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银灰色的出租车停在了作璞轩门前,我站在门口百感交集,离开画廊才几天,感觉却像是几十年,令我有一种恍如隔世般重归故里的错觉。
“两世为人啊!”齐小杰颇有感触地说。我摸索了半天,还好钥匙没有丢,我颤抖着双手打开玻璃门,招呼后面傻愣愣的郑二狗,“二狗,快进来,赶紧给你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俺从来没看过这老多画,咋没有胖娃娃抱鲤鱼的那种?不用打电话,俺爹根本就不管我。”郑二狗的目光无论落到哪里,都是一脸新奇。
“必须打个电话,告诉你爹,说在市里玩几天再回去。”
电话没人接,因为负责接电话的人正在电话的这一端。这时我想起白老师给家里打电话的事,如果是李雪儿代替姐姐给母亲打电话,那郑二狗不可能一无所知。我又想起三疯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修电话时觉得电话本身并无毛病,很可能是被人掐断电线占用了,看来也是无岁斋主那伙人干的,不知为了什么目的,把村里的电话号码占用了。
各自洗了个热水澡,我拿出几件衣服让郑二狗换上,三人东倒西歪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楼下电话铃声催命地响,这才把我吵醒。铃声一个劲儿地响,我只得咬着牙下楼去接。我刚拿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了一连串的责骂声:“靠!马若水,是你吗?你去哪了,我以为你……”是久违了的三疯的声音。
“我还好,刚刚回来,对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不得不打断他。三疯说那天我们被野狗吓跑之后,他一边大喊着制止我们乱跑,一边朝野狗开了一枪,但枪是从剧组偷来的道具,只能响却发不出子弹,狗被响声吓跑后,他惊魂稍定再找我们时,人早就无影无踪了。
天色将晚,他不得不开车回到白雾村,并且通知了警察,警方在第二天早晨才赶到,寻找了一整天也没发现我们的线索。除了把薛强的尸体拉走以外,就只是发现了几只凶恶的野狗,并开枪把它们射杀了。
三疯给作璞轩打了好几次电话,电话当然没人接,他隐约地觉得我已然凶多吉少了,于是就准备今天下午返京,可下意识地又打了个电话来,没想到我居然回来了。
他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他来作璞轩一趟,这事儿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挂断电话,回到楼上,看见齐小杰和郑二狗也被吵醒了,于是我说:“二狗,头回来城里吧,让你齐哥带你四处转转。”
三疯来时也一脸疲惫,于是我就把事情的经过讲述给了他听,三疯听后叹息不已,“看来蕊儿的确是死了,而给她母亲打电话的是妹妹李雪儿。唉!我真不知道怎么跟白芳菲说,看来她又得大哭一场了。对了!”说着,三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卡里是我给你存的那十万块钱,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也能给雇主一个交代了。这些钱你务必拿着,就算是精神损失费吧!”
我接过卡,并没有推辞,因为齐小杰和郑二狗受了不少罪,不能让人家白忙活。送三疯走下楼,他把车窗摇下来,朝我竖起拇指,“若水,这回谢谢你了,我手里还有个案子,比这个还诡异,或许还得请你帮忙。”
“打住吧!”我抬起脚踢向车门,“我只是个画画的,对于玩命和探险没有任何兴趣。”
晚上,齐小杰和二狗有说有笑地回来了,他俩还从饭店里买了很多好酒好菜。窗外传来了几声鞭炮声,我看了看日历,才发觉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初八,就是我国俗称的腊八节。饭后,我把那张银行卡交给了齐小杰,说:“这卡里是十万块钱,我留下两万用于明年的房租。二狗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剩下的八万块钱,你跟二狗平分吧。”
这些天,最开心的要数郑二狗了,他在城里玩了一个礼拜,我让齐小杰给他买了很多特产和年货。郑二狗拿着钱,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衣锦还乡了,齐小杰送走了他也回家陪父母过年了,空****的作璞轩里面又只剩下了我一个孤家寡人。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压抑了太久的雪花终于降临到这座城市里。起初,雪片并不很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随风轻飘。到了中午时分,雪却越下越密,雪花也随之增大,就像在空中编织成了一面立体的网。
