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甜和木村在咖啡店相对而坐,既非真的约会也非正式相亲,而是一场模拟约会。对于司徒甜而言,这纯粹只是为了一份工作,是她的职业,这么说似乎有些难与理解,司徒甜的工作富于她的身份是一名情感辅导员,然而事实上,木村可以说是司徒甜接受这份工作的第一个学员。
一
“甜甜,你必须清楚一点,来我们这里的那些男人,多半没有被女性温柔相待的机会和经验,而我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基于工作,才会对他们表现出亲切和热情来。可那些男人大多是久旱逢甘雨,他们从咱们这里尝到了甜头,往往很容易动歪脑筋想入非非。这些在工作之初,我就已经对你讲得很清楚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司徒甜把心里的烦事和一起搭公交车回家的同事沙悦提起。沙悦一听,毫不遮掩地皱起鼻子摇起头来,露出仿佛闻到一股什么臭味儿般的厌恶表情。
“唉,最近我的确觉得很困扰,可是把话说得太直白,我又有些不忍心伤害他……悦悦呀,因为我总觉得那些交不到女朋友的男人其实挺可怜的……”司徒甜抓着公交车顶上垂下来的吊环,对沙悦温和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沙悦转过头,一脸紧张,很认真地指责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甜甜,正因为你的这种态度,对方才最容易产生错觉并且严重地会错意。当然,男会员就是我们的客户,温柔对待会员固然是很好,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但是你必须搞清楚,在对方动了心被你迷住之后,你再想甩掉那些男会员,对他们岂不是伤害更大,更加残忍吗?”
“可是从一开始我都没有做出想要吸引对方的姿态啊!”司徒甜反驳道。
“不管怎么说,我总觉得你对这份工作过于热情了,如果你像我一样,能够冷漠一些对待那些男会员,把工作仅仅当成工作,把爱情当成爱情,起码……”沙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信地说,“起码在我身上就没有发生被模拟约会的男会员迷恋上这样的糗事。”
“悦悦,你做这个工作时间比我要久,这种麻烦,你难道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吗?”
“没有啦,基本上模拟约会一结束,我和那些男会员就各奔东西说拜拜喽,呵呵,可是你……”沙悦夸张地叹口气,“要说原因,大概还是因为你的经验不足,不够老练吧。要知道,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和技巧,做什么都不简单对不对?”
“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悦悦你真厉害!唉,也许……”司徒甜低下头,“也许是我的性格不适合这份工作。”
“不是不适合,而是你没掌握好和男会员之间的距离,学会适当地保持一些距离就对了。”
“嗯。”司徒甜点点头,“我下次会注意的。”
公交车到站了,有人下车,空出了两个座位,司徒甜和沙悦挤在了一起坐下来。
“对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有告诉你……”原本看着窗外流动景色的沙悦移转目光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事儿呀?”司徒甜问。
“最近有很多人在传,咱们住的那一片小区有色狼出没,你听说了没有啊?”沙悦缩了缩脖子刻意地撇了撇嘴角。
“嗯,听说了。”司徒甜皱皱眉,“不知是不是谣言,真讨厌。”
“昨天夜里,在那条小路上,居然被我撞到了……”
“啊?”司徒甜一惊,不自觉大声起来,顿时成为周围乘客视线的焦点。
“嘘……你小声点儿行吗?”
司徒甜不好意思地压低音量,她缩起身子把脸凑近沙悦,问:“那么你……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当时我突然被一个男人从后面抱住,我放声大叫然后拼命挣扎,那男人就跑掉了,头都没回一直跑进黑暗里不见了。当时我也不敢去追他。”
“我的天,真可怕!你报警了吗?对了,你现在的男朋友不就是一名警察吗?”
