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梳香大清早就溜出了门。
她才不是怕了抽查功课,她是在按师叔所言,出去交流学习!
为了给自己偷跑的行为增加合理性,她在索道前转了几个圈圈,决定去炼器堂看看。
前夜下了薄雨,走在林间,空气清新而湿润,长叶鲜翠欲滴,躺了几天的风梳香边走边瞧,惬意的不得了。
尤其想到此刻,同门应该沦落在知识的海洋里,正载浮载沉。
炼器堂是太墟学苑四堂之一,占了整整一峰,修得古朴大气,刚下索道就是一个硕大的火焰徽记。
她过去看了看,随意捡了条路往里走去。
此时正是早课时间,路上人声罕见,风梳香溜达到一处斗拱建筑前,才见到里面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是藏器阁,里面布置肖似藏书之所,只不过收藏的是各类炼器成品罢了。
想来顾衡同太墟学苑打过了招呼,她这个别派之人出现在这里,并没有引来多余的注意,她便放心游逛起来,很快便发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有一个丑萌丑萌的木偶娃娃尤其吸引人眼球。
木偶娃娃背上插着一双小翅膀,一旦有人试图去抓,它就会以各种奇怪的角度乱飞逃窜,可以活动的嘴角也配合地下撇,发出吱哩哇啦的嘲讽。
怎么说呢,对小朋友来说可能有些幼稚,对风梳香而言却整整好。
很好,够沙雕,她喜欢。
取了旁边已经被翻到发皱的图纸,她摩拳擦掌,转向中间辟出的炼器空间,准备给自己也整一个。
只不过,这娃娃运作的原理看着简单,可真正上手了,才能发现核心法阵的镌刻难度不合常理。
短短两刻钟,风梳香已经报废了三块青乌铜,哪怕她家底厚也忍不住心疼。
正在她抓着头发,考虑要不要认清自己及时止损的时候,一只骨节凸起的手从旁边探出,在几处线条上点了点。“小姑娘,这里错了。”
“啊?”
看着长须鹤发一身祥和的老人家,风梳香一脸茫然,下意识拿起图纸对照。“上面是这么画的啊……”
老人家咳了一咳,露出一个有些牙疼的表情。“呃,这图、这图本就是错的。”
风梳香问号三连。
“你是云寒宗中人,自是不清楚。”老人家望望周围,告密似的压低了声音。“唉,当初也不知是哪个混小子折腾出的这东西,居然在弟子间大受追捧,人人争着炼来逗趣,还传到其它三堂去了。”
“那一阵子,学苑里木头娃娃乱飞,声音又聒噪,最后连山主都惊动了。”
老人家沉沉叹气,一脸不忍回忆。“虽然收缴了不少,也重新定了规矩,可屡有弟子偷炼,我们几个老家伙一合计,索性换了份错误图纸在这里。”
“原来如此。”风梳香嘴角抽了抽,就要把图纸放回去。
你们炼器堂的弟子可真能玩啊,打扰了,告辞。
看见她动作,老人家赶紧拦住。“哎哎,别走啊,老夫来帮你。”
正说着,他已经掏了一块青乌铜,眯着眼以不合年龄的敏捷度飞快琢刻起来,半响后吹走浮屑,上面赫然有了完整的法阵。
他正要递给风梳香,忽然想到什么,忙叮嘱起来。“先说好,这木头娃娃炼好后,可不能在学苑里玩,不然山主知道了,又要来念叨老夫。”
老人家表情皱起,看得风梳香忍俊不禁,满口答应下来。她弯身在台面上挑选娃娃的木头外壳,长命锁随动作滑出衣襟,**出一道血红色的虚影。
“咦?”
刚迈开的脚步一顿,老人家又倒回来,仔细瞧了瞧她,恍然道:“原来是风家的娃娃!”
啊这……
风梳香捏起长命锁,迟疑问。“老先生认得此物?”