依靠在窗台上看着漫天的飞雪,令我想起中学时收到过的一份圣诞礼物,那是一只会下雪的水晶球。球体晶莹剔透,里面有山、树、房子,当然还有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微笑着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的胳膊轻轻地拦着她的腰,他俩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漫天飞雪,仿佛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我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白无香。无香啊,你还会出现吗?或许,你只不过是我潜意识里的一个梦。
天色很久才暗下来,似乎很多年都没有过这样充裕的时间了。我看着雪花覆盖住了屋顶、马路和匆匆行走归家心切的路人的肩膀。雪花是如此的轻如此的软,但集聚多了,也能令树枝折断,就如同我心中的那股无法找到寄托的情感,似乎也已经积蓄得太多太多。心中蓦然一**,鼻子一酸,竟有两大滴**划过了脸颊。
情感得到了宣泄,心中也畅快许多。我低下头,无意中看到那盆窗台上依旧茁壮的仙人球,或许只有它,才会在这寂寥的除夕之夜,没有选择地陪伴我。伸出双手把仙人球端起来,如果它没有刺,或许我会抱得更紧一些。
窗外传来了爆竹声,还有五光十色的烟花任意地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把画室的墙面时不时映得色彩斑斓。外面的世界如此喧嚣,我决定要出去走走。我放下仙人球,披上大衣便走出了作璞轩。
烟花在头顶飞舞,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在耳边,我心里仿佛生出了一只虫子,它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我的心脏,从这一端慢慢地爬到另一端,就这样,我的心被钻出了一个深深的窟窿。虽然那“虫洞”不大,到不了致命的程度,但足可以感到隐隐地痛。或许是内心生出的“虫洞”,也或许是梦中的那个遥不可及的女人,倏地,我的心中无比空虚。
无目的地走,无目的地看,前面的拐角处摆着个卖烟花的摊位,那里围拢了不少闲人,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挑选爆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挤进人群,或许只是觉得站在路中央过于孤立。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烟花爆竹,和众人脸上浮现着的那种对来年幸福生活的企盼,我的心一下子敞亮多了,或许明年的这一天,会有一个爱我的人和我一起放烟花。
想着想着,我不禁笑了。爆竹摊老板看我那奇怪的表情,谨慎地问:“先生,您买什么?”
“哪种烟花最好看?”我问。
“哪种都好看。”老板不太热情地说。
抱着烟花朝回走,虽然累得我全身是汗,但心情的确好多了,我似乎已然融入了除夕之夜的幸福之中。回到作璞轩,掸了掸身上的雪,门没锁,我抽出一只手推开玻璃门,不料几支烟花从怀里脱落,虽然极力保持平衡,但仍旧散落一地,就在我俯身捡爆竹时,却发现原本平整的雪地上,竟多出了一排小巧的脚印,那脚印从远方走来,消失在了作璞轩的台阶上。
是谁进了我的房间?我顾不上一地烟花,径直朝楼上跑去。
“无香!是你回来了吗?你在哪儿?”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似乎这样喊了,无香就能够出现。我推开画室的门,屋里依旧冷冷清清空空****,哪里有无香的一丝气息。呆立半晌,才想起楼下的一地烟花。我扶着墙壁踉跄地走下楼,蹲在雪地里,像个悲惨的拾荒者一样,一支一支把烟花捡起来放进怀中。
就在此时,一双小巧的黑色高跟皮靴出现在一支烟花旁边,那双脚紧靠在一起站得笔直,我没敢贸然去捡那支烟花,也没敢立时抬头去看,说实话,我真的担心当我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看见的依旧是雪花飘舞的夜空。但我又实在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心,于是缓缓地扬起了脸……我终于看见了,看见了那张梦寐以求、恍如隔世般美丽的脸。白无香的脸上因寒冷而变得粉红,更显得娇媚动人。她的眼珠转了转,躲开了我那如狼似虎的注视,而是优雅地蹲下身,从脚边拾起了那支幸运的烟花,把它放进了我怀里。然后,她浅浅地笑了笑,说:“别人都在放烟花,而你却在这里捡烟花。”说着,她站直了身体,抚弄了一下她那飘然的长发,“真的好久没有放过烟花了,记得最后一次放烟花的时候,还是和妹妹一起,那时,我和她都只有六岁。”
白无香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嘴中呼出的白色雾气竟仿佛化作了一朵洁白无瑕的昙花,昙花一现般消失在了寒冷的夜空中。她伸出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无比温柔地掸去飘落在我肩膀上的雪花,随意地从我怀里拿出一支烟花。她笑了,笑得那样甜,脸上的一抹红晕也随之晕染开来,“你可不可以陪我放烟花?”
