大门,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就爬上他的心头,并且随着时间愈演愈烈,他曾试图去查找这种感觉的根源,却一无所获。
且说这一天晚上,王长青参加了一次重要的晚宴,没喝酒,晚宴结束后,开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挡在车前面,王长青赶紧刹住车。
他从车窗探出头,看见一个瘦瘦的保安,车灯照在保安的脸上,保安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请问您是王先生吗?”保安走到车窗前问。
“你想干什么?”
“我有个包裹正要给您送过去,碰巧遇上您,所以想亲自交到您手里。”
王长青有点恼怒,他知道这个保安是因为懒不愿多走那几步路,所以,语气不十分友好地说:“什么包裹?给我好了,不过下次你不要拦在我的车前!”
王长青觉得保安的脸既陌生又有一丝熟悉。保安一只手递过包裹,点点头客气地说:“对不起,我初来乍到,以后注意就是了。”
包裹是一个长方形的灰色纸盒,依旧没有邮戳和任何信息,王长青预感到里面肯定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盒子丢在座椅上,问:“是谁?什么时候给你的这东西?”
“大约半小时前吧!难道这包裹有什么问题?可您还没有拆开来看啊。”
“什么样的人给你的?”
“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很普通,他是来送东西而不是来取东西,所以我也没留意。有什么问题吗?”
没等保安说完话,王长青一转方向盘,车子擦着保安的身体驶过去,停在家门口的停车位上。坐在车里,他把纸盒拿起来,用力晃了晃,盒子里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人总是有好奇心,明知道盒子里装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王长青还是用钥匙划开透明胶带,把盒子打开来。他的心脏又开始狂跳,难受得几乎窒息。
盒子被打开,他起先看见的是一堆报纸填充在盒子里,这不奇怪,因为一般怕摔的物品需要长途运输时,都会在包装里填充报纸。
但愿报纸里面没有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长青小心地翻开报纸,一层又一层,盒子的五分之三几乎都是报纸,但最后,报纸里真包着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是个圆滚滚的硬物,假如再大一些,王长青会把它想象成一只骷髅头,好在它比骷髅头小得多。
王长青慢慢把最后一层报纸剥开时,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物,很圆而且十分轻薄,如果给它通上220伏特的电源,也许它就能瞬间亮起来。
光滑的灯泡表面已经沾满王长青的指纹,他像丢掉一枚手雷那样把灯泡丢进盒子里,草草把报纸塞进去,打开车门跑到垃圾桶前面,见左右无人,掀开垃圾桶盖子把盒子丢进去。
丢掉后,王长青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双手,朝自己家门走去,可没走几步他就折返回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个捡废品的女人喜欢从垃圾箱里捡拾可利用的废物,假如灯泡有问题被她拿了去,会不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王长青把一条胳膊伸进垃圾桶里,又把盒子拿了出来,身上的名牌西服都被沾染上了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不料这个时候碰巧从树丛中走出一个人来,王长青迅速地将盒子藏在身后。
“王先生,您在垃圾桶里找什么?”居然又是那个奇怪的保安。
“没……没找什么。”王长青支支吾吾地说,“怎么,难道你在跟踪我吗?”
“您真会开玩笑,我跟踪您干什么?”保安嘿嘿地笑了,“我本来就是来这里检查电路的,顺路把包裹带给您。”
“电路修好了吗?”王长青走几步朝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之前黑着的一排路灯亮了,他转身打量面前的保安,他身上也确实斜挎着一个帆布包,“你还是电工?”
“刚才只是换了根保险丝。”保安点点头,“王先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王长青神经质地盯着保安的脸,“你说你是新来的,那你为什么会认识我,还知道我家在哪里?谁知道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拉了电闸又合上了?”