“那色狼胆子也太肥了,都敢对警察的女友耍流氓。只可惜当时天太黑,我并没有看清楚那个色狼的脸。我男朋友告诉我,要是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他一定给那色狼点儿颜色看看!”沙悦挥动着小拳头,很嚣张地说,“但是,我这心里不平衡啊,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男人抱了一下,气死我了,难道要我忍气吞声?真是不甘心啊!”
“还好没发生别的什么可怕的事情。”司徒甜安慰沙悦道。
“我估计,那种只敢黑夜出没的色狼肯定心理严重变态,因为在现实中不受女人欢迎,就像模拟约会的那些男会员一样,耐不住寂寞又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所以才会控制不住欲望的折磨,大晚上跑出去耍流氓……”
“好啦好啦,别乱说了好不好。”
“我的话有道理啊,绝对是这样。”沙悦完全不介意司徒甜的反感,自顾自地继续说,“所以,甜甜啊,你也要小心哦,呵呵,因为我知道,你是那种即便在公交车里被咸猪手摸了也不敢吭声并且一直忍耐的类型。”
“嗯,我自己会小心的。”
“是啊是啊,比如咱们工作单位的那个男会员,叫什么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对了,他的名字叫木村,那个男人,我看啊,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了你,说不定他追求不到你,寂寞难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不定脑袋一热跑出来偷袭你。甜甜,你可要小心……”
“别说了,求你了,别说了行吗?”司徒甜堵住耳朵,“悦悦,玩笑也不能开得太过分啊!”
“好吧好吧,对不起,哈哈哈……”沙悦攥着拳头发出爽朗的大笑声,于是她们两个人又一次成了公交车上的焦点。
把现如今这份工作介绍给司徒甜的正是沙悦,沙悦是司徒甜的高中同学,前不久,司徒甜从工作了一年半的婚庆公司辞职后,与沙悦偶然相遇,于是,沙悦就将自己从事的工作介绍给司徒甜并好心地把她带入行。
司徒甜和沙悦两个人租住的地方很近,下班后,如果各自没有约会的话她们便一起搭公交车回家。从高中时代起,沙悦对于司徒甜来说就是最亲近的闺密。
和有些懦弱有些优柔寡断的司徒甜相比,沙悦的思考模式直截了当,沙悦对她身边的男朋友或者男性会员都可以表现出明确的态度,可以说,沙悦这个女人对付起男人来游刃有余,不知犹豫为何物。司徒甜从心底十分羡慕沙悦的这种处事态度和工作模式,所以,司徒甜有一些心里话也喜欢跟沙悦说,让沙悦帮助自己拿主意。
沙悦现在的男朋友是个警察,据说,沙悦与前男友和平分手之后就以眨眼的速度找了个新的男朋友。这种情感的果断转移令司徒甜咋舌。其实从高中毕业后,沙悦就开始频频更换男朋友。沙悦也确实有资本,人长得性感而美丽,所以对于将要托付终身的男人挑剔一些。但不管怎么讲,司徒甜理解不了沙悦的某些想法。
也许是人生经历的差异产生的影响,沙悦对男性的批评,有时候尖刻到会让听到的人吓一跳。比如沙悦经常抱怨,她说自己已经对男性感到厌烦了。大概只有像沙悦这种情感经历丰富并且足够年轻足够漂亮的女人,才能胜任模拟约会这份古怪到很难让人理解的工作。
问题出现了,模拟约会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职业呢?
司徒甜的工作主要是做什么?
那个名叫木村的男会员又是谁?
木村为什么偏要缠着司徒甜呢?
好吧,故事就从司徒甜与木村的第一次约会讲起,当然,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女之间的约会,而是模拟约会。
“请……请问……你……平时……你平时的……的兴趣……兴趣是什么?”