一股明亮的火焰像银蛇一样蹿入空中,一声嘹亮的震响之后,便展开了无数瓣光怪陆离的花瓣。无香捂住耳朵,望着天空,不时发出孩子般天真爽朗的笑声。
仰望着被渲染得并不寂寞的夜空,盛开的烟花映红了我们的脸,在这一刻,我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心中的那个被掏空的“虫洞”也仿佛一点点地愈合了。我买的烟花足够多,我们一支接一支地放,把这条原本冷清的书画一条街也搞得异常热闹。
快乐总是短暂的,凌晨的钟声还是敲响了,整个中国在这一刻沸腾了,四面八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或许这一秒,是所有中国人一年之中最快乐、最幸福、最激动的,而在我手里,却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支红色的烟花。
“就剩下最后一支了。”无香有些眷恋地说。
“没关系,我现在就去买。”
“不用了。”她的脸上增添了些伤感,“无论你买多少,总会放完的。就好比你最亲近的人,也总会有一天离你而去。若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我肯定地点点头。
“我很喜欢有才华的人,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了你,但你我毕竟不是同一种人,虽然我奢望着把一切的事情查清楚之后,能过上普通人的那种平淡的生活……唉,可那只是奢望而已。
“我即将离开这座城市了,但在离开之前,我想再来看看你。希望你能把我的出现当做烟花一样,把这段不完整的感情视作昙花一现般的美丽。若水,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段美,同时把我这个人永远地忘掉。”
无香如此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然后轻轻接过我手中那最后一支烟花,“我就要走了,等这支烟花开放之时,你就要彻底把我忘记。希望……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无香注视了我一会儿,凄然地笑笑,转过身,背对着我蹲在了地上,她把那支红色的烟花插进雪里,颤抖着双手,打着了火机。
那些话在我心里纠结成了一团。难道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条街,永远地离开我?不行,我不能让她走,我要帮她找到真相;我要让她过上普通人的平淡生活;我要让她明年的这一天,还和我在这条街上放烟花。看来,我必须采取行动了……
我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就像所有将要干坏事的老实人一样,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口。我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很白,和天上飞舞的雪花一样洁白。我又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小瓶,这是李聃耳交给我的,据说里面的**能令人在十几秒内昏迷。
我费力地把瓶盖拧开,对着手帕倒下去,瓶子从我手中脱落到了雪里,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我紧紧握着手帕,一步一步僵直地朝无香逼近。
不能让你离开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绝不……
就在那烟花喷出火焰的一刹那,我用尽全力抱住无香的肩膀,同时把手帕捂在了她的口鼻之间。我只觉得她柔软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并没有反抗什么,几秒钟过去了,她的身体便一动不动地软了下来。
由于刚才过于紧张用尽了全力,此刻的我已经完全虚脱了,双腿一软,抱着无香一起倒在了雪堆里。我大口地喘着气,一团团浓重的白雾从嘴里冒出去,过了不知多久,那颗充斥着犯罪感的心才算平复下来。
我费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看了看左右,在这个团圆之夜,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呢?于是我伸出双臂,插进了无香的腋下,就像电影里移动尸体的画面一样,一点点地把无香拖进了作璞轩。
接下来该干什么?难道真的通知李聃耳?他虽是她的父亲,可……不行,万一他对我说的都是谎言,那岂不是害了无香?怎么办?我不知所措地在画廊里转圈。李聃耳说她有病,还要带她去治病,不如现在我就把她送进医院,如果无香真有病的话,国内的医疗水平未必就不如外国,而且我还可以去医院照顾她,保护她,等她病好了出了院,我就……打定主意,事不宜迟,抓起了电话就拨通了120。
“喂,我有一个朋友,她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对,应该不太严重,请你们快些派出车来,我的地址是……”
挂了电话,我凑近无香,她倒在沙发上一脸安详地睡着。画廊里很冷,我怕她着凉,于是把她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走上楼,轻轻地将她放在**,并且拉过棉被盖在她身上。
窗外的鞭炮声静了很多,或许是人们都困了。我也有些累了,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无香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白,我努力地搓着手,想用手上的余温把她的手暖热。
她的睡态很平静,就像是个贪睡的孩子。长发随意地披散在枕头上,映衬出了她那没有瑕疵,白玉一般精致的脸,她嘴唇紧紧闭着,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梦中,她正在享受着幸福和快乐。
不知为什么,我的脸红了,身体也没来由地热起来,我用力地晃了晃头,想驱散这种奇怪的感觉,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朝无香凑过去。我的脸接近了她的脸,我闻到了从她嘴里呼出的兰花般的香气。