“我……”保安被看得很不自在,“呃,您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好不好?我们乡下人出来打工,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保安的语气一强硬,王长青立刻无言以对。他尴尬地笑笑,说:“没事,也许我认错人了,你可以走了。”
王长青之所以没跟保安撕破脸一问到底,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因为他觉得那张脸很古怪,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地感觉刚才那个保安很可能就是暗中算计他的人故意安插在他家附近的眼线。
保安大多是临时招聘来的外地人,流动性很大,物业公司对他们的了解也只不过是一张身份证,而现在,做一张假证易如反掌。
周纯身体不好,爱清静,很多年前就与王长青分床睡了。
王长青背着周纯在自家的小院里刨了一个土坑,把那枚灯泡深埋了,主要是为了留着作为以后也许能用到的证据,因为放在屋里他实在不安心。
王长青一边填土一边想:假如鸭舌帽不是开玩笑,护士高倩所说的也是真的,那么算计自己的人要悬赏一百万元杀自己,就算高倩不敢,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着想着,王长青的身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凌晨,王长青被一阵奇怪的叫声吵醒,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好久,耳边的声音也没有消失,渐渐地,他分辨出那是野猫在叫。
猫是一种喜欢在夜里叫唤的动物,窗下有猫叫也属平常,但是这天听到的猫叫,明显有些特别,因为那声音太像一个人在故意模仿猫叫。
什么情况下,人会故意模仿动物的声音?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在传递信号!
这样一幅画面瞬间出现在王长青的脑海中:窗台下蹲着一只猫,不,那明显不是猫,毛茸茸的身体比猫大多了,它仰着脸对着窗玻璃,也许是对着忽明忽暗的月亮低沉地号叫着,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张脸——正是瘦保安那张模糊难辨的面孔。
王长青睡不着了,先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把脸伸出去,外面就是他家的小院子,那里没有蹲着长着人脸的怪物,当然也没有猫。他披上衣服脚步放轻,一点点踱到周纯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周纯好好地躺在**睡着。他又踩着楼梯走到女儿的房间前,房门一如既往地反锁了,王长青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一切貌似正常,正想回自己屋睡觉,刚走到床边时,那猫叫声又响起来。王长青气急败坏地推开窗,那猫叫声戛然而止。他打开门走出去,外面的风很凉,小花园里没有猫更没有人,也许之前有一只,看见有人走出来跑掉了。
王长青站在土地上吸着凉凉的空气,突然他低下头寻找起什么,很快,就把视线集中在埋着灯泡的地方,那里的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许没有,反正王长青此刻的神志已然不那么清醒了。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低声问:“老王,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很轻,但足以把王长青吓到了,他急忙转过身,看到的是瘦弱的周纯,“没,没干什么,我出来透透气,睡不着。怎么,把你吵醒了?”
“外面太凉,快回去睡吧。”
“嗯,好。”
再次躺回**,王长青睡意全无。他盯着天花板,回想起他年少时犯下的一个错误,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偿还的,所以,他才一直拼命去挣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去补偿一些东西,其实他最主要的还是奢望用金钱来保护他自己。
现在他才明白,钱确实是有用的东西,但这一次,他是不可能再用钱来摆平了,因为对方似乎比他还有钱,已经放出话来悬赏一百万元,看来,暗算他的人不是图钱,而是图他王长青的一条性命!
可毕竟钱还是这个世界上一种很有用的东西,既然来找他索命的人不要钱,但却有人需要钱,能为了钱来保护他。可去哪里找寻这样的人呢?
王长青这一回是真的怕了,他不但怕自己遭人暗算,他更怕家里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真的是因为那件事情吗?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
难道真是他?
