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香后,云寒宗停驻的飞舟之上。
附近百里内,收到急召讯号的云寒弟子匆匆赶来。云宁蓬头垢面,衣衫上有未干的血迹,整个人几乎是从剑上滚下来的。
“出了什么事?”
她急声问道,满脸惊慌。
比她先到一步的寇子久匀着呼吸,凑过去用力拍拍她的肩,眼神亢奋嘴巴大咧,活像是犯了癫。“是好事!”
云宁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情不自禁一抖,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不骗你!”寇子久信誓旦旦。“有大师姐的消息了!”
旁边舱门吱呀一响,顾盼踩着轻快的步伐出来,脸上笑容满溢。“不错,我们没有失去阿拂,她很快就要回来了!”
很快,在云寒宗众人一扫萎靡的情况下,风梳香活着且即日回归的消息就如插上了翅膀,扩散到修界各处。
偌大修界,有人喜,有人忧,还有人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
而风梳香对此一无所知,正挠着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抓紧修习新得的剑谱。
新剑谱是千年前的古物,所录词句晦涩拗口,与当下用语大不相同,而通篇描述的“消泯”又是个玄而又玄的存在,成功把曾经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难住。
这年头文化水平不过关,修行路上都要多道坎,风梳香目光殷殷,果断抓修界土著裴临给自己补习。
“你能看懂的,对吧?”
裴临临危受命,大致翻了翻深(不)奥(讲)晦(人)涩(话)的秘籍,表情异常复杂。
从这刻起,被知识折磨的人又多一个。
两个叠加的“学渣”光环过于耀眼,让围观的剑谱之灵不免得意忘形,当即叉腰抖擞起来。“哈,傻了吧!”
它重新在风梳香的识海里上蹿下跳,书页来回扭动,像个大爷似拖腔拿调。“怎么样,要不要求我指点一二啊?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剑谱的存在了!”
风梳香默了默,对它的话表示存疑。“那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
剑谱之灵当场炸锅。“你这是什么态度?!”
宛如一万挂鞭炮在识海隆隆炸响,风梳香捂住脑袋,脸上流露出一丝后悔。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干嘛要去接它的话?
现在好了,看不懂教材就算了,连最后的清净也没了。
最后,还是升级完毕的999重新上线,一通暴打教会它低调做灵的道理。
半月后。
北地,鸣沙绿洲。
一对少年男女抱膝对坐,中间摆着一口小炉,熊熊灵火无声燃烧,在朔风中也不曾歪斜。一轮法阵拱卫在侧,莹光一明一暗,正有规律的闪烁,沉默履行着护卫的职责。
融融暖光扑来,映亮他们过分年轻,或者说有些稚气的脸。
“苏典,我们还要跟着吗?”小少女歪头枕着膝盖,无精打采的眼睛望着远处黑峻峻的山。“大半个月了,我们一直在俗世打转,整日里不是被安排除妖就是抓鬼,真是好没意思。”
“可不是!但凡要去对付难缠角色,宁大哥就安排我们远远避开!”
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少年一拍地面,也有些郁郁。“我晓得他是看你我年纪小修为低,怕顾及不到我们,可……”
他挥了两下剑,很不甘心。“可我们从家里跑出来,不就是为了磨炼吗!”
每每被护在后面,他何时才能跟大哥,跟那些耳熟能详的同道一般厉害!
那位风大小姐不也是未及双十,就敢孤身同魔头叫板的吗?
他也要做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小少年苏典目光灼灼,激动地跟同伴提议。“阿烟妹妹,我们去找大哥吧!”
况烟有些意动,随即又不可避免的犯怂,她小声道:“可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苏大哥向来和气,想来不会训斥你,可我哥哥……”
回忆起况岚的冷脸,她就没忍住缩缩脑袋。
对这个世交家的大哥,苏典也很是发怵,但对上况烟耷拉下来的眉眼,他还是很有义气道:“不怕!若况大哥凶你,你只管告诉他是我强拉你出来的!”
“那你岂非要平白倒霉?”况烟不甚赞同。
“罢了,哥哥要训便训吧,偷偷离家,总归是我不对。”她咬着嘴唇,很快下了决定。“我日后可是要降妖除魔的,怎能一点挫折都不敢承受!”