我就那样贪婪地看着她,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突然,她的嘴唇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令我全身一抖,那颤动仿佛是对我的一种挑逗。
我没经得住**,把嘴压向了她的唇,就在那一刻,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天和地连接在一起的地方,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空中飘舞着白色的花瓣,地上的那片白似乎不是雪,而是一朵朵白色的昙花。
“丁零……”一阵刺耳的声音穿破宁静,我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的昙花消失了,变成了简陋的画室。无香还在,依然安静地睡在我**。
楼下的电话不耐烦地响着,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转头看了眼**的无香,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下楼去。画廊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一个医生正在打电话,我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打开玻璃门,把医生请进屋里。我指了指楼上,说:“病人在楼上,你们一定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把她惊醒。”
医生点点头,朝车上招了招手,车门被拉开,从里面又跳出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大夫。
我带着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轻轻地推开玻璃门,指着床说:“轻一点,她就睡在**。”面前的医生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我,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我的全身。
我从医生的表情预感到了什么,僵直地转过脸,看见的却是一张空空如也的床,**很平很平,似乎根本就没睡过人。无香还是走了,走得如此从容,甚至在走之前,还为我铺平了床单。
“啊!无香——”可想而知,我那声音是多么凄惨,我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张整齐的床,企图寻找到无香留下的那一点点仅存的气息。
“无香!你还是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天啊,我不想活了!无香,我的无香,你根本没走远,你回来啊!无香……我的心好疼啊!”
两个医生悄悄地绕到我背后,如同饿虎扑食一样,把我按在了**。他们用力压着我,把胳膊扭到身后,我已经到了发疯的程度,嘴里还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无香她走了,你们抓我干吗?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无香……”虽然我极力想挣脱他们的束缚,但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医生实在是太有经验了,或许干他们这行的,遇到我这样的书生,对付起来实在太过轻松。他们一人拽着我一只胳膊,愣是把我举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无香……”
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闪出一个医生,他处事不惊的脸上挂着冷冷的笑,而在他手里,正举着一根闪亮的金属棍状物体。
“你们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我不是神经病,快放开我!”那医生一步一步走过来,我认出了那棍子,确切地说应该称其为电棍。
“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电棍一点点地靠近了我的身体,我甚至看见了围绕在上面的蓝色电流。
还是那家医院,齐小杰曾躺过的病床。暖暖的阳光毫无吝啬地从窗外射进来,把整张床都照得暖洋洋的。**仰面躺着一个双目圆睁的人,白色被子覆盖下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是那双眼睛时而眨动一下,不知此刻在他的脑子里正在遐想着什么。
这时,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悄然闪进门里,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子,刀尖上还有**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好在**不是鲜血而仅仅是水。
“我说若水,咱不至于吧!你看看你那表情。”是齐小杰的声音,他从桌子上拿起个苹果,举起手里的刀子,一边用力地削着苹果,还一边嘀咕着,“失恋而已,即便是初恋也不至于神经错乱住进医院吧!这点你得学学我,我比你洒脱多了。为了个女人不值得,若水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问你,你选哪个?”说完,他把削好的苹果在我眼前晃了晃。
“衣服。”我不假思索地说。
“靠!你没救了。”说罢,齐小杰把刀子插在了桌面上,举起苹果,塞进了自己嘴里。
齐小杰被我气走后的第三天早上,我出院了。作璞轩一如既往的阴冷,与我此刻的心情相差无几,我茫然地坐在画廊的红色沙发上,如果没有人来打扰,或许我就会一直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推开画廊的玻璃门,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警察我竟有些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起来。
警察五十多岁的年纪,双鬓都斑白了,他一脸沧桑地对我笑笑,然后便靠在了沙发对面的桌子上。我张大了嘴,惊恐地看向他,没等我发言,警察先介绍起了自己,“我叫崔洪涛,你可以叫我老崔或者崔队长。你是马若水吧?”
