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碧海，依風搖動。
但見個麵色略白的少年，負手而至。
“傷，好了？”
林間叮咚琴聲驟停，傳來個稍顯老邁的嗓音，好似有著不堪重負的疲憊。
“弟子丁小磊，感謝先生救命之恩。”
少年作揖，臉上的誠摯毫不作偽。
“近來說話。”
琴聲再度奏響，空靈中帶著鏗鏘之音。
瞧著遍地的翠碧落葉，循著小徑，且行數步，映入眼簾的卻是個八角琉璃的亭子。其中立著四名墨黛長衣，綠絲絛束腰的嬌娥。一人端坐長琴前，手指翻飛，若花間彩蝶。三人側立，或端銅盆或持白帛。
那雙鬢略顯灰白，唇上、下巴垂下三條絲絛般長須的老者抄起銅盆中水搓洗數下，以白帛擦拭幹淨後，衝著少年招了招手。
“你從道境下遊而來？”老者麵色和藹，言談舉止間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少年點頭稱是。
“妖族魔門此番出山，怕是抱著亡我道境之心啊。”那長須老者端坐在亭中石凳上，且招呼少年坐於自己跟前“而上三境，至今未有援兵來助，我道境這倉促鑄就的五座道城，怕是堅持不了多少時日。”
他話語中略顯惆悵，更是有著令少年有些詫異的坦白。
或許是因為自己對少年有救命之恩，對眼前這位麵色泛白，雙鬢若刀削般的堅毅少年頗有幾分親近，而少了些許猜忌防範。
“弟子不敢。”
眼前那老者淺笑，再度招手，慈善中卻有著股不容質疑與反抗的強硬。
“來，坐！”
那股氣質，是久居人上方能磨礪出來的，卻非一朝一夕培養而出的。
少年再度略微遲疑，而不再推辭，欠著身子，坐在老者跟前。
“合仙城，乃是五座城池中最弱的。”那老者招了招手，側旁的侍女踱著方步，行上前來，替二人斟好茶水，旋而側立在旁邊“如今正邪之戰，正乃是用人之際，卻不知你可有歸於我合仙城的想法？”
少年稍頓，旋而笑中帶著歉意。
“先生敕令，本不敢不從。”他端起杯盞，小心翼翼地小酌了口，理順思路與語句“隻是弟子是有宗門的，若再拜在合仙城下，怕是有些不妥。”
待他話語說完，那老者擺了擺手。
“如今道境已經打的亂成了一鍋粥，哪還有什麽門派之分。”老者撚著長須，目光灼灼地瞧著少年，若有所思“再者，也無需你脫離原先的門派，以個人身份加入我合仙城即可。”
末了，他還不忘長歎了聲，搖了搖頭，話語中帶上數分惆悵。
“那中下遊的宗門，早已被盡數屠滅了，怕是你原先的宗門也逃不了此劫。”
丁小磊詫異。
“這是我合仙城前往中下遊宗門發來的探報，你且瞧瞧。”
少年順手接來。
說是探報，實則乃是本薄薄的冊子，內裏圖文並茂，將那中下遊宗門的情況描繪的是栩栩如生。
不看文字，光瞧那以秘法拓印而成的圖像，便已然能看出中下遊宗門的慘狀。
妖族魔門肆虐，修士屍橫遍野，各宗門盡毀，簡直便是副人間地獄模樣。
再瞧那附加的文字，簡而言之，便是說那中下遊的宗門，已經被盡數毀滅，難覓生機。
“先生。”少年眉頭微皺，臉上升起些許擔憂“你說，這合仙城等五座城池，乃是盡收潰敗的修士與上遊、源頭宗門匯合而成。”
長須老者不知他要問些什麽，隻是微微點頭，靜待他下麵的問題。
“卻不知，這數座城中，可有玉槐真人、玉華真人的名字。”
老者眉頭微皺，自戴於指間的納戒上取出個赤色竹簡來，且以靈力籠罩其上。
但見光影斑駁，竹簡上名姓閃爍，瞧模樣應該是用於登記姓名的冊子。
“並沒有。”
一番查探後，老者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怎會這樣。”
雖說離開時，少年同沉鵬妖王有過約定，可畢竟一年時間已過，加之魔門妖族已然吞並了道境的半壁江山，那沉鵬妖王是否能夠頂住壓力，遵守約定，少年根本就心中沒底。
“先生……
少年急忙間方要開頭，卻被那長須老者豎起的手臂給阻止了。
“老朽名為宗衝，乃是合仙城長老之一，你稱呼我宗長老即可，無需那般客氣。”
少年微愣，這上遊宗門的長老，可比那下遊的門派宗主地位要高太多了，不曾想卻這般沒有架子，其中怕是有些問題。
雖說心中狐疑，但此刻對老槐頭等人的安危關心，則是占了上風，他當即改換稱呼，客氣地道了聲宗長老。
“宗長老，弟子想要折返回趟宗門，那玉槐真人可是我的師尊。”
丁小磊麵露殷切，言語中盡是焦急。