17
一个叫洪哥的人对王长青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要想成功,你身边的两种人最好时刻都在你的视野里,否则,你每天都会活在惴惴不安之中——一种是你凶狠的敌人,一种是你娇弱的孩子。
上午,王长青开车送女儿王珂去学校,离开前他给女儿在学校附近租了间舒适的小房子,女儿早就提出要在外租房子单过了,但王长青一直没有答应她。这一回王珂如愿以偿,终于摆脱了家人的唠叨,她似乎嗅到了自由空气的味道。
以前把女儿带在身边,王长青以为那是一件安全的事情,现在,自己的家四面楚歌,女儿住在外面才显得更加安全。
作为男人,他应该保护自己的家庭,可对于将要面对的,王长青又一无所知捉摸不透。他觉得应该找个人帮忙,那个人必须是自己的老友和心腹。
车子停在一家夜总会前面,王长青穿过歌舞大厅,来到了经理办公室。
“也许,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洪哥是个身材不高但壮实的中年汉子,他比王长青大几岁,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也是王长青小时候为数不多并且目前混得不错的朋友。
“不是也许,而是就是!”王长青用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对洪哥吐露心声之后,用这八个字进行了总结。
“咱们做兄弟这么多年,”洪哥掐灭烟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知道,以你的处事方式,你会怎么去处理这种事?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收买肯定不行,我觉得对方只认人,不图财!”洪哥说话很简练。
“那我该怎么办?”王长青的嗓音干涩得如同一个老年妇女。
“这要问你自己。”洪哥摘下手腕上的翡翠佛珠,慢慢拨弄着,“什么事情都讲个因果,你到底做过什么亏心事你不用告诉我,我也没兴趣听,你就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好了。”
“你可不可以派个可靠的小兄弟,二十四小时暗中保护我女儿?是暗中保护,千万不能让她发觉,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这个好办,现在我就答应你。”洪哥倒了半杯酒递给王长青,“别的事还有吗?”
“有。”王长青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还得帮我找一个人。”
“谁?”
“小时候你也见过他,就是我的继父。”
“他……”洪哥的表情有一点儿意外,随后他嗯了一声,“我不多问,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并且在晨州,我就肯定能帮你找到他!”
“先谢了。”
晚上八点左右,王长青驱车回到家里,周纯已经准备了清淡的饭菜,王长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碗汤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还好,那张软塌塌的纸没有被粗心的自己弄丢,他小心地把它展开来,此刻他觉得那不仅仅是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废纸,更像一张独特的名片。
王长青颤巍巍地拨通了那一长串手机号码,通了,但好半天也没人说话,就在他准备挂断时,手机里毫无预兆地“喂”了一声,王长青吓得一哆嗦,对方却淡然地说:“王先生,最近可安泰?”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鸭舌帽停顿一下接着说,“不过你还活着,我真的替你庆幸!”
“你说过你能帮我,对吗?”王长青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病急乱投医。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打电话啊?”鸭舌帽拉长声音问。
“你什么意思?”王长青呼吸急促。
“唉!”鸭舌帽重重叹口气,“过了这么久,我也不一定能救你了。明天中午你来找我吧,起码我还可以开导开导你。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到了那里,务必先给我打电话……”接着,鸭舌帽说出一个闭塞的地方。
18
为了掩人耳目,王长青打了辆车直奔那个闭塞的地方。
这里是一条窄长的巷子,大约建于民国时期。穿过牌楼,王长青站在一家破落的店铺前,匾额上写着三个字——“静心斋”,鸭舌帽告诉他的地点就是这里。他拿出手机,给鸭舌帽拨过去,鸭舌帽说正在对面的粥店等他。
这家粥店卖的粥不是用来填饱肚子而是用来解馋的,粥虽然稀但是花样繁多。王长青推开单间门时,鸭舌帽正在品着一碗粥。王长青坐在他对面,鸭舌帽指了指粥碗,说:“王先生,要不要也来一碗?今天我做东。”
王长青摇摇头,直截了当地问:“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要花多少钱,才可以保证我一家平安无事?”
鸭舌帽看起来很邋遢,但喝粥的动作倒是十分文雅。
“钱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鸭舌帽用食指转动着小碗,“你有钱,别人比你更有钱,你说你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假如别人不是看上你的钱,而是看上你的命,王先生你说,这是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吗?”
从口音上判断,鸭舌帽不是本地人,但王长青也分辨不出他究竟老家在哪里。
“王先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你的事暂时先不提,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也许听完了这个故事,你也就认命了。”
鸭舌帽用纸巾擦擦嘴角,而后靠在红木椅子的靠背上,开始述说一个貌似简单却惊心动魄的故事——
十字路口,一个男人好端端站在那儿,突然他回了一下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之中透着暧昧,当他转回头时,一辆橘红色的大卡车直冲过来。男人的身体飞在半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卡车司机的脸,他想不出自己跟司机究竟有什么仇恨,司机为什么要开车撞死他?