崔洪涛这名字听起来似曾相识,既然他开口了,不如就先听他说。
“前天我还来过一次,你没在,现在方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崔洪涛见我没有反对,他双手插进裤兜里,很随意地挪动了一下双脚,他的这般举动,令我觉得这个警察很随和。
“是师行剪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能提供给我们一些线索。”
“师行剪?”脑子中忽然浮现出这个遥远的名字,师行剪,崔洪涛,我想起来了,于是紧张地问,“师行剪他怎么了?难道他也出了意外?”
“没有,他很好,已经回家了。”崔洪涛摆摆手,就这样,他提起几天前发生过的那起案件来,那还得从三疯发现薛强尸体报警后说起。
如今老崔已是领导,虽不经常外出办案,但对神秘的白雾村仍旧时刻关注着,听手下报告说又发现了尸体,就亲自带队再一次进入白雾村。经过一番调查,除了薛强尸体,并没有过多发现,只是偶然看到在附近的土地上有些机动车的车辙。于是老崔调来警犬跟踪车辙朝山里行进,警犬停在了一片低洼地上叫个不停,警察挖地三尺,竟然在土坑里发现了许多腐烂的尸体,尸体被证明是学校曾失踪的七个孩子和一个老师。
惨案惊动了市里的领导,老崔加大力度调查起来。但一连数日,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就在崔洪涛急得焦头烂额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距这里最近的一条山路上,发现了一个神色异样的老头,他呆立在烟尘滚滚的土路上,企图拦下一辆过路车下山去,可由于那老头穿着与长相十分怪异,没一个司机敢停下车来载他。
崔洪涛觉得奇怪,就派人把老头接了过来。当那老头走下警车时,老崔也是一惊,见其穿着一件黑色老式夹袄,一身是土,怪不得没人敢停车呢,怎么看他都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妖怪。但当老崔走近一看,令他更为吃惊的是,那不就是自己的老友师行剪吗?
师行剪看见故友立时就老泪纵横,连吃了三包方便面,他神情恍惚语无伦次,说了半天老崔也没听明白缘由,于是乎师行剪就供出了我的大名,说马若水那个人什么都知道,就这样,我被迫第一回坐上了警车。
在公安局里,我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但老崔并不满意,他说那里范围并不很大,怎么能隐藏着一座如此奇绝的石楼呢?他明显不相信我,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就在这时,一个白净的女警察拿过来一张区县地图,为的是让我指出石楼的位置。我哪有心思看图啊?对老崔说,地图是人画的,如果能在图上看出端倪,那还能叫秘密吗?
老崔点着头,觉得此话甚是在理。突然,我心中一亮,想起了第一次遇到白无香时,她手里的那幅老画。对了,如果我推测正确的话,那老画很有可能便是通向神秘石楼的地图,只是被人特意描绘成一幅画掩人耳目。
费了一番周折,老崔终于在董德权画室里找到了那幅老画的照片,经过专业人员的研究,那幅老画果然是一张暗含隐秘信息的地图。画上的藤条便是通向石楼所在的那座大山,而枯石上面的纹理,便是暗指石洞里通向石楼的石路。
分析完了这些之后,我终于重获自由,老崔送我回了市里,就在与他告别的那一刻,我突然问道:“崔队长,你和师行剪看见的……真的是幻觉吗?”老崔没有理我,于是我又问:“警方是不是又去了那里,把女尸发掘了出来?”老崔的神情明显紧张起来,他重重地关上车门,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是机密,不方便告诉你。”
回到作璞轩,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我便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警方在某山区发现一座古代石楼建筑,在其内发现了很多现代化的医用实验设备,显然有一神秘团伙借用此地搞隐秘研究,至于研究什么,还有待警方查证。警方在石楼里抓到一名可疑的男子,此人身份不明,而且口出一些荒唐议论。随后,此人被带到当地公安机关做进一步的审讯……
这则消息只占了一点点版面,没有照片,位置也不明显。放下报纸,我就打开了电脑,想在网上搜索一下更为详细的信息,但搜了半天与见之报端的如出一辙。就在即将关闭电脑之时,忽然音箱里咳嗽了两声,我先是一愣,随即想到是有QQ好友加我,我按下那个小喇叭,随即显示器上跳出了个蓝色对话框,我无意中扫了一眼,只是一眼,我的心就莫名地被揪紧了,那仅仅是一朵白色小花的图标,还有旁边的四个小字——真水无香!