宗衝沉吟不語，半晌後方才遲疑地瞧著少年。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如今整個道境下遊，已然盡數被妖族所占據，你此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言語中滿滿的皆是關切之情。
少年立起身來，極為拘謹謙卑。
“師尊有難，哪怕再危機重重，做徒弟的也不能膽怯止步，還望長老成全。”
宗衝望著少年，手指在石桌上篤篤敲打著，半晌後方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
“也罷，於我修道之人而言，徒兒徒兒，猶若親兒，我若阻攔，的確不近人情。”宗衝歎了口氣，自袖口中掏出個白瓷瓶來，塞在少年手上“我於你一見如故，尤其你身上的那股不服輸的毅力，不懼死的膽識，我很欣賞，瓶中有三枚天還丹，有肉白骨生死人的妙用，你且拿著，若有生死危機，可吞服救命。”
少年心中狐疑更甚，這位高高在上的長老不僅救了自己性命，更是以如此重要的靈藥相贈，僅僅是欣賞，怕是有些牽強。
不過，如今在他人地盤上，不宜表現出懷疑，當即是感激涕零地收了下來。
“我這邊安排數位弟子同你前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那宗衝很是感慨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副我本不願你去冒險，卻又無法阻攔的模樣“切記，一定要活著回來。”
少年連連點頭，那雙目中卻是極為恰逢其實地噙上了些許淚水，瞧模樣極為感動。
“回去收拾準備下，既然決定要去，就不要拖遝，明日一早啟程。”
丁小磊連連謝過，扭頭便走。
轉身後，雙目中的感激卻盡數消失，帶上的反而是無盡的狐疑與防備。
這宗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瞧模樣好似巴不得自己趕緊出發。
待得少年走遠，那撫琴的女修停了十指，起身，小鳥依人般靠在宗衝懷中。
“長老，區區個下遊的築基修士，何必對他這番禮遇嘛？”
宗衝臉上的慈祥和藹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狠厲與陰鷙。
“你知道什麽，此子，本長老有大用。”
宗衝遙望著那已瞧不見背影的少年，嘴角擠出抹陰鷙的冷笑。
合仙城，以曾經的上遊四大宗門之一的合仙宗為核心發展鑄造而成的，其內城乃是曾經的合仙宗山門所在。
成群的院落中，有處較為氣派，刷著黃漆的四合院。
自妖族入侵，這些有頭有臉的真人們，便將自己的洞府改作了屋舍，而宗衝作為長老自然府邸不會寒酸。
側屋，數盞靈石光燈，將幽暗的屋舍照耀得猶若白晝。數人在燈下竊竊私語，倘若他們有何共同之處的話，那便是那滿頭的白發。
年齡，有時候或許無法說明修為實力，但肯定能代表著他們的資曆。
“宗長老，你確定這小子是妖族在找的人？”
年齡最長大老頭，手中執著張畫像，其上正是少年丁小磊——準確的說是一年前，入鬼棺穀中的少年。
“這小子被我發現時，氣息未落，命懸一線。經過數日的休憩，雖說恢複了些精氣神，可同畫像上比，肯定仍有差距。”麵對同門的質疑，宗衝撚著胡須，極為篤定地答複“更何況，老朽借替他療傷的功夫，打入了股靈力。”
數個老頭齊齊抬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宗衝，等待著他的下文。
“經過我的查探，他體內的確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極似妖力，卻又略有不同。”
宗衝撫著胡須的手陡然停住，若有所思。
“此子急吼吼地要折返下遊，我料他是想去投奔那妖族。”
宗衝眯著眼，極為武斷地下了定義。
“竟敢背叛道門，與妖魔為伍，若非看他還有些用處，數日前便將他一掌斃命。”
幾個老頭在燈火的照耀下，麵容顯得晦暗不明。
“你們各堂準備下，備好人馬，待得妖族出現，便將其一舉擊殺。”幾個長老按理說應當是平起平坐，不過這宗衝卻自負“擒拿”少年有功，顯得格外倨傲“不過，老朽在此子身上耗費了大力氣，日後事成，我們當得首功。”
數個老頭麵帶笑意，拱手稱是，臉上滿滿皆是別有用意的笑意。
“待這小子沒有了利用價值，老朽自然會催動種在他體內的氣勁，將其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