木村一开口就这样结结巴巴,司徒甜憋着笑,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耐心很友善,她等待木村费力地把话说完,才微微一笑,说:“木村先生,你说话的时候可以更机敏一些,不要那么死板,现在的女孩子喜欢谈吐随意一点儿的富有幽默感的男生,比如你可以这样说……”
“请……请问……我可以……可以怎样说呢?”木村呆呆地问。
“比如结合当天的天气,或者结合对面女生当日的穿着、发型之类的。”司徒甜略微地想了一下,指导说,“你可以与对面的女生这么说‘你的耳坠很独特,你的丝巾很配你的皮肤啊’此类轻松愉快的话,作为切入的话题。”
“嗯,司徒小姐你说得很对。”木村重重地点点头。
这男人也太笨了吧!司徒甜在心中低语,但不露声色,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刚才那个开场白大概是他竭尽全力才想出的了。
“木村先生,刚才你的话,我听起来觉得口气太拘谨了,你觉得呢?”
“嗯。”被指正后,木村颓然地垮下肩,也看不出不服气。
木村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并不该是一个30多岁的大男人应该表现出的姿态,尤其他对面坐着的还仅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但木村却丝毫不以为意。或许他真的是把司徒甜当成一位老师了,从而全然信赖的缘故吧。
司徒甜打量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他毫无特点可言,虽说穿着土气了一些,长相一般,看起来就如同呆瓜一个,但她对眼前的男会员并不怎么感到厌恶,当然也丝毫没有好感,最多只是有一点点同情而已。
借着木村上洗手间的空当,司徒甜暗自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赴模拟约会之前看到的关于木村的个人资料:木村,36岁,中等身材,数学老师,任职于某私立学校,年收入8万元;常穿灰色或黑色西裤,白衬衫或深色西服,穿着朴素没有朝气;北方某理工大学本科毕业,对数学深感兴趣,目前从事中学数学课程的教学工作。
穿着土气了一些没什么,经济收入还不错,当结婚对象的条件不算太差,长得就算没有大明星木村拓哉那么养眼也是可以当老公用的。但令司徒甜想不通的是,在婚介所里,木村却持有至今相亲25次全部被女方拒绝的惨烈纪录。这样的案例,甚至在全国的婚姻介绍所的纪录里都是极其罕见的。
这种不断相亲失败的案例,往往是男方行为异常或是有精神疾病,所以才会不断被女性拒绝。不过从刚刚的短暂谈话之中,司徒甜觉得木村只是不善言谈而已,司徒甜并没有发现木村精神不正常。最后,司徒甜只能推测,木村之所以相亲失败,应该是出在“紧张”这个问题上。司徒甜的理由是,从进入这家咖啡店后不满20分钟的时间里,木村用手帕擦汗就高达11次,去厕所2次,而且酝酿了很长时间,他仍然没有进入主动和女性开口聊天的正常状态。
木村从洗手间出来,他点的一盘油炸面包圈儿已经被端上了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司徒甜催促木村说:“木村先生,你不要总是吃面包圈儿,你要是不说一些话,这样很容易会让女性感到尴尬的。”
听了这样的指导之后,木村竭尽脑汁想了老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像背书一样的台词来,听得司徒甜哭笑不得。
“首先,把肩膀放松,对,没必要那么紧张,你的紧张会让女生不知所措,来,像我这样,深呼吸,吸气,吐气……”司徒甜夸张地耸耸肩,呼出一口气,做示范给木村看。
“是,这些我知道的,但是,我一坐在女孩子面前,就……就会不自觉正襟危坐,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木村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手去拿杯子,杯子里的水都空了,他流了那么多汗,肯定会很口渴。
“女性并不可怕哦,”司徒甜进一步解释说,“女性都很温柔善良,起码大多数是这样。只要你开动脑筋随口讲一个笑话,大部分女生都会很开心地笑出声来。如果你过于一本正经的话,女生很容易产生自我保护意识,从而开始排斥对方。木村先生,你能够听明白我的话吗?”