难道又出现幻觉了,还是有人故意作弄我?我的心就要从胸腔跳出来,与此同时,我颤抖着双手打了三个字:“是你吗?”
时间凝固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嘟嘟”两声,随后便出现了一行小字:“我看见了报上的那则报道。”
“真的是你吗?”我问。
“你还好吗?”她说。
我的手哆嗦起来,由于激动,半天也没打出一个句子。
她说:“要是无话可说,我就下了!”
“别!等一下!”我紧张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为了能多留住她一会儿,我竟打出了这样一行字:“那个鬼,薛强提及的那个湿淋淋的鬼,真的是你装扮的吗?”打完字,我就后悔了,真不应该谈及这些敏感的话题。
但她好像没有反感,很快答复了我:“是那个人,那个看似年轻的阴险的男人。”
“是无岁斋主?”我毫无理由地相信了她,“你能告诉我,当晚的经过吗?”
很快,她便告诉了我发生在那个可怕夜里的真实经过,或许是她又回忆起了那段可怕的经历,所以说得有些凌乱,下面的话是我整理后的语言:尸体被运到殡葬公司,薛强一个人守灵。白无香也一路跟来,隐藏在黑暗的储物间里。她想再去看姐姐一眼,于是从怀里掏出荷包,然后又在荷包上洒上了些迷药,那便是从李聃耳处偷来的黑色缸水。趁薛强没注意,她把荷包丢到桌子前面,薛强发现后闻到了那股味道果然昏迷了。可就在这时,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怪物,他长发披肩,穿着诡异的棉布袍服,初看之下,竟也把白无香吓得不轻。但她随即认出了这个所谓的“鬼”,正是那个无岁斋主装扮的。
白无香怒目圆睁看着发生的一切,没料到无岁斋主连死人都不放过,居然剖开尸体,从中拿出了一块石头。白无香此刻忍无可忍,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把笤帚,待无岁斋主没有防备之际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无岁斋主并没有被打晕,可手里的石头却不慎掉落在了地上,他捂着头转身看见了白无香,白无香丢下笤帚跑了。无岁斋主本想去捡回石头,可发现薛强已经醒过来,他担心暴露身份,只得慌忙地逃了出去。
白无香为了给亲人报仇,查明真相,暗中跟踪着薛强,见薛强身后还有势力,便是三疯和无岁斋主。三疯受雇于她母亲,无岁斋主后面的势力便是那不知名的秘密团伙。白无香受到两方面的威胁,所以才会变得异常警觉,万分小心地行事。
至于薛强在吉普车里发现的那个“鬼”想必也是无岁斋主,他想潜藏在车里跟他们去作璞轩索要石头,不慎却被疑神疑鬼的薛强发现了。后来薛强的尸体为何出现在白雾村,是被抓去治病的还是杀人灭口,这些或许只有无岁斋主才知道。
看来无岁斋主绝不仅仅是他说的那样,只是李聃耳的学生那么简单,既然石头是李聃耳放入尸体腹中的,他为什么还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它?我想,李聃耳很可能只是个幌子,也是个被利用的角色,而无岁斋主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报道上说被抓的那个人是无岁斋主本人,那么可真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还有据说是从水缸里提取出的致幻药水,我觉得那药水似乎仅仅对男性能产生强烈的致幻作用,所以我一直用“好闻”来形容其味道,一旦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暗示后,就会看到一些不切实际的物象。当然,这些仅是我个人的推测,其实我对这些根本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无香,只要她不是那个装神弄鬼之人。即便是她编谎话骗我,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相信她。想到这,我又敲响了键盘:
“还有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白无香到底是姐姐蕊儿,还是妹妹雪儿?”
我等了将近一分钟,她才回复道:“蕊儿和雪儿本来就是一个人。”
是啊,也许蕊儿和雪儿真的融为一体了。我想到了那块神奇的石头,难道它真有凝聚灵魂的能力?
“呃……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给我一个希望,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