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一睁开眼,就是……这样的装扮?”风梳香问道。
联系目前得到的只言片语,她十分合理地推测,这是一出河伯(蛟龙)娶亲的桥段。
桓不尘大马金刀坐在破落院子的一截老树根上,不像要去出嫁,倒像是想分分钟提剑砍了那位即将被侍奉的蛟龙大人。
但他也只能想想罢了,大概是受角色身份所限,他魂牵梦绕的爱剑并没有随他一起进入任务。
对一位剑修而言,这是不亚于被强行套上嫁衣的另一重深刻打击。
“那吊桥另一端根本无法通行,我们其余人便跟着从豁口跳下来了。”
桓不尘沉着脸,很不满自己的离奇遭遇,尤其有一位仙气飘飘的队友在旁对比。
由于风梳香隐匿了身形,院中的老两口只看见“爱女”对着空空如也的泥巴地说着听不懂的话,竟像是打击之下丢了神智。
“我可怜的儿啊!”
眼泪滚滚落下,妇人发出一声短促悲鸣,仰面昏倒过去。
场面混乱愈重,两人交换了少得可怜的情报,在未明的局势前,商议由桓不尘暂且留下,既是维持人设不崩,又看能否借身份之便打探些消息。
至于自由身风梳香,则继续她捡队友的行动,好尽快结合各人掌握的情况,推出任务走向。
游逛过两条街,一枚小石子忽然咕噜噜横滚而来,她循踪望去,狭小巷子里一角红色衣摆闯入视线。
又一位新嫁娘打扮的队友出现了。
风梳香快步过去,一把捂住了嘴。
“师姐,想笑就笑吧。”
昏暗的光线下,高大温文的青年一脸无奈。
她一把扶住墙,努力按捺下即将喷薄的笑意,抖着手摸出枚留影珠。“不行,我得把这个宝贵画面印下来给盼盼看!”
顾虔安表情一僵,艰难道:“……倒也不必险恶至此?”
他的反对显然是无效的。半柱香后,两个人做贼似的绕过路人,翻进一户稍显气派的后院。
“哎呀!风道友!”
一个激动声音迎上来,正是唤作苏真的散修,性格很有几分活泼在。
待看清风梳香身上与众不同的装扮,他一下子哀怨起来。“这任务未免太偏心,怎么还看人下菜呢……”
对着一水红艳艳的“女装大佬”,风梳香含蓄而谦虚地摆摆手,深感欧气爆发的很是时候。“还好还好。”
苏真与另一位沉默寡言的散修况岚落地就在一处,已经初步摸清自己被安排的身份,是这家即将奉神的双生女儿。
至于顾虔安为什么也在这儿?
“我是个孤女,一个人待着怪没劲儿的,就施了障眼法溜出来找大家了。”
他把过长的袖子挽起来,语气自然,显然对新身份适应良好,看得风梳香想把桓不尘原地拉过来学学。
苏真嘴快接道:“刚才不是重启了两遭嘛,顾兄碰见我们,说他先去探探,这不就遇上了风道友你。”
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之情。“风道友,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谁动上手了?”
“让我想想……哎!不会是桓不尘吧?!他跟我们一样?”
三位新娘齐齐投来目光。
发现有同伴可能遭遇了相同的迫害,他们非但没有投以同情,反倒嘴角皆有不同程度的上扬,似乎等猜测得到肯定后,他们就可以直接笑了。
同道情谊之脆弱,塑料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替桓不尘点过蜡后,风梳香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四人开始讨论正事。
“区区不才,大概猜到我们在重历哪段事情了。”苏真神神秘秘道。
风梳香眼睛一亮。“当真?”
她可以拥有被带飞的快乐吗?
“真,跟我名字一样真。”苏真猛点头。
“我是个杂修嘛,打小就爱看些奇闻轶事,里边跟有蛟龙有关的可不多。不过,我也是见到风道友你才能大致确定下来。”
他摊一摊手,嘴里蹦出书上看来的快要遗忘的字眼。“尧国一百三十年,启地大旱,百姓怖之,遂献少女以雩祭,蛟既受,布雨。”
“一方得以抵御灾厄,一方得到供奉,听起来似乎是桩公平交易,是吧?”
况岚嗤了一声,淡淡道:“那些枉送性命的少女,怕从不觉得如此。”
“尧国……那可是鸿蒙时代之后,俗世建立的头一个王朝,据载极重卜筮,频有人祭之事。”顾虔安叹道。
“奴隶在贵族眼里可不算人,顶多是会喘气的祭品罢了。”况岚语露嘲讽,难得多说了几句。
外来人口风梳香盖住眼里的些许茫然,以频频点头应对全场。
“唉,总之启地被尝到甜头的蛟龙盯住了,此后每年龙见之时都需按时奉祀,否则便会生灵涂炭,再逢凶年恶岁。”苏真把话拉回正题。
这句风梳香听懂了,她手按上剑,满眼不可思议又怒气四溢。“竟猖狂至此?!”
没有人来教它做蛟吗!