除了应该很值钱外,她感觉就是普普通通的好看啊。
“怎么会不认得。”老人家捋着须,和蔼大笑。
“这可是世间难觅的宝物,据传是侍奉元亘老祖的凤鸟所化,有趋吉避凶之效,当年你爹煞费心思才寻来,说要炼成法器送给刚降生的女儿,佑她平安。”
“你瞧,这样式还是我给他提议的。”
他指着长命锁,眼里浮现怀念之色。“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停云那小子追着云漱丫头来学苑游学,也不过这般年纪,只可惜……唉!”
可惜风家已经没了,过去的人也同云烟一般,散得干干净净。
抱着刚炼好的木偶娃娃,风梳香躺在藏器阁顶檐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把长命锁拎到眼前,似在端详,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她和这具身体的父母未曾谋面,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却常能体会到深浓爱意。
遗憾的是,传说到底只是传说。“风梳香”并没能平安活下去,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望着头顶湛蓝苍穹,风梳香叹着气,深觉扫黑除恶的必要性。
一只寻人纸鹤就在这时出现在她视线,白白的格外显眼。“扑簌簌”拍着翅膀,一路摇摇晃晃飞到面前,轻轻栖在她指尖。
她撑身坐起,便见一人下了索道,正漫步而来。
少年一身松绿袍子,身姿挺拔,括眉朗目,笑蕴在唇齿间,高束的墨发随步伐徐徐摆动,一派光风霁月,在群山的掩映下,似如世外踏入人间,连路旁绽放的花儿都不禁将他攀住。
灰绿的夹竹桃枝毫不起眼,梢头的花簇却开得灼眼热烈,不胜风般娇羞地偎在他身前。
可少年无心采撷,甚至连视线都未曾转移,只任馥郁浓烈的香气沾满衣襟。
于是他终肯驻足时,那香便从枝头袭到了风梳香面前,熏得她整个人都沉醉其中,对来者迟迟挪不开眼。
檐上,花下,两个人的目光被织到一处,在静默中遥遥相顾。
心跳清晰而明快,离奇地在耳畔响起,风梳香的嘴角漏出不自觉的笑,心里的些许烦恼被驱逐得一干二净。
她蓦地站起,踏着斜瓦小跑,翻过高翘的檐角轻灵落地。
“你出关啦?”
她满身的欣喜感染了裴临,叫他觉得,只是见到她,便是一件弥足欢愉的事。
“是。”他笑意深深。“仰赖姑娘高义,在下才能于修炼上一日千里,得证元婴后期。”
嚯!都快赶上她了!
不愧是一起被暴打过的难友,风梳香顿时拿出了看潜力股的眼神。
“加油!”她拍拍裴临的肩,把刚捂热的木偶娃娃塞给他。“来,我刚炼的,就当贺你修为精进了!”
好兄弟,快点突破上渡劫,咱们组队去扬了萧无寂。
闻言,裴临细细瞧着,毫不犹豫夸赞道:“当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风梳香脸一热。
倒也不必这般夸。
“既是刚炼的,送了我,你自己不就没有了?”他饶有兴致摆弄着娃娃,觉得它那嘲讽的笑都很有趣。
风梳香不觉什么。“再炼就是了。”
裴临望着眼前高题“藏器阁”的匾,便迈步进去。“那走吧。”
两人择了处安静角落,一个又是镌阵又是搓火,另一个静静围观了片刻,居然掏出粉彩颜墨,慢悠悠给木偶娃娃描画上色。
画着画着,结束了炼器的人凑过来,看得一眨不眨,对裴临仿若施法的技术叹为观止,忍不住发出想拥有同款的心声。
裴临自无不可,原模原样给风梳香的新娃娃也涂好了色。
“要回去了么?”待罢手,他问道。
“呃……你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干嘛?”风梳香跟他打探起情报。
裴临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顾兄在挨个跟人对练,顾小姐紧随其后,在考校招式功法。”
“那还是别了。”风梳香果断放弃。
一抹笑稍纵即逝,裴临假意思考片刻,提议道:“不若下山罢?”
他笑了笑。“我们还欠着对方一身衣裳呢。”
风梳香一把答应下来,根本不带犹豫的,对现在的她而言,只要不回小竹苑,去哪里都没差别。
两人便出了太墟学苑的山门,纵剑如石火电光,直奔附近最大的城池,在主街上找到了成衣铺的幌子。
“公子姑娘里面请。”
甫一进门,店家便乐颠颠迎了上来。“不知二位想要点什么?”
