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反应过来的,当属事外人员随风。
他迅速离开案几,手里细毫扔进奁盒一并收起,而后整理好表情,挪到屏风旁的阴影里试图降低存在感。
情急之下,他半点没意识到,这一连串动作甚有欲盖弥彰之嫌。
穿来小半年,风梳香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却眼风乱飘,不免心虚发怂。
怂着怂着,她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都打定主意要拒绝他了,她还虚个毛线!
干嘛搞得像对不起他一样?!
想到这里,风梳香整个人坐得笔直,目光不躲不闪反弹回去。
正好,趁今天的机会快刀斩乱麻,从此以后,她又是孤身走天涯的一条好汉。
男人什么的,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裴临远在竹林下,却把风梳香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嘴角扯了扯,他罕见的没挂上笑,就这么一步步过来,撑住窗棂俯下身。
这一刻的动作跟昨夜无二,心情却相去甚远。
出乎意料的,他先同随风打了个招呼。“真巧,随风公子也在?”
随风干笑一声,被他冷淡的目光扫过,脖子泛起一阵阵凉意。
“裴公子可是有话要讲?”他瞄一眼风梳香,斟酌回道。
“同你,在下没什么好说的。”裴临的回语相当不客气,轻慢到同他平日的做派大相径庭。
不仅如此,元婴后期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绕过风梳香,毫不留情盖向随风。
只是一个瞬间,随风脸色一变,向后踉跄着撞倒了屏风。
与此同时,一股灵力紧跟而来,轻柔将他包裹,把威压隔绝在外。
风梳香手轻抬,控制灵力把随风稳住拉起,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走。
她毫不怀疑,有人正盘算着干点不文明友善的事。
这般明明白白地回护让裴临面有恚色,简直像墨盏打翻在脸上一样。
目送随风离去,他扭回头,望着案几前端坐的少女,一阵荒谬到可笑的感觉出现在他心里。
“你可真护着他。”
裴临慢慢道:“这便是你的答复?”
“跟他无关。”风梳香直视着他,两手交错握住,特意模糊了随风身份。“随风……是我同族远亲,你不要动他。”
“这算是警告?”裴临终于笑了出来。
少女略施薄粉,眉眼皎皎,静静看来时,宛如出尘的天人。
他伸出一只手,隔空点点她浓秀的眉,脸上浮起嘲色。“同族远亲?亲近到给你妆扮的同族远亲?”
这都叫什么事……
风梳香在心里一叹,面上形容不变。“不重要了。”
她往后拉开些距离,认真道:“裴临,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放手吧。”
笑意转冷,裴临直起身,压抑的声音如杯中碰撞的冰。“为什么?”
见他似有刨根究底之意,风梳香只得故作漠然,摆出早已准备好的谎言。“没什么原因,喜欢是强求不来的,而我正好不喜欢你罢了。”
话落,她狠狠心,拽落支起的窗扇,把有些怔愣的他分隔在外。
良久,裴临一言未发离开了。
小竹苑重新回归平静,只余竹叶“沙沙”不断。风梳香慢慢从出神中抽离,推开门走向裴临来时的方向。
一个黑白相间的团子正在那里打滚,毛上沾满竹屑,怀里抱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玩得不亦乐乎。
她轻轻抽走匣子,回到屋子打开,便见到散碎的一堆玉块。
“咦?”
999扫描过后,给碎玉重新组合建模,得到一个巴掌大的人像——是个活灵活现的姑娘,跟风梳香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不是裴临在风家先祖洞府里见到的你的幻影嘛。”
它一下子认了出来。
“风风,其实离你回去还有一阵子呢,既然彼此有意,你们完全可以先在一起啊!”
“可等我回去了,他要怎么办?这对他不公平。”
风梳香依着模型,把碎玉一块块拼合粘住,摸着上面新鲜而略显生疏的刻痕,心里泛上难以言喻的怅然。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见到裴临。
直到登上云寒宗开往清虚山的飞舟,那个仿佛已经离去的人又噙着笑出现在眼前。
脚步停在舷梯上,风梳香低声问旁边的云宁。“他怎么在这里?”
“谁?”云宁踮起脚看了看。“哦,裴公子啊,他不是大师姐的朋友吗?”
正说着,这位不请自来的朋友笑吟吟过来了。“冒昧打扰,敢问风姑娘,可否让在下搭个船?”
行不行的你不都上来了?
风梳香也没想赶他,便点点头,一声未吭往船头去,谁知另一道脚步如影随形跟了上来。
奇了怪了,她满身的拒绝还不够明显吗?
她郁闷转头,没忍住道:“你到底要干嘛?”
“你忘了?先前说好要一起试炼的。”裴临一派自若,仿佛前两日的不欢而散只是风梳香单方面的错觉。
行,好。
她折服了,又扭回去看船舷劈开的云海。“还有别的事吗?”
“当然。”裴临迤然到她旁边。“这两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没错,喜欢确实是强求不来的。”
他假装没注意到风梳香悄悄瞄来的视线。“不过——”
裴临话风一转。“对于一个心仪你的人,这样果断的拒绝,是否有些不近人情了?”
“至少,你该留给我一个博取你好感的机会,不是么?”他摊一摊手,笑容可掬。
风梳香原地开裂。
她对裴临的了解到底浅薄了些。
宁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不是最该在意投入产出比吗??
怎么还上头变成恋爱脑了???
这叫什么?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我要是不呢?”风梳香斜他一眼,努力顺了口气。
咱就是说,叛逆虽迟但到。
裴临微微一笑,丝毫没有破防迹象。“在下是个死心眼的人,若姑娘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他悠哉悠哉伸手,看云雾从指间穿走,神色真诚遗憾。
“说起来,随风公子符阵之术卓绝,在下佩服已久,只是一直未找到请教的机会……”
风梳香面无表情,投来死亡凝视,想一脚把旁边大放厥词的人踢下去。
修界是待不得了,她得赶紧完成任务跑路。
“随便你。”
飞舟在清虚山外围停住,她一脸冷漠跃下半空,先去找随风叫他提防某个冒坏水的家伙。
裴临靠在船舷上,慢慢旋着扳指,对她隐没的背影笑得势在必得。
他可不会轻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