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宁远去过信,风梳香与裴临就带着“捡来”的小朋友们踏上归途,终于与阔别许久的同门重逢。
看到完好无损、神采依旧的风梳香,云寒宗弟子积压在心底的种种情绪瞬间决堤,皆激动到不能自已,一窝蜂便涌过来,生生把站在旁边的裴临挤了出去。
“啧。”他一脸无言,不满于被排斥在外,幽幽目光在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身上轮番扫过,试图让他们找回一点做人的自觉。
可惜的是,他已经在云寒宗众人面前失去了震慑力,甚至还不如寇子久的大喊大叫来得有存在感。
唯一愿意给他回应的顾盼抱着风梳香的手臂,高高抬起下巴,投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裴临:“……”
他就不该把人还回来。
风梳香看着他们斗气,只觉哭笑不得,心里的天平到底偏向了形单影只的裴临。“盼盼,我带回来了两位小客人,能拜托你安置一下吗?”
闻言,顾盼狠瞪裴临一眼,纵使不情愿却也没有拒绝。
没有她镇场,顾虔安也不在,其他人顿时好招架起来。风梳香安抚住师弟师妹们的情绪,逃跑似的抓着裴临钻进一间空屋子。
大家的情感过于汹涌饱满,她有些承受不来。
好巧不巧,这间屋子的布置很是眼熟,正是清虚山大战前夜,裴临对她施展控魂术的地方。
裴临坐到老位置,拈起桌上倒扣的杯盏,抬眸言笑款款。“说起来,当初我突然发难,把旁人都唬住了,怎的你这个主角没有半点慌乱,是早就料到我在做戏?”
他还感叹风梳香对他不加防备,现在想来,不过是在配合他罢了。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风梳香嘀咕道:“你这人吧,为达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真要动了杀心,讲究的也是一击毙命,才不会招摇过市引人注目。”
“你要是真想害我,当天我就该失踪了,等被人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时候都臭了。”
裴临心情有些复杂。“……我倒也没有如此狠毒。”
风梳香冲他耸耸肩。“虽然不知道你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但我那时确实不愿大家受牵累,本就想找个机会先跟魔宗干上一场。”
正好,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听到她危险的想法,裴临眯眯眼睛。“干一场?有去无回的那种吗?”
“你是怪我不爱惜自己?”
风梳香提起长嘴壶,斟茶间隙瞟他一眼,低哼道:“可从打算送走我的那刻起,你就把自己推进了最危险的境地。”
言下之意,咱俩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
袅袅烟气蒸腾而起,她小口啜着热茶,亮出风揽玉给的菱花镜。
“说起来,你瞒我的事可真不少。”
镜中画面变幻,露出一处略显陌生的山坳,从铺天盖地的邪气与山巅宝光流转的洞府来看,无疑是被十方灵灭阵笼罩的清虚山。近百人汇聚在此,正中是慷慨激昂的余焕一,而在画面边缘的位置,透过一棵老榕树枝干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一只握剑的手隐在那里。
仅凭这只手,风梳香可能分辨不出是谁,但那把略为细窄的暗灰长剑她可不要太熟悉。
“你就不怕死的么!”
她探身向前瞪着裴临,握拳在空中虚挥,放言威胁。“以前的事就算了,往后再瞒着我以身犯险……”
“你就如何?”被她张牙舞爪的模样逗笑,裴临捧着她的脸,干脆主动凑近,近距离施放美颜暴击。
阳光柔暖,穿过木质窗棂,带着冬日少有的明媚,给两人刷上一层灿金光晕。温热的呼吸扑来,风梳香乌亮的眼瞳颤了颤,忽然紧张到不知往哪里看。
“好、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她努力板着脸,凶巴巴道。
裴临扑哧一声笑出来,正待说什么,虚掩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撞开。
方才专心吵闹,他们竟不查有人接近。
一道纤细的身影扶着门框,微垂着头,呼吸有些发急,待看清舱内情景,脸上顿时多了一抹不自然。
“原来是澹台小姐。”
风梳香迅速拍掉裴临的手,一个弹跳站直,强行扬起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差点原地抠出一座魔仙堡。“快请进!怎么来得这般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相较之下,裴临的脸皮就结实许多,不仅自己不尴尬,还极其自然的去牵风梳香的手,试图用行动让不请自来的澹台仪尴尬。
风梳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用口型叫他别捣乱,却也由着他牵住自己的手不放。
将他们不经意流露的亲昵收入眼底,往日灼灼照人的大小姐心下一苦,面庞被黯然占据。
“抱歉,我贸然前来,着实失礼。”
她转开视线,盯着脚下一块被晖光爬满的船板,眼睛被刺的微微发酸。“但我着实心焦难耐,还请二位见谅……敢问风小姐,可否将我师兄随风还回来?”
不防她开口就是暴击,风梳香满心震惊,差点没绷住表情。“澹台小姐此话何意?”
这不对吧!
容貌、外形、甚至性别都变了!这怎么还能认出来?!
难不成是揽玉哪里露了馅?
可她回来后还没来得及跟揽玉碰面,这话要怎么串???