如果男人不站在马路中间,他或许就不会被撞死。
如果今天他没有跟一个女人约会,也不会傻傻地站在十字路口等那个女人。如果女人与他约会时没有接到那个电话,女人也不会去商场里买一双鞋子。电话里的人告诉女人,商场里有一款她最喜欢的高跟鞋但只有最后一双了并且是半价。
如果一个星期前男人没有在火车上遇见那个女人,二人也不可能成为情人,并且约定时间出来**。其实男人本该提前一天上火车的,可偏偏有个朋友来家里找他,硬是把他拉到洗浴中心去按摩,结果晚了一天搭火车。
如果火车车厢里还有其他的乘客,男人和女人也不会寂寞得聊起天来,女人不是那种男人一见就心花怒放的尤物,但她骨子里有股**。车厢里空****,男人就跟女人坐在一起,聊天也是件耗费体力的事,天黑了,车厢里有些冷,女人就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不多时,两个人的手就缠绕在了一起……
如果女人不是碰巧这一天坐上火车,也就不会遇到与之气味相投的男人。女人是做生意的,她去另一个城市签合同,她本来想迟一天再去,可偏偏朋友买了今天的火车票,她觉得早一天动身也无妨,就阴差阳错地与男人坐上了同一辆列车。
如果男人正直,也不可能两人一下火车就去宾馆开房。**过后,二人意犹未尽,就安排了下一次的约会,约会的地点,正是男人被卡车撞飞的地方。
如果没有人去通知女人的老公,并且把缠绵的照片发给他看,女人的老公也不会醋意翻滚,从工地开着卡车赶来十字路口捉奸。如果女人的老公不是个醋坛子并且是个神经质又易怒又自卑的可怜男人,也许他就不会脑袋一热猛踩油门撞向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情敌。
如果被撞死的男人不是个好色之徒,如果两年前他没有伤害过一个女人,他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两年前,他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把第一次给了她,交换的条件是一千元人民币,男人办完事却丢下了十张假钞。
如果那一千元钱是真的,女孩的家人也不会因为看不起病而死掉。
如果女孩不是因为万念俱灰跳进河水里,也不会有个好心的男人把她救活了。
如果女孩没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救她的好心男人,那男人也不会被深深打动,并且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女孩。
如果那个好心男人不是个有钱的人,也不会雇人设计那么复杂的诡计来除掉他心里最恨的男人了……
“一切都是变数,一切都是定数。”
鸭舌帽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或许是累了,自顾自点起一根烟独自吸起来。而此刻的王长青脸如白纸,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刚才那怪诞的故事情节,但他还是从中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总之,他害怕极了。
“你说了这么多‘如果’,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同时出现那么多‘如果’。”王长青吞吞吐吐地勉强反驳。
“这世上当然不会同时出现那么多的‘如果’。”鸭舌帽抬头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可这世界上,偏偏有人会精心制造出那么多的‘如果’,在一般人眼里却只是一个个不经意的巧合。要是把所有的‘如果’都串联起来,那么事情的本质便会发生极大的改变,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王先生,”鸭舌帽一阵冷笑,“非得让我把话挑明了吗?”
“你是说,我身边出现的那些异常的事件,就是有人故意为我制造的‘如果’?”
此刻,王长青的冷汗已顺着脸颊往下流。
“然也。”鸭舌帽点头。
“可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鸭舌帽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朝前探了探身子,凑近王长青,才压低声音说:“我和背地里暗算你的人都是制造‘如果’的人,我们是——同行!”