“给她/他看衣裳。”两人异常同步。
“都有都有!”瞅着这对风姿出挑的少年男女,店家憋住笑,把人朝雅间引,招手让丫鬟送上茶水点心与图册。“这些都是今年的时兴款式,卖的顶好呢,二位看看,可有喜欢的?”
风梳香与裴临便各拿了男女装的册子,各自翻看起来。
只是,原本还挺期待的风梳香方翻过一页,动作就停住了,连带着脸色都凝重起来。
看惯了某宝详尽直观的商品界面,再看手里美术教材风格的写意派画风,她表示根本看不出具体样式,更别提判断好看与否了。
要知道,美术鉴赏这门选修课上,她没挂科全赖老天爷保佑。
旁边的店家不知她所思,只觑到这非同寻常的客人变了脸色,还当是哪里不妥引了她不快,冷汗都快掉了下来。
“姑、姑娘可是不喜欢?我这就使人取别的图册来!”
这种画风的册子,一本与N本又有什么差?
风梳香赶紧给他宽心。“不是不喜欢。”
她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诉求。“能不能……嗯,让我直接去看样衣?”
目光在她苦恼皱起的眉头上一转,裴临“噗”地笑了起来。
“难不成是样式太多,挑花眼了?”
他揶揄道,摆手示意店家不必紧张,又合起自己手里那本,探身抽走了风梳香面前的。
“来,我帮你看看。”
风梳香目露怀疑,不由自主想起诸多网友分享的“直男审美”。
不过旁的不说,打从认识裴临那天起,他的衣品就没掉线过,没准真的可以信赖。
她这样想着,伸长脖子去看,正好对方的手指点上了一件。“这件广袖留仙裙如何?”
“打架怕是不方便。”风梳香当即摇头。
“风大小姐,看见好看的衣裳,你脑袋里就在想这个?”
裴临撑着脸,目光挪到她身上,仿佛想发笑,又仿佛有些无奈。“你还时时要去跟人比试不成?”
好像有点道理。
而且袖子这么大,抡起来也有不少杀伤力。
风梳香痛快道:“行,那就它了!”
“不急,再看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裴临把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手上悠然又翻过一页。
风梳香没事干,就在旁边啃着点心看他选,最后索性把椅子拖过来,甚至没留意到两人越凑越近,头都快碰到一起的距离。
俄顷,等裴临翻到最后一页,已经点出了十来件不同样式的。
“不是就买一身吗?”对此,风梳香很是迷惑。
裴临好整以暇。“试试又不妨事。”
“对对对!”店家十分上道,连声附和,已经使人去取衣物了。“姑娘这边请。”
他引着风梳香出了门,嘴里的好听话就没停。“小老儿的店开了几十年了,在附近诸城里也算有些名气,侥幸见过不少贵人,可摸着良心说一句,再没有如二位一般登对的了!”
这是……误以为他们是一对?
风梳香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去看裴临。
透过镂雕的木质屏风,少年姿态闲适,微垂着头,手指搭在纸页上看得正专注,似乎并未留意到门口的动静。
没听到的话,她若特意解释,岂非有些大惊小怪了?
迟疑片刻,风梳香还是没好意思打断店家连番输出的赞语,好容易捱进更衣的房间,她一颗尴尬的心才算安放下来。
打量起已经送来的衣衫,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裴临的眼光当真不错。
风梳香当场演绎“真香定律”,换上了那件差点被拒绝的广袖留仙裙,准备出门就把这些统统买下来。
另一边,裴临根本没给自己挑选。
“方才那些衣裳,全要了。”
合上手里装模作样的图册,他随手一抛,把一袋金锞子搁上桌,淡笑着对去而复返的店家吩咐。“另外,成套的男装也各来一件。”
店家拿起来掂了掂,又捡一块咬了咬,当即大喜过望。“公子且稍待,小老儿这就去!”
“等等。”裴临叫住他,倚着宽椅以手支颐,隽秀的脸庞有如明珠生辉。“有句话你说得不错。”
“我们确实再登对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