那厢,澹台仪陷入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可我听到传言,近来风小姐每每现身人前,身边总跟着一少年,似乎颇擅符咒阵法之事。”
听到“实锤”,风梳香反而松了一口气。
哦,这样啊。
“不瞒澹台小姐,我身边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她歉声道:“可那个人不是随风,而是裴临。”
这可不是她胡说——这段日子,为了让她多些机会习练消泯剑术,裴临把打架的机会都给了她,自己则摇着扇子在旁边围观,最多甩几个基本符阵打打辅助。
倒没想被人看了去,平白叫澹台仪误会。
风梳香暗暗叹息,心情很是复杂。
“这不可能!”澹台仪脸色巨变,显然难以接受。
“我就在这里,还能骗你不成?澹台小姐若不信,尽可找人来对峙。”裴临淡淡道。
待澹台仪不甘的离去,他展臂将风梳香圈住,慢吞吞问。“你们莫非要一直瞒着她?”
虽然是场乌龙,但“风梳香”和“随风”这两个名字总在别人口中绑在一起,总归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风梳香叹着气,愁的脑壳隐隐作疼。“再等等吧,澹台仪看来用情不浅,可揽玉……唉……”
日暮时分。“罪魁祸首”总算现了身。
一只纸雀扑扇着翅膀,从支起的窗下飞入,在风梳香面前打了个转,开始无声自燃。
灰烬在原地漂浮,逐渐绕成一圈咒文。灵光迸发,着素袍的少女轻巧跃出,怀里抱着一捧盛放的腊梅,暗香瞬间盈满房中。
风揽玉上前两步,眨巴着眼睛讨好道:“我见这花开得好,特意折了些来,姐姐看看可喜欢?”
“原是给我折花去了?我还当你提前得了消息,有意避开谁呢。”
风梳香丢开手里闲书,从榻上翻身坐起,打量她有些时日没见的妹妹,话音意味深长。
嗯,眼睛明亮,皮肤柔滑,脸色红润,看起来状态不错,比略显憔悴的澹台仪精神许多。
这让她心情略有些微妙,忍不住提到。“今日澹台小姐突然造访,叫我把她的随风师兄还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风揽玉表情一僵。
捧着花的手臂顿在半空,瘦长舒展的花枝被她无意识捏紧,节疤抵在柔软皮肤上,硌出一个个红印。“她……还好吗?”
风梳香陷入思考,半响犹豫道:“形容是有些憔悴,但精神似乎还不赖?”
怎么说呢,经过白日短暂的接触,她感觉澹台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并认定是她藏匿了“随风”,只是碍于实力不对等才没有直接挥剑相向,但依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根本不会选择放弃,多半会伺机而动,试图把人抢回去。
可这同她有什么干系?!
她只是捡了一个走丢的妹妹,并没有做人贩子啊!
风梳香摸着风揽玉的脑袋,口中喃喃。“没了一个随风,还回去一个风揽玉,不知道澹台仪会不会同意?”
“姐姐莫玩笑了。”
风揽玉满脸无奈,声音泄露出一丝她自己都未觉出的怅然。“我和仪儿,可都是女孩子呀。”
“女孩子怎么了?”风梳香扬起脸振振有词:“人生在世,男女又有什么分别,百年后不都是一把黄土……”
话到一半,她身形一晃,骤然抓住风揽玉闪离原地,另一只空闲的手抽出冽水,紧紧盯住屋顶。
变故只在须臾之间,几乎是同时,一道剑气斩破屋顶,一人纵身而下,剑意凌然,直奔风梳香而来。
舱室配置的防御阵被毁,嵌套的照明阵法也受到影响,直接陷入黑暗。风梳香快速眨眼适应,把风揽玉推到身后,挺剑挡住密集的攻击。
伴着清亮铮鸣,两剑相交处爆开微弱火花,足以看清不速之客的面容。
风梳香手腕翻转,下意识卸了力,惊诧道:“澹台仪?”
怎么是她?!
被叫**份,澹台仪攻势不改,又是一剑劈了过来。风梳香偏头躲过,指尖绽开破邪火,照亮对面脸色难看的少女。
招式落空,半截剑身都陷入墙中,澹台仪松开手,目光在风梳香和风揽玉之间来回扫动,忽然惨笑出声。“什么叫‘没了一个随风,还回去一个风揽玉’?”
风梳香头皮一紧,觉得要遭。
完蛋!被听到了!
舱外是疾行带来的风声,听到动静赶来的顾盼一边扬声向她问询情况,一边吩咐云宁带人到处搜查。
风梳香忙传音告知无事,又摸摸腕上一圈黑线,弹去一截平缓的灵力,紧接着给舱内罩下一个隔音阵。
澹台仪看着她动作,嘴边撩起嘲弄地笑。“不枉我做贼似的躲藏半日,竟没有白费功夫。”
这世上会唤她一声“仪儿”的,除了母亲,便唯有随风了。
她拈起只剩半截的匿息符,在指间慢慢揉搓成粉。“这还是去岁随风师兄送我的生辰礼,据说只要不挪动,便是渡劫修士也发现不了端倪……今日一试,倒是不虚此言。”
她紧盯着风梳香,似乎半点注意也没分给风揽玉,却不着痕迹地堵死了对方所有可能溜走的路径。
“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扯在一起,怎么,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联系吗?”
屋顶破洞洒下稀疏星光,澹台仪站在其中,单薄的两肩紧绷,有些疲累的用手掌抵住头。久经跋涉的旅人终逢绿洲,却踟蹰着不敢靠近,唯恐看到的不过海市蜃楼。
她喉头发紧,声音轻的像一缕烟,唯恐惊扰了眼前的梦。
“还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