“啊?!”王长青站起身来。
“别紧张,先坐下。”鸭舌帽知道王长青不会就这么离开,他又抽出一根烟,摩挲着,“王先生,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我觉得暗算你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还记得在医院里我们相遇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王长青的后背又是一凉。
“记得就好,我觉得你我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尤其干我们这行的特别注重缘分。唉,我本想及时帮助你,可你却不信任我,迟迟不与我联系,事到如今就怕你陷得太深。假如暗算你的人仅仅是想制造‘如果’来惩戒你一下,那样的话我还可以挽回,可是,假如暗算你的人太狠毒,那我就没办法了……”
“我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王长青打断他。
“好吧,这么说也许你就懂了。”鸭舌帽点燃那根烟,“根据客户的要求制造‘如果’分两种,其一是用唯物的方法,也就是刚才我给你举过的例子,把很多巧合和意外很巧妙地令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以达到客户的要求,当然,不一定每次都会出人命,更多的是一种惩罚,一种恶作剧。”
“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狠毒多了,客户要求可以运用一切手段,没有余地的令目标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包括借助一些唯心的手法,比如下降头,等等。”
“啊!”王长青哆嗦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这回你该彻底明白了吧!”鸭舌帽冷冷地笑了。
“我应该报警,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包括你在内!”王长青发狠地说。
“好啊,你可以试试。”鸭舌帽轻蔑地笑笑,“如果你毫无牵挂,可以鱼死网破的话……不过,你有证据吗?如果你是个十足的好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过,就像一个没有裂缝的鸡蛋,那怎么可能招惹来苍蝇,你说对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暗算人的方法,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你现在花再多的钱,也不一定有人救得了你了!”
“你有办法对吗?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够了!”低头沉默许久,王长青才抬起头问。
“也许吧!”鸭舌帽看着王长青,而后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问,“王先生,你能不能交个底,你到底都做过什么亏心事?”
“我没有……”
“哼!说了也未必就有办法,你不说那就肯定没办法了。”这时,鸭舌帽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一脸紧张,“好了,我还有事,你考虑考虑再找我吧,我先行一步了!”
19
一天下午下班后,王长青从化工厂开车出来,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
“长青,你让我帮你查你继父的下落,我查到了。”是洪哥打来的电话。
“哦,他现在在哪儿住?”
“有人看见他在平安里附近出现过。”
“平安里?那里不是就要拆迁了?”
“这我知道,但有人看见他在楼里活动,就像个流浪汉一样。”洪哥顿了顿,“我只能帮你查到这里了。长青,我多说一句,我也知道他年轻时对你们母子不好,但人都老了,人总得学会宽容,是不是啊,长青?”
“我懂,这次谢谢你了。”
挂了电话,王长青转动方向盘驱车来到了一个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回去的地方,那是一片旧楼区。
走进一幢七层高的老楼,里面的房间都空了,他顺着楼梯一直登上七楼。楼道内不只是昏暗,而且太过狭小了,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经常在这里活动的王长青还是个瘦小的孩子。
七楼的门没锁,王长青抬手按在门把手上,他咬了咬牙,推开那扇门,走进了屋子里。
屋里挺暗的,这是因为此时的太阳被云层遮蔽了。王长青四处一望,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他本能地朝后退,当后背贴在门板上时,他又被吓得惊呼一声。
其实,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只是靠墙的角落铺着一床脏兮兮的棉被,棉被旁灰绿色的墙皮上有很多用蜡笔画的卡通图案,那些图案看似平常,可看在王长青眼里,却是恐怖至极。
王长青惊慌失措地跑下楼,他真的是被吓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面的皇帝,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他终于意识到鸭舌帽话中的重要性,因为他觉得想要暗算他的人,已经彻底清楚了他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王长青跌跌撞撞跑下楼坐进车里,他心中惶恐到了极点,急需找个人帮助他。他拿出手机拨打鸭舌帽的电话,可没人接听。