“哦,是……是这样啊!”木村大力地点点头,放下空杯子就拼命掏口袋,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记事本,居然握着一支笔把司徒甜刚才随口说的话跟做笔记一样记录了下来。
这次,司徒甜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地笑出声来:“我随便说的,你不要记啊。和女生约会不是数学公式,也没有什么武功秘籍,你再用功学习背书也没用的。你首先得把紧张的情绪克服掉,随机应变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又开始擦汗了。”
“是是是,司徒老师,你说得对。”木村把小本子慢吞吞地收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舒缓了一些紧张的情绪,嘴角也扯出了僵硬的微笑。
司徒甜和木村在咖啡店相对而坐,既非真的约会也非正式相亲,而是一场模拟约会。对于司徒甜而言,这纯粹只是一份工作,是她的职业。司徒甜的工作赋予她的身份是一名情感辅导员,然而事实上,木村是司徒甜接受这份工作的第一个学员。
司徒甜目前的工作是沙悦介绍给她的。公司是一家在当地很有威望的婚姻介绍所,这家婚介所很正规,口碑好,因为会员之间最终结合的成功率很高。婚介所的基本流程是:男女会员入会,介绍男女会员互相认识,安排相亲见面的机会,协调男女两方面提出的各种要求,最后将匹配的一对男女送入婚礼殿堂——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但近几年,婚介所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男女会员之间相亲的次数虽然增加了,但是最后修成正果的数值却减少了,成功率下降。这样一来势必影响婚介所的声誉,吸引不了新会员的加入。新会员的数量有所减少,以至于婚介所的整体收入也降低了。
婚介所的上层领导及时对新老会员做了问卷调查,发现会员中不满的一方多半是女性会员,女性会员大多抱怨婚介所介绍给她们的男会员太平庸太缺乏魅力了。
对于婚姻介绍所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因为加入婚介所的男女会员的目的是截然不同的,也是有极大区别的。女会员大多抱持着一种邂逅“高富帅”的欲望和目的入会;男性会员则大多是完全没有认识异性的机会或是情感困难户才不得不加入,为的是多见一些女性增加与异性多接触的机会,而这类男性会员一般自我意识过强,外表貌不惊人,穿得土里土气,不善言辞,一看就和浪漫无缘,是不招女性喜欢的可怜男性群体。
通过这一次的问卷调查,婚介所的上层领导终于醒悟过来,为了以最快速度提高男性会员的整体素质,婚介所决定实验性地开办一系列情感课堂,用于教授辅导那些不善言谈的男会员与女生相处的基本方法和技巧。当然这种情感课堂不会是免费的,而且学费绝不便宜。即便这样,仍然有大把的男会员踊跃报名,木村便是其中之一。这个一对一的情感课就被称作“模拟约会”。
司徒甜的工作就是扮演模拟约会的女性情感辅导员,让男性会员经过模拟各种与女性相处的心理剧演练,从而缓和紧张的精神,调整谈话的方式和语气,通过一系列由浅入深的练习之后,最终与女性情感辅导员进行实际的约会与交流,从而令男会员达到婚介所女性会员所能接纳和认可的程度。
司徒甜的笑声似乎真的舒缓了木村紧张的情绪,之后,木村开始以笨拙的表情和呆板的口气,被司徒甜一步步引导着,努力找着男女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第一次模拟约会即将结束之际,司徒甜违心地称赞道:“木村先生,你今天的表现很好,真的很好哦,和你交谈我感到很愉快也很开心!”
“真……真的吗?”木村像个孩子般涨红了脸,也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年轻的女生表扬。
模拟约会约定好的30分钟到了,司徒甜暗示男方要采取主动权,提出离开或者更换下一处场地的要求。面对新的考验,木村又开始紧张了,他问:“那么……那么司徒老师,不,司徒小姐,我……我接下来……我该说什么好呢?”
“约会一般进行到这个环节,就出现了两种可能……”司徒甜竖起两根细长的手指,很有权威地说。
“哪两种可能呢?”
“第一种是你没有看中约会对象,第二种可能是你希望进一步了解约会对象。”
“那……那具体我该怎么做呢?”