“我们明日便跟宁远大哥辞行!”
两人三言两语说定,心情瞬间大好。
况烟往后一倒,大大咧咧枕着手臂,眺着天上流转的星河,眼睛高兴的眯起。
隔着一跳一跳的灵火,苏典悄悄瞄着她鲜活的模样,可疑的红了脸。
“咦?”况烟突然扭过头,定定地望着他。
苏典心下一慌,脸烫的像着了火,说话都磕巴起来。“怎、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况烟弹身而起,抓起剑警惕四顾。“好像有人在呼救?”
说话间,她扫过苏典的脸,后知后觉发现他神色有异,顿时奇道:“你脸怎么突然红了?”
“……许是被灵火烤的。”
苏典顿了顿,暗自吁出一口长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可惜道。
杂思退去,夹在风沙里的求救声便如丝如缕传进耳中,他仔细辨了辨,一指西北方向连绵的沙丘。“在那里!”
两人手掐剑诀,御剑飞身而起,将防御阵法置之身后,没有半点迟疑地冲了过去。
越过重重沙线,随着嘶哑的呼救声逐渐清晰,一汪小池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小池银波粼粼,清亮如许,镜子一般盛着天边的月亮,说是沙漠里的一颗明珠都不为过。
呼救声便在这时戛然而止,突然到可以称之为诡异。
更诡异的是,小池附近明明是没有人的。
少年少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咬牙决定一探究竟。
苏典念念有词,并指抹过眼皮,握紧剑如临大敌。况烟跟在他身后,甩出一串镶满符阵的珠链护住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两人慢慢靠近,苏典深吸一口气,伸长脖子睁大半闭的眼睛,试图探看池中古怪。
就在他目光触及池水的瞬间,一股剧痛忽然从眼睛直贯识海。他身子摇了摇,眼角滑下泪水般的血色,头重脚轻地向前栽去。
“苏典!”
况烟大惊失色,一把拽紧他的手。让她没想到的是,苏典的身体忽然沉逾千钧,她非但没能扯住他,自己反而也踉跄起来。
沙地松散,很快多了两条深深的脚印,况烟纤细手臂上青筋暴起,小脸涨得通红,半条腿都陷进沙里,周围乱七八糟扔着她攻击过小池的法器。
便是如此,两人还是缓慢的、无法逆转的滑向池里。
“阿烟……妹妹……你快松手……”苏典垂着脑袋,嘴巴翕动,努力吐出话来。
况烟咬紧牙,没有应声,手却抓得更紧了。
清凉的池水漫过小腿,随之而来的是知觉的丧失,初出江湖的少女茫然而绝望,心想他们莫非要死在这里?
早知如此,她一定和苏典老实蹲在家中。
或许是醒悟来得及时,就在况烟快要抓不住的时候,天边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啼,一柄霜色长剑挟雷霆之势,重重插进小池里,溅起的丈高水花泼了况烟与苏典一身。
况烟缓慢地眨着眼,感觉身体沾到水的位置都在逐渐失去感知。
“……”
谁能告诉她,来的到底是敌是友啊喂!
不过几息,离得甚远的一抹白影就到了眼前,原是一只颇显神气的白翅金雕。
两个莫约十八九岁,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男女从金雕上跳下,均眉眼带笑,观之可亲。
风梳香动作利索,一手一个把小少年小少女提溜起,轻手轻脚放在沙地上,先拿破邪火给挨个烧一遍。
“抱歉哈,事出紧急,不小心误伤了你们,还望莫要见怪。”她搔搔脸,有些不好意思。
温暖的火焰在身上游走,奇异的没有灼烧感,慢慢抚平了两人张皇不安的神魂。
况烟勉力起身,忙向她行礼道谢。“哪里的话,多亏风大小姐及时相救,该我们谢您才是。”
苏典也撑着晕乎乎的脑袋,郑重道:“阿烟妹妹说的是,若非您出手搭救,我们恐怕在劫难逃。”
风梳香笑了起来,好奇问。“我看你们很是面善,不知是哪家的弟子?”