“莫急莫急!”苏真手臂微压,正襟危坐。“接下来就是我们重历的任务内容了,莫约二十年后,一位年轻剑士自国都出外游历,途径此地,当即决定要除去这一恶害。”
他说着投来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风梳香懂了,这位年轻剑士大概就是她在任务里的身份。
“他怎么做的,直接跟恶蛟斗得天翻地覆?”她露出一个期待的表情。
苏真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呃……这位剑士出现的时机不太妙……当时祭典刚结束,蛟龙正要抢了祭品也就是诸位少女打道回府,他便在这时从天而降。”
风梳香心生不妙,不由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蛟龙被迷了眼,弃祭品于不顾,改而抢走了风姿出众的剑士。”眨巴着一双无辜眼睛,苏真如是道。
“噗”的一声闷笑传来,顾虔安低着头,肩膀轻轻抖了抖。
对比过即将面临的境遇,况岚觉得,身上的嫁衣忽然不碍眼了。
气氛陡然松弛下来,唯有被转嫁不幸的风梳香脸上阴云密布。
这不科学!
她大声道:“剑士不是来除恶的吗,为什么会被轻易抢走?!”
苏真咳了咳。“那个,因为剑士不欲波及到无辜庶黎,便将计就计假意不敌。他随蛟龙去到老巢,方于结契礼上大打出手,最后同蛟龙同归于尽。”
“……”
风梳香词穷了,只能在心里连呼“好家伙”!
若以旁观者的视角,她会不吝一系列溢美之词,来赞扬剑士高风亮节、舍己为人、拯救苍生等高尚品格。
但眼下,当她成为了这头牛,她只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幻肢痛。
可恶!
见她眼神放空,苏真善良地安慰道:“不打紧,风道友,按这个任务的风格,那蛟龙八成也是咱们自己人,到时候你们演一场就是了。”
“哎呀,这样想想,这次的任务也还好啦。”他声音流露出些许庆幸。
任务里芥子器被暂时封禁了,苏真便假装手里端着茶盏,向几人举一举杯,兴高采烈道:“来,诸位,预祝我们提早完成试炼!”
风梳香瞅着他,心道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再则,要是对上曾经的恶蛟,她反倒能稳住一颗平常心,可若如苏真所言,遇上的是自己人……
她不期然想到了某张笑面。
联系这出狗血烂俗剧情,风梳香默默捂脸,只想加速逃离修界。
觑到自家师姐的莫测脸色,再思及一直未现身的裴姓某人,顾虔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悠悠然开口。“还有几位道友没汇合呢,也不知被冠上了什么身份,总得确认一番才好。”
“是哎,得快些把任务内情告诉他们,不然再来几回重启,时间怕是要不够了。”
苏真好一遭缠磨,得到了外出寻人(游逛)的机会,留况岚守着刷新点。
三人匿形跃出后墙。目送顾虔安与苏真各捡一个方向离去,风梳香放出一只传音纸鹤告知桓不尘情况,便快步冲向隐蔽处。
裴临倒是未加虚言,任务里众多法器都受到了限制,唯独他给的这支判魂签不在其中。
漆黑的签牌头尾相衔,乍一看犹如略宽的镯子,衬得那一截手腕愈发纤瘦白皙。
风梳香将它转了转,注入灵力发起通讯。
莹光铺在判魂签上,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几乎是刚刚“呼叫”的瞬间,她不知为何心生紧张,下意识就想挂断。
但还不待她撤回灵力,跳跃的莹光忽然平滑下来,通讯接通了。
她下意识“喂”了一声。
“我在。”
低沉悦耳的笑声从判魂签中逸出,隔着遥远的距离,裴临的愉悦毫无保留地传递而来,呢喃般感叹道:“能这样快收到通讯……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风梳香张张嘴,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在哪里?周围听起来似乎很吵?”
“抱歉,你可能得稍稍等我片刻。”
裴临笑了笑,暂时没了声音,她只能听到纷叠的杂音不断传来。
约莫一两分钟后,他柔和的声音复又响起。“好了,都解决了。”
风梳香越发觉得不对,感觉猜想即将照进现实。“你……你该不会就是要接受供奉的蛟龙吧?”
海下深处,一座剔透的水晶宫殿静静伫立在幽蓝底色中,裴临提着长刀从歪倒一地的海产品中走过,翻卷的刀刃划在珊瑚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迈过重重长阶,他于尽头的王座安然稳坐,弯起眼无害地笑了起来。“原本不是的。”
“可惜他们不中用,已经都死啦,只能由我去接受明日的供奉啦。”
拜托你不要用轻快的语气说着叫人害怕的话啊!
风梳香按住人中猛吸气,心态有点崩。“你快去看看有没有哪个还能抢救一下!”
“为什么?”裴临问道,声音细听还略有些委屈。“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了。”
把苏真的推测告诉了他,风梳香心有戚戚。“好歹留个活口啊。”
不然他们俩就得自相残杀了喂。
裴临静静听着,双手交叉撑在膝盖上,目光往廊住后瞟去一眼。
听到剑士被抢走的那一段,他眯了眯眼,挥臂一掷,开卷的刀刃毫无阻隔扎穿了那里原本奄奄一息的蛟龙之主。
化为原形的蛟龙之主尾巴抽搐着,在古井无波的注视中渐渐没了生息。
待少女话落,裴临叹口气,遗憾道:“可是他们都死透了。”
“救不过来吗?”风梳香郁卒了。
“嗯,尸体都硬了。”裴临面不改色,叫人听不出一点破绽。“别担心,有我,等我明日来接你。”
通讯时限到了,两只判魂签手镯灵光消泯,同时黯淡下来。
就是有你在才发愁啊!
风梳香靠在破败的土墙上,不由无语问苍天。
事情为什么会走向同室操戈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