“第一种很简单,既然你不喜欢人家,也就没什么下文可言了,跟对方告别后离开约会地点就可以了。第二种呢,你对对方有好感,而对方对你也不排斥,你就可以提出一些比如下次开展哪项有意思的活动之类的问题,如果是到了吃饭的时间,那么你可以邀请对方去共进晚餐,假如对方同意了,那么你们之间就还有下文,假如对方推辞,那么就证明对方不喜欢你了。”
“唉……”木村垂下头去。
“没关系的,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必要气馁,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说的,婚介所还会继续为木村先生介绍另一位女性会员。”
司徒甜站在旋转门前等待木村结账,不一会儿,木村回到司徒甜身边,司徒甜微笑着欠了欠身,说:“谢谢木村先生的款待。”
两个人一起走出咖啡店,木村低着头走得相当慢,走到街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一直看着脚下,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木村先生,你怎么啦?”司徒甜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呃……我想……我想……最后……我可不可以问司徒老师一个问题呢?”木村抬起脸,用下定决心赴死般痛苦的眼神凝视着司徒甜的眼睛。
“呃……好呀!”司徒甜虽然这么说,却也捏了一把汗,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会问出多么古怪的问题。
木村紧张得全身僵硬,用低低的声音问道:“司徒老师,你有没有……正在……正在交往的人呢?”
“什么啊?”
“我……我的意思是说,司徒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对于木村提出的这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司徒甜本来想着敷衍含混过去算了,但她又不喜欢撒谎,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没有啊,怎么了?”
“哦,这样啊。”
木村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司徒甜不明白他点头的意思,她也没兴趣追问,现在,她只想摆脱这个无趣的男人,回家之后躺在**睡个好觉。
司徒甜没有撒谎,她目前的确没有交往的男朋友。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司徒甜曾经与一个同届的男生相爱过,本来两人打算毕业后就结婚的。那个男生家里很穷,在市区买不起房子,司徒甜本来不那么看重物质,租房子结婚她也不反对,或者贷款买房子,两个人一起还贷款。
毕业之后,司徒甜带着男朋友去家里见亲人,结果结婚这件事遭到了司徒甜母亲的强烈反对,原因是嫌男方太穷,担心把女儿嫁过去会受一辈子罪。司徒甜起初还跟家里人抗衡了一阵子,可是最终在七大姑八大姨列出的与穷小子结婚的种种弊端面前彻底屈服了,贫贱夫妻百日哀,两个不够相爱的人因此分道扬镳。司徒甜为了躲避家里人的唠叨,来到了另一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开始想要从事这样的一份工作之初,周遭的朋友都有些抵触情绪,甚至连司徒甜自己都感觉恶心,不过很快,她就被沙悦的一张巧嘴说服了。沙悦诱导她说,虽然这份工作解释起来相当麻烦,但这份工作不只是一份工作,同时也是一种帮助,帮助那些社会上单身的男性会员找到合适的伴侣,找到属于他们的爱情和幸福,无论怎么想,这个职业所做出的都是一大贡献不是吗?
