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天气依旧炎热，虽然早已经立了秋，可是夏天就像是赖着不愿意走一样，气温不降反升。
不久前整个棉城所有的高三生组织了一次统考，棉城四中的成绩是所有普通高中里的最后一名，平均分比上一名的二中整整差了七点八分。
教学质量差，升学率低，这无疑是往这所公立学校的脸上抹了一把黑。市里的教育局领导知道情况后准备要下来考察一下情况，消息一散出去，把整个四中的高层都吓的头秃，连开了好几天的会讨论解决方案，整个学校的氛围都低沉了不少。
高三七班正上着语文课，班主任李敏占用自己的上课时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着最近这几天千万要遵规守纪，在学校如果碰到了什么不认识的老师，一定要礼貌的点头问好。
陈词滥调早就听的人耳朵起茧，底下一片睡觉的睡觉，唠嗑的唠嗑，没人放在心上。
李敏把玻璃水杯狠狠地往讲台上一摔，“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老师，您说过好多遍了。”有人起哄道。
“我看谁接话茬呢？”李敏的目光扫视，强忍着压下了自己的火气，“说最后一件事情，马上就要国庆节了，为了更好地迎接领导的检查，全方面地展示咱们学校的精神风貌，经学校讨论决定这次的国庆节少放一天假，用来举行一场国庆汇演。”
话毕，瞬间哀鸿遍野。
李敏顾不上搭理他们，直接看向了最后一排，强烈的目的性不加丝毫的掩饰，“夏纯。”
夏纯笔尖一停，抬起头。
“我记得你高二转过来的时候信息表上写着学过古典舞的对吧，那咱们班这次你就代表咱们班出个节目吧。”
全班的目光聚焦，夏纯的手指捏紧，“老师，能不能换一个同学啊，我有点忙，抽不出时间排练。”
“啧，老师知道你学习忙，可是也不能总学习啊，适当放松一下，就当帮班里出出力。”
帮班里出力，是个不好拒绝的理由。“老师，我……”
“好了好了，就先这么定下吧，咱们先上课，有事下课再说，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说完话，李敏拿起了课本，翻开书开始讲课。
夏纯的话没有说完，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某个方向，果然那人也在看着自己，视线交接，像是猛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亮了亮爪牙。
“阿纯？阿纯？”
树影摇晃，把阳光分割在塑胶跑道上，好比碎了一地的玻璃，斑斑驳驳散发着异彩。夏纯的意识涣散，直到段平安晃着她的胳膊才猛然回过了神，“平安，怎么了？”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她的精神不集中了一整个上午。
这两天的麻烦事多，不仅要兼职赚学费，还要问一下补助的问题，压的她有些吃不消，蔫巴巴的像是霜打的茄子。
“阿纯，老师说，要分组，打排球。”
“哦哦，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前面拿球。”夏纯点头，正准备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黄伊娜笑嘻嘻地跑到了段平安的身边，“小结巴，一块儿呗。”
段平安肩膀一僵，抬头，见迟雨冰怀里抱着一个排球站到了夏纯的身边，偏头笑，嘴里嚼着一个泡泡糖，“夏纯同学，我有球，不用拿。”
操场上练排球的场地在最右角，原本还有其他班的几个女生在练习，远远地看见迟雨冰来了，一个个都很自觉地散开。
她们有一段时间没找自己的麻烦了，夏纯的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像是有蚂蚁在爬。
四个人分成了两拨站在网格的两侧，太阳光直晒着，烤的塑胶地面发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夏纯，听说会跳舞，不知道打排球怎么样？”迟雨冰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说完话，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把手里的球往上一抛，整个人跳起，向着对面砸了过去。
她瞄准的方向是夏纯的左侧，段平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球飞速地朝着她飞过去。还好夏纯眼疾手快，几步过去抬起手臂替她挡下，而后又打回了对面。
这次是黄伊娜接住的，笑着将球递给了迟雨冰，“没想到咱们班夏纯同学排球技术也不错，果然多才多艺。”
两个人阴阳怪气的话夏纯顾不上接，段平安想帮忙，却又不是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直到最后夏纯逐渐体力不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海棠树底下几个男生正在座椅上打游戏，其中一个散着校服的男生眼睛沉沉地盯着这个方位，没有说话，嘴唇绷紧。
陆程没跟着他们一起玩，盯了江湛好久，“他大爷的，那迟雨冰又发什么神经呢，也不知道这回又是哪个小姑娘得罪她了这么倒霉。”
“夏纯。”江湛开口。
“谁？谁是夏纯？”陆程脑袋里转不过来弯，仔细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哦哦！这是上次汽修店迷路的那小丫头，叫夏纯啊。”
他啧啧了两声，“好歹认识就算朋友啊，湛哥这你不出去帮一把？”
眼看着陆程要起身过去，江湛稍稍伸手拦住了他，眸光微敛，让人看不透心思，“现在去，你是帮她还是害她？”