就在王长青准备发动车子离开的时候,远处的路口出现了一个弓着背走得很慢的黑衣老男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些吃的,行走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废楼区。王长青瞪大眼睛跟随着老男人的背影,直到背影颤巍巍地消失在了自己刚出来的那幢楼里。
王长青的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那个人,王长青绝对想不到当年那个魁梧的男人会被岁月摧残到了如此地步。
坐在车里沉思片刻,王长青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再一次进入那座废楼,爬上七楼,站在门前。
门依旧没有锁,王长青推门走进去,这一次,他嗅出屋里多了活人的气息。就在靠墙的破棉被上,正坐着一个脏兮兮的邋遢男人。男人面对着墙,正用手里的蜡笔在墙壁上画着一只变了形的长颈鹿。
王长青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男人画得很专注,他用红色蜡笔勾勒出了长颈鹿的轮廓,又用黄色蜡笔涂遍鹿的身体,直到这样做完了,他才缓慢地转过脑袋。
男人脸上满是油泥,但王长青早就认出此人正是自己的继父。男人似乎同样认出了长大后的王长青,他全身一紧,手里的蜡笔都捏断了。
两个人只对视了几秒钟,王长青就别开眼睛看向窗外。
“你是……”继父摇着脑袋,能看出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你为什么要画这些画?”王长青说完,咬了咬嘴唇。
“小冉,小冉爱画画,小冉是好孩子……她……她……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啊,也对不起你……”
“别再说了。小冉现在怎么样了,她不管你了吗?”
“小冉,小冉爱画画,小时候,画画在班上得过第一名……”继父仍旧自言自语,他那张脸似哭似笑。
王长青想起了洪哥嘱咐他的那句话:人总得学会宽容。于是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十张百元钞票,走上前,把钱放在了棉被上,转过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时他又说:“我不知道你是装疯还是……如果你需要钱,就直接来找我。”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一路走下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窄小的土路上有盏路灯斜斜地插在地上,灯泡虽然亮着,可那种亮光根本照不出几米远。
王长青坐进车里,他与继父三十多年没见面了,可今天的见面没令他感到一丝释然,因为以继父目前的生活状况,根本不像那个暗中算计自己的人。
就在这时,王长青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从废楼的某个黑暗角落里走出一个瘦瘦的身影,那人明显是个男人,他双臂垂在两侧,头却一直侧着,一边走一边看向废楼的窗口。
那人停下来,刚巧站在那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路灯歪歪斜斜的,灯光不亮却很苍白。
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这种地方令王长青十分怀疑,他轻轻推开车门悄无声息地溜到对面的矮墙底下,慢慢地把头从墙头上探出来,矮墙遮挡了一部分光线,那个人应该不会发现他藏在墙后面。
距离近了,借着惨淡的光线,王长青定睛细看,只见此人上身穿灰色夹克,下身是破了洞的牛仔裤。下一秒王长青就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还好动作及时,他没有发出惊恐的怪叫声,因为,那人的身形似曾相识,虽然距离远,但王长青还是认出他正是在自家小区里遇到的那名奇怪的保安!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其实,王长青早就把那个古怪的保安看作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坏人了。不知道那保安为什么会来到平安里?天啊!王长青脑中一闪,随即想到:保安会不会暗中与继父相勾结,或者是继父装疯卖傻故意掩人耳目?可是既然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还鬼鬼祟祟不直接见面呢?难道这个冒牌保安才是幕后黑手?
王长青越想头脑越混乱,越想越害怕,后背紧紧贴在矮墙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想回到车里,又怕被冒牌保安发现,他心里着急,但那保安却仍站在路灯底下一动不动。
过了几分钟,当王长青再次探出头时,保安终于迈开脚步动起来,但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绕到了废楼后面。
终于有了空当,王长青用最快的速度跑上车,脚踩油门离开废楼区,直到车子行驶在大路上时,他才放松了一些。气息平缓了之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洪哥的手机号码。
“洪哥,是我。”王长青顿了顿,“可不可以给我弄到一把枪?”