二
模拟约会绝不只是一次,如果会员仍然无法参透讨好女性会员的玄机,那么是可以要求婚介所增加课程的,当然加课并不免费。一周后,木村的申请得到婚介所批准,第二次模拟约会的情感辅导员仍然是司徒甜,当木村再一次见到司徒甜之后,他就掩饰不住地高兴了起来。
这一次的约会场所是一家餐厅,情感辅导所要教授的课程与上一次大同小异,对司徒甜而言,全部都只是为了工作,对象是不是木村都没关系。不过这一次,木村真的有了一些进步,整体感觉倒是表现得轻松了很多。简单的用餐过后,二人聊得还算融洽,司徒甜也适当地表现出了愉快的笑容。
司徒甜知道,同事之中也有几个女孩只是因为待遇好且工作轻松才会选择这份工作,然而实际上,她们内心很瞧不起婚介所里大部分的男性会员,沙悦就是这样的人。与她们相反,司徒甜却对无法和女性顺利相处的男会员有更多的同情,因此,她觉得自己可以找到这份工作的意义和正能量。
木村今天显然十分高兴,谈话的技巧虽不高明,但也没有出现沉默迟钝这样令女生讨厌的问题。两个人有来有往地聊着。司徒甜这次也和上回不同,没有生硬地给对方挑错或者清晰地指出对方谈话的症结所在,这一次的模拟约会,感觉就好像是两个朋友普通的约会那样。
双方可以产生共鸣的话题还是很少,时间一长,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向彼此的工作上,即使如此,还是可以看出,木村为找寻各自共通的话题所做出的努力和进步。
木村不怎么流畅地介绍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但一提到他从事的数学方面的工作,他的语速就明显快起来,而且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可以说是侃侃而谈,这说明木村在工作上绝不像在情场上那么生疏和愚钝。
此时,木村话锋一转,问司徒甜道:“司徒老师,你……你为什么会从事这样一份工作呢?”
“是我的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
“女朋友?”
“对呀。”
“哦,那就好。”木村以很低的声音说。
“什么?木村先生你说什么?”司徒甜问。
“没……没什么。”木村又问,“那么,请问……司徒老师,你……你喜欢情感辅导员这份工作吗?”
“嗯……怎么说呢……”司徒甜老实地回答,“感觉待遇蛮好的。我以前在婚庆公司做策划,和婚介所也有一些联系,而且这边不光是薪水诱人,实际接触后,我发现情感辅导员其实是一份很有价值的工作。”
“司徒老师,你真是个好人。”
“请不要总是称呼我老师,那样感觉我们之间存在很大的距离。”
“嗯,好的。”木村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司徒小姐,你总是跟像我这样的男会员约会,难道你不会感觉无聊吗?”
“你看,你不要总把问题归咎于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司徒甜鼓励说,“情感上的失败,不只是单方面的原因。男人和女人相处,即便女方感觉约会无聊,都不能只怪男性一方,要知道愉快的谈话氛围并不是单方面就能营造出来的。”
“是啊,司徒小姐你说得真好,听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就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了。”
“要有自信哦,男人的长相不重要,赚多少钱……有时候也……也不重要吧。不过要有自信,让女生看出你的努力,你对爱情的坚韧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你就会散发出别人所不具备的魅力来。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加油!”
“能和我聊这么久的女人,我长这么大除了熟悉的人,还只有……只有司徒小姐一个,你是……你是我见到过的……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女人了……”
“呃……”
司徒甜脊背一阵发凉,她只好说了声“谢谢”,但是,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虽说司徒甜没有沙悦漂亮性感,但司徒甜很白,鸭蛋形的脸上五官小巧精致,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又过了一个星期,木村居然又申请了第三次模拟约会。婚介所举办模拟约会这类课程的初衷是让没机会与女性接触的男会员多接触女性并且习惯与女性相处,模拟约会可以达到真正的约会效果就最好了,但婚介所的负责人也强调,情感辅导员必须与男会员保持一定距离,切不可过于亲密假戏真做,免得产生麻烦的后果,受到会员们的投诉。
当木村申请第三次模拟约会的时候,婚介所的负责人已经开始怀疑木村的不良居心了。但毕竟婚介所不可能有钱不赚,负责人本来是想为木村变更另一位情感辅导员的,可没想到当天除了司徒甜没有任务安排,当班的所有情感辅导员都有自己的工作。实在是没有其他人选,负责人只好第三次派司徒甜去参加与木村的模拟约会。
司徒甜的心里也清楚,她知道木村对女性没有免疫能力,很容易就会把她当成感情的投射对象。但是,司徒甜这个人特别心软,她又不愿意看到木村那种受挫痛苦的失望表情。与木村的两次接触让司徒甜知道,木村虽然不会讨女人欢心,但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也是值得做朋友的对象——当然只能是普通朋友。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即便有危险存在,司徒甜也壮着胆子赴约了。
虽然清楚木村人不坏,但司徒甜只是为了工作才会与他继续接触,而不是把他视为恋爱对象,这一点,司徒甜自己很清楚。在进入约会餐厅之前,司徒甜暗暗地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回模拟约会结束后,她绝不再与木村有任何的接触,就算婚介所强迫她与木村进行第四次模拟约会,她也绝不答应。
事与愿违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回在司徒甜与木村的模拟约会中,令人担心的情况真的出现在了约会现场。
“司徒小姐,谢谢你能来。”木村从座椅上站起身,似笑非笑,一脸藏着秘密的表情。
“嗯,木村先生,你好……”司徒甜慢慢坐下来,接着说,“木村先生,我觉得你的进步已经很快了,已经不需要模拟了……”
“什……什么?”