“什么意思，你是怕那大小姐之后会更加为难她？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啊？”
江湛看着不远处执拗的要命的人，他心中笃定，夏纯一早就看到他了。
他就站在这里，两个人视线交接的时候只要她需要，他随时可以过去，只是夏纯却没有那个意思，她把所有的倔强都写在了脸上，像一只就算被踩进泥里也不愿意被看笑话的蚯蚓。
这场比赛打的早就不是输赢了，而且那小姑娘强撑着的尊严。
说直白一些，就是不想奢求别人帮助的弱者。
“陆程，我饿了。”
江湛双手抄兜，些许烦躁地收回了视线，他没再看下去，抬腿直接转身，往相反方向的食堂走去。
陆程反应的很快，向在座椅上打游戏的几个人脑袋上都敲了一下，“湛哥都走了，还特么的玩！”然后便紧跟了过去。
迟雨冰和黄伊娜两个人下手有轻重，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想教训一下夏纯，撒了气以后也就收了手没在继续。
中午的大太阳越来越毒辣，到了饭点，终于下课。
夏纯的脸色不太好，也许是因为体力透支，额头上的汗水一层接着一层。她没什么胃口吃饭，让段平安先去了食堂，自己在树底下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
巨大的树冠帮她把阳光遮了大半，她闭上了眼睛，难得的阴凉让人有些舍不得离开。
可停了没多久，等到缓过劲的时候夏纯还是不得已地起身，朝着领导办公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财务室的门口，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明明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树，可是真的到了门口的时候还是不可控制的紧张。
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进。”
“金老师好，我是三年级七班的夏纯。”
管财务的金会计正在吃饭追电视剧，表情在看到夏纯的那一刻僵了一下，她是认识这个小姑娘的，毕竟一年能来要两次账，想记不住都难。“夏纯同学啊，我认得你，有什么事情吗？”
夏纯规规矩矩地站好，“老师，我是想来问一下那个补助费的问题。”
猜到了她会这么说，金会计并不惊讶，“不着急，去年的不就是十月底才发的吗，今年的上面的领导还没有批下来呢，我猜过两天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会直接打到你银行卡里的，怎么，家里最近着急用钱吗？”
“没没没，我就是来问一下，谢谢老师。”
“嗯，好，有事情的话随时来找我。”
夏纯窘迫，道谢之后关好办公室的门退了出去。她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倪红不停地催着她来问，说钱只有到自己口袋里了才能踏实，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在学校里被别人怎么看待。
说她根本就是到学校来要债的，一家子的财迷。她曾经听财务部的几个老师私底下这么讨论过。
虽然不好听，可是没法反驳。毕竟她们说的也没什么错，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厌恶自己。
“咳咳咳。”
夏纯走着神下楼，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她回过神转过去，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双手抱怀地倚靠在楼梯口的暗角里，没有灯光，险些就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
环顾四周，那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步子散漫，眉眼之间是一如既往的顽劣，“你去财务部干嘛？”
“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江湛点头，啧了一声，“现在脾气倒是不小，怎么刚刚体育课上的时候不见你这么厉害。”
夏纯心里一阵烦躁，像是自己的遮羞布被撕开，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在同一天被眼前的这个人所撞破。
“夏纯，需要我帮忙吗？”
“你指什么，打架吗，我不需要。”
江湛轻轻嗤笑了一声，往前贴近，“你还真是笨啊，难道受欺负了这么久还没明白，软弱这种东西最是廉价，世界上能抗衡利刃的，只有利刃。”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刀，划破了夏纯长久以来所伪装起来的可怜的自尊，她抬眼，那双干净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的雾气。
倔强，依旧是那拼死都不服输的倔强。
看来，还是没到极限。
江湛一眼将她看了个通透，直起身，无所谓地耸肩笑了下，“没关系，就当我胡扯好了，希望你不会有需要我的一天。”
“我也希望。”
夏纯转身下楼，身后的人再次叫住了她，“上次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没有回我，考虑好了吗，要不要试一试？”
身影顿住，回过头问，“你说的，是什么工作？”
江湛往前两步走过去和她一起，“收银员，在汽修厂旁边的便利店。”
“可是我不能全天在的，他们会要我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