“你想干什么?”洪哥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混了这么久,比你清楚,杀人不是万能的,争凶斗狠更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你还有家有孩子……”
“我懂。”
“我把你当成兄弟才这么说,有什么问题最好摆在明面上办,背地里下黑手往往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洪哥,我跟你说实话,我做过一些事情,不算罪大恶极,但也摆不到明面上。我觉得暗处的人这一次是玩儿真的,我心里藏着的那点儿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真的除了这个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洪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要一把小手枪,只为了防身。要是麻烦,你就当我没说。”
“好,你的话我记心里了。”
结束通话,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但你不信任我。事在人为,如果你想说了,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见。
短信是鸭舌帽发的。
20
还是在那家粥店。
“这个你先收下。”王长青把一个帆布挎包推给鸭舌帽。鸭舌帽打开挎包,看见了几沓崭新的人民币。
“王先生,你这是想收买我?”
“这只是定金。”王长青坐在椅子上,“我先得把话挑明了,定金不是全款,事情摆平之后我还会给你一大部分,因为你还不能保证能帮得了我,但我希望你能尽力而为。”
“你给我这个钱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用意,你想用钱堵住我的嘴,我拿了钱必然会守口如瓶,这样,你才放心把心里藏着的秘密告诉我,是不是?”
“是的。”
“王先生,从你的表情上看,你好像得到了一些线索?”
王长青简略地把昨天去平安里遇到继父,并且发现了奇怪保安在暗中尾随的事情告诉了鸭舌帽。鸭舌帽微闭着眼睛很认真地听着,眼珠在眼皮底下滚动着,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那个冒牌的保安仅仅在小区里出现过一次,昨天我去物业询问,物业说最近一段时间保安人员没有变动,而且并不认识我形容的那么一个人,这说明我见到的保安确实是溜进小区后故意化装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鸭舌帽问。
“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那个暗算我的人找出来?”
“你想让我从你的继父入手,查出冒牌保安的身份,并且与之沟通,寻得一个可以妥善平息此事的方法,对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事成之后,我给你三十万元怎么样?”
“可我还不知道,你与你继父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致你们的恩怨如此之深。”
“那只是一场意外,真的!在我十岁那年,发生了一次意外,也许应该说是我促成的。”王长青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家里的灯泡爆炸了,玻璃碎片刺伤了我妹妹的眼睛,从那以后,继父就带着妹妹离家出走,从那天起我一直没再见过他们,直到昨天在平安里……”
“你那被刺伤眼睛的妹妹如今怎么样了?”鸭舌帽问。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长青的手紧紧钳住桌沿。
“不管你做这件事出于何种目的,但结果是可悲的。”鸭舌帽语气也变得苍凉起来,“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是要还的,我想你活了一把年纪,应该比我还明白,对吗?”
“我明白,我会还的,但不知怎么偿还……”
“对了,随便问一句,”鸭舌帽突然打断他,“除了这些,你这四十八年的人生里还做过什么缺德事?”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王长青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好了,收了你的钱就得替你办事,你等我的消息,不要催我,也别给我打电话。最后送你六个字:慎独、勿贪、去恶。”鸭舌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21
“老情人”咖啡屋是一家以枯树和嫩绿青藤为主题营造出一种怀旧氛围的咖啡店。
柔和的灯光明暗有别地照在室内各个角落,清雅、幽静之中散发着一缕淡淡的伤感。有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地方摆着七八十年代的小物品,比如不倒翁、存钱罐或者饼干盒。
若有若无的音乐从人们感觉不到的方位淌出,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恍若置身于豆蔻年华的追忆中,舒缓着闯**红尘的疲惫与无奈。
咖啡屋客人不多,王长青找了一处旁边布满树藤的空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浓咖啡。褐色石板的茶桌上摆着一只古朴的陶艺花瓶,里面插着一枝鲜红的玫瑰。
虽然王长青的外表是沉静的,但过于沉静的外表恰恰诠释着他内心的沉重,他被一种溃败的情绪笼罩着。为了缓解这种情绪,他点燃一支香烟,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他之所以会戒烟,是因为一个叫甄水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约他的人是甄水,已经焦头烂额的王长青也不会在这种时间来咖啡店幽会。他静静地坐着,偶尔端起杯子闻一闻咖啡的浓香,手里的香烟也偶尔抽上一口,更多的时候是香烟在他手里慢慢燃烧着。
“你还是又吸烟了。”甄水悄无声息地坐到他对面。
“你……”王长青神经质地抬起头,他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对面的还是那个妩媚动人的甄水吗?她的变化太大了,头发乱蓬蓬,脸颊陷下去,颧骨突出来,嘴唇表面起了一层干裂的褶皱。如果不是她主动说话,他也许根本认不出她。
“甄水,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瘦了这么多……”
“是吗,人总会变的。”
甄水抬手捂住嘴巴,开始还是轻微地咳嗽,但越咳越凶,她以前就怕烟味,所以王长青才会狠心把烟戒了。
“我,我今天有点儿累,就吸了一根。”王长青麻利地把小半截香烟掐灭,“你有没有看医生?”