“我是说,你参加了模拟约会之后,进步很快,所以……所以以后就不用再报名重复学习了,你应该耐心等待婚介所的工作人员给你介绍女会员。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不需要模拟约会了,应该参与一次真实的约会试一试。”
“难道……司徒小姐……不喜欢和我……”
司徒甜虽然努力不让自己的心思流露出来,但木村似乎还是敏感地察觉出了她的戒备心理。
“木村先生你不要多想……”
“是不是我这个人很闷很闷,司徒小姐并不喜欢跟我这样很闷的人聊天?”
“不,当然不是。”司徒甜只能这么说。
虽然司徒甜没继续说什么,但敏感的木村好似被一记无形的重拳打中了,他在之后的谈话中变得更加笨拙起来。
司徒甜心里说:“我真是被你打败了!”她甚至想抱住头大声呻吟,可惜,在规定的30分钟时间里,她是不可以借故离席的,那样势必会遭到会员的投诉。
还好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司徒甜一边吃一边随意说着饭菜的优点和缺点,就这样,总算是熬过了25分钟,司徒甜以一切就在今天结束的心情询问木村说:“时间快到了,木村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木村立刻抬起头正面凝视着司徒甜,他开始舔嘴唇,然后喝水,再然后还是舔嘴唇,最后才鼓足勇气说出了一句话:“是……是……我是有一个问题的……”
看着木村那平凡的脸孔上悲壮的神情,司徒甜吞下一口口水,有些退缩,也感到不妙,心脏开始一个劲儿地敲鼓,越敲越快。
“听说……听说今天的辅导员还是司徒小姐时,我……我好开心,真的,然后我就买了这个,准备送给司徒小姐……”
说着,木村从带来的皮包中,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他慢吞吞地把包装纸打开,露出了深红色天鹅绒的四方小盒子,然后木村以即将就义的可怕神情郑重其事地用双手把小盒子推向司徒甜。
司徒甜的脑袋嗡嗡作响,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心想:我的老天爷,那小盒子里面不会是求婚戒指吧?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木村先生,你……”平常伶牙俐齿的司徒甜这下子也口吃起来。
“请……请收下。”
木村把手撤回来,重重地低下头,看起来像一枝干枯的向日葵。他的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好像是他下了一辈子决心赌上了一辈子的幸福才吐出的一句话。
“我不能收下会员的任何东西!”司徒甜故意强调出“会员”两个字,“这是婚介所明令禁止的行为,所以我绝对不可以要会员的任何礼物。”
“我……我知道。”
“请木村先生收回。”
“但是,只要我和司徒小姐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我不会向你的上司提及此事。”木村始终不把头抬起来,“请放心,请收下吧!”
“这不是欺骗吗?无论怎么样,我并没有理由收下会员馈赠的礼物啊!”
“只不过是……是我一点点的心意,毕竟这是我第一次送女性礼物,所以,请司徒小姐务必收下。”
“不行!”