裴临倚着金雕,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迎着凛冽的风扇得不紧不慢。“仿佛与苏真、况岚有些相似。”
苏典与况烟一怔,齐声道:“你们认识我大哥(哥哥)?”
“竟是熟人了。”风梳香展眉一笑,摁着他们重新坐下。“放心吧,这个魔修只管让我来对付。”
她抬手一招,斜插在小池里的剑便倒飞而起,在月下擦过流光剪影。千百次练习后,她终于能流畅使出这套内蕴消泯的招式。
随着风梳香的动作,一层虚无朦胧的剑气逐渐在冽水上流淌,待将剑身完全包覆,被施展的悍厉招数竟透出几分虚幻的温柔。
静如止水的小池从这份反常中察觉出不对,水下暗流激涌,一道水龙卷猝然冲起,水滴纷如落雨。
况烟低声惊呼,忙叫风梳香当心。
古怪的水流近乎贴脸,风梳香面色不改,侧身向前稳稳挥剑,凡冽水所到之处,狂舞的水流就像切碎的豆腐一样无力塌落,在半空化作隐隐约约的黑烟。
首次实践就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欣喜不已,干脆纵身跃进小池,到魔修的地盘里跟对方亲切交流。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惊愕地瞪大眼,下意识望向旁边的裴临,待看清对方非但没有急色,反而格外悠闲地梳理着金雕的羽毛,他们默默按住了自己火急火燎的心情。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他们不是很懂,但大为震撼。
风梳香解决对手的速度就和少年人陷入迷茫一样迅速,不过转瞬的功夫,她便揪着一个人破水而出。
那人长得颇显魁梧,胳膊都快抵得上况烟腰粗,可惜此刻双目紧闭,脸色发白,抖不出半点威风。
风梳香半点不客气,直接把这位魔宗长老扔到沙地上,拿出个灵囊一装就算完活。
“这……这就结束了?”两位小朋友张大嘴巴,看得目瞪口呆。
“是呀。”风梳香头也不回,反手剑气澎湃,把黯淡不少的小池戳了个稀巴烂,用暴力手法结束了这枚法器的生命。随着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她甩着剑花,露出轻快的笑。“现在可以聊聊了,你们才结丹不久,修为还浅呢,怎么会只身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
从遇袭到现在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却一直没有人寻来,这两个小朋友八成是偷跑出来的。
最起码苏真与况岚不知情。
心虚地对视一眼,苏典与况烟一言一语从头交代起来。
“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本就是修士的职责!”末了,苏典大着胆子给他们的行为正名。
“哦?”风梳香挎着剑,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冰凉的鞘,表情似笑非笑。
苏典立刻缩缩脖子,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看起来脾气更好的裴临身上去。“这位道友,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况烟也忍不住小声嘀咕。“对啊,我不信哪个修士能拒绝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他们只是超前一步,早早将理想付诸于行动罢了,是惹是生非的魔宗辜负了他们。
对上两双隐含期盼的目光,裴临合起折扇,顺手搔着曜日毛茸茸的下颌,笑得一脸纯善。“这倒不假,我幼时也曾这般想过。”
“不过嘛……”他拖长声音,给天真的小朋友来了个会心一击。“想法和现实,总归不是一码事,至少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行侠仗义到差点把自己交代进去。”
小少年少女瞬间闭嘴安静如鸡。
“罢了,既然碰上了,若你们不介意,不如跟我们一道走?”
风梳香好笑道:“我们正要回修界去,据我师妹传信所言,正道将举办一场集会,共商对魔宗的处置,你们兄长大概也会前往。”
“不介意不介意!”况烟迫不及待应声,随即想到什么,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祈求。“风姐姐,今天的事情……能不能别告诉我哥哥?”
“现在知道怕了?”风梳香一乐。“便是我不说,你们还能瞒住不成?”
这俩人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恐怕还不等人追问,自己就先把老底抖得干净。
“老实交代吧,说不定还能得到宽宏处理。”她提出建议,又觉得冰冷的拒绝太伤人心,便仗义地补了一句。“放心吧,若苏真与况岚气急了要打人,你们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们挡着!”
别的不说,比武力她还是有信心的!
苏典、况烟:“……”
谢谢啊,他们并没有被安慰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