“看了,医生没说出什么具体的病症。”
“哦,钱够用吗?”见甄水低下头,为了掩饰尴尬,王长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要离开晨州了。”甄水忍住咳嗽说。
“离开晨州?你要去哪里?”
甄水低下头,好半天也没说话。王长青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慢慢地推向自己。王长青接过她递过来的钥匙,怔怔地看了半天,一时理解不了这是什么用意。
“在晨州,每天过得都是一个样。”甄水开始伤感,长长的眼睫毛频繁地抖动起来,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即使每天坐在优雅的餐厅吃着美味的甜点,我也感觉不到一丝甜,只有苦中带涩。我早就厌恶了这种味道,这就是我要离开这里的原因。”
“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吗?”
甄水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站起身,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甄水了。如梦花园那房子里的东西我都没有动,因为那都是用你的钱买的,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走了。”
甄水就这么走了,王长青呆呆地坐在那里,脑中闪过对甄水之前的记忆——微卷的长发如波浪般簇拥着洁白得如同凝脂般的瓜子脸,尤其是那双弯弯细眉下的大眼睛,更是摄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
刚刚甄水转身的一刹那,王长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去阻拦她,或许他潜意识里就不想那么做,因为实际上,他喜欢的只是甄水漂亮的外表而不是她的心。
天黑时,王长青驱车来到夜总会。
洪哥走到衣柜前面,打开柜门,在里面摸索着又开启了另一扇保险柜的门。他小心地从黑暗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小手枪,又从文件柜里找出一个崭新的档案袋,把手枪装进去,慢慢地放到茶几上,朝王长青的方向一推,说:“这是把改装枪,里面有七发子弹。不管你有没有那种念头,至少可以防身。”
当王长青的手按在档案袋上时,那硬硬的金属质感让他全身一寒,他拿出手枪看了看,又放回纸袋里,死死地抓着纸袋站起来,“枪我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洪哥送王长青出了办公室,一直送到夜总会门口,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两人在蒙蒙细雨中道别。
22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相对平静,值得提及的只有两件事情:其一,王长青被警方带到停尸间确认了继父的尸体;其二,王珂被影视公司无情地扫地出门,原因是王珂表情做作毫无表演天赋,没几天,片子也因演员缺失而被迫停拍。
平静毕竟只是相对的,空气里飘散着欲擒故纵的味道,似乎最终的审判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在这一天,王长青正在酒吧里应酬,手机的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王长青本以为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了,可是手机上显示的正是鸭舌帽的号码。
“喂?”王长青胆战心惊地按下通话键。
“王先生,你在做什么?”鸭舌帽语气很古怪,似乎听见了电话这头有年轻女人的笑声。
“我,我什么也没做。”
“他,今晚想见你。”鸭舌帽接下来的这一句话,让王长青更加心悸。
“谁?谁要见我?”王长青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
“今夜十二点,平安里一号七楼,我没必要多解释,那里你比我更熟悉,他就在楼里等你,去不去由你!”
对方安静了,可王长青还是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果然,鸭舌帽又冒出一句话,语气异常冷漠,“王先生,你真是死不足惜,都已然四面楚歌了,你还有心情跟女人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