“求求你!”
“绝对不行!”
“拜托了……”
“拜托也不行!”
双方僵持了足有5分钟,司徒甜最终抬起双手把小盒子推到木村面前。这个断然拒绝的动作令可怜的木村惊慌失措,他的一腔热情似乎被瞬间冷却,一双眼噙着泪水呆呆地凝视司徒甜好一会儿,然后再度涨红了脸,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双肩。
看到这里,司徒甜的心又软了,但她心里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现出稍微的同情对木村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正所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虽然不能收,但我还是很感谢木村先生的心意,而且我也能够理解……你我之间……但那只是……只是一时的错觉……你一定会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要把视野放宽,我们婚介所也会为木村先生创造更多更好的机会的。木村先生,你要加油哦!”
木村还是一声不发,消沉得始终也没有把头抬起来,几乎变成了一座雕塑。
“好了,模拟约会的时间结束了。”
司徒甜看了看腕表,她站起身,也没有受到木村的挽留,于是她说了一声“再见”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直到跑到了街对面转角处,司徒甜才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对着天空呼出了一大口气,虽说脸上挂着大难不死的庆幸笑容,但她心里始终并不轻松。
三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个星期。木村并没有向婚介所提出开展第四次模拟约会的请求,司徒甜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场合碰见过木村,她逐渐放下心来,认为木村知难而退了。也许这件情感上的纠葛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过去了,倘若如此,真是太好了。
这一天阴天,天黑得早,沙悦与警察男友有约会,司徒甜独自一个人回家。春天的夜微寒,下了公交车之后,她快步走着,嘴里呼出一团团的白气。
公交站到租住的住宅楼还需要步行一段时间,两地之间要经过一条窄窄的小路,而小路两边却是相当空旷。
这地方虽然算市区,但是刚建成不久,四周有好几处楼盘还正在建设中,绿化设施和照明设备并没有安装齐全,几盏简易的路灯只是毫无规划地随意安装,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非常黑。除了建筑工地和待拆的平房区,附近还有一座动物园,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动物园里就会传出动物的号叫声,所以,天一完全黑下来,一个人走在这条小路上是很瘆人的。
稀稀落落的路灯,一条碎石小路,路两边都是黑沉沉的天和地,路灯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照见脚下的小路。这一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暗藏着无数危险。
司徒甜加快脚步,特意选择明亮的地方朝住宅楼快步走去。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个男人大叫了一声,司徒甜着实被吓得不轻,至于那个人喊的是什么,她根本没听清。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没想到,居然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发现一个黑乎乎的人的轮廓。司徒甜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鼓动声突然变大了。
“司徒小姐。”声音的主人再度叫道。
“谁?谁在那?”
“是我啊……”男人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身深色运动装的木村出现在了这条小路上。
“怎么是你?”看到对方的脸之后,司徒甜惊讶得杏眼圆睁。
“这个……这个……”木村迈出僵硬的步伐向着司徒甜走过来。
“你怎么会藏在这里?”司徒甜依旧追问道。
“对不起,是这样的。”木村微笑了一下,眼睛看向脚下,他说,“这几天我一直蹲守在婚介所门口,因为今天天黑得早,司徒小姐又是一个人,所以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没有把持住,就尾随着司徒小姐来到了这里。我很想和你说说话,但一直犹豫着,我知道,如果我再继续犹豫下去,你很可能就回到家了,那样我也白来一趟了……”
“你竟然跟踪我!”木村的话让司徒甜觉得有点儿恐怖。
“不是不是……不是跟踪,只是跟随……”木村解释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司徒甜大声问。
“我……我只是想跟你……跟你说……说一句话……”
“想说话有必要偷偷跟着我吗?在婚介所门口,在路边站台,在公交车上都可以说啊!木村先生,我很郑重地告诉你,跟踪一个人是有罪的,你犯法了,你懂吗?”
“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