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風雪

老 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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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長到了上小學的年齡,他的爸爸媽媽將他送入了一所一流的小學校。結果使他第一次驚訝地發現,全校沒有第二個孩子是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的孩子。而在此之前,他幼稚的意識中,早已接受了自己是一個美國人的教育。他滿腹疑團,一回到家裏便問他的爸爸媽媽,自己真是美國人嗎?爸爸媽媽覺得他問得太奇怪,回答他當然是。因為他們擁有美國國籍。這孩子又問,那為什麽我跟學校裏所有的同學長得都不一樣呢?為什麽學校裏所有的美國孩子之中,唯獨我一個是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的呢?爸爸媽媽對他說,因為你實際上是中國孩子。中國才是你真正的祖國。那是他第一次聽到‘中國’兩個字,也是第一次聽到‘祖國’兩個字。當時他並不能理解‘中國’兩個字和‘祖國’兩個字對他究竟意味著什麽。出於好奇心理,繼續糾纏爸爸媽媽,請求他們告訴他中國在世界的什麽地方,祖國又是怎樣的一個國家,爸爸媽媽僅僅是為了增長他的地理知識,為他買了一個大地球儀,向他指出在地球儀上的中國,還翻出一冊舊的中國地圖,每天晚上,在地圖冊上和他做按省份周遊中國的遊戲。於是他才知道他的祖國原來地域很遼闊,曆史悠久,人口眾多,文化帶有東方的古老神秘色彩。有許多名山大川,還有一條古老的河叫黃河,還有一條將中國分為南方和北方的江叫長江。從此,‘祖國’就裝在他內心裏了。從此,他要求爸爸媽媽每天必須教他說一句中國話,學會寫十個方塊形的中國文字。而以前,他連一個中國字也不認識,不會寫。連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他中學畢業後,已經能讀家中收藏的中國古典小說了,已經能用中國文字寫中國格律詩詞了。他高中畢業以後,本可考入美國的名牌大學。他的爸爸媽媽,本希望他將來也成為航空工程師,以確保他們的家庭,在他這一代,依然屬於美國的中產階級人家。因為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但他們卻根本無法打消他想要親自回到祖國一次的念頭。這種念頭很快變成了他的決心。這種決心日漸強烈。盡管他的爸爸媽媽警告他,祖國絕不會歡迎他這樣的中國人的後代,卻動搖不了他的意誌。爸爸媽媽無奈,隻好揮淚將他送上了飛往台灣的飛機。他的雙腳一踏上台灣的島土,內心裏的激動和興奮難以形容。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台灣的一所文科大學。但是他不久便感到了極大的失望。因為台灣畢竟不能代表他內心裏的祖國。他當然知道台灣不過是祖國的一個島嶼而已。他經常獨自一人徘徊在海岸邊,眺望祖國的大陸。大學放假後,他給爸爸媽媽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們,他要回祖國去了!第二天,便隻身到了香港。在香港,他的錢包被偷盜了。他成了一個身無分文的人,而且舉目無親。連給父母拍封電報的錢都沒了。他隻得自食其力,到處打工。他終於和許多跟自己一樣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的中國同胞在一起了。但是他恰恰受盡了他們的欺淩。有一天,他從報紙上看到了父母登載的尋找自己的啟事,他哭了。但是,他已經離祖國很近很近,他還是不甘放棄回祖國的決心。他什麽下等的雜役都幹過。從碼頭搬運工到為有錢人家遛狗。他等待著,尋找著。為自己創造著偷渡海域的機會。後來,他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用兩條褲子的褲筒縫成了一個簡易的不可靠的救生筏,帶著有錢人家的三條水性極好的大狗,趁著一個漆黑的雨夜開始偷渡海域。他成功了。那三條大狗卻都為他淹死了。他的父母都是宗教情感很篤誠的人。他自己也是。他的靈魂對此常感不安。這使他對一切狗都像對人一樣友善。他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種種盤問。幾個月後他似乎取得了祖國的信任。祖國問他希望從事什麽職業,他說他希望像他的母親一樣,教許多許多祖國的孩子們讀書。祖國決定,除了沿海城市和北京、上海、天津,其他的大中小城市任他選擇。他感到了祖國的溫暖,回答自己沒有什麽個人選擇。既然回到了祖國,就無條件地聽從祖國的安排。於是祖國就將他安排到了這一座城市,這一所小學裏。學校的領導曾建議他改個名字,叫什麽都行,別再叫冼約翰了。他認為什麽建議他都可以考慮接受,唯獨這一個建議他不能接受。因為約翰這個名字,是他的教父給他起的。他的教父是一位非常善良的美國人,是一位非常虔誠的神職人員。愛他像愛自己的兒子。而他愛自己的教父也像愛自己的父親。學校的領導見他態度十分堅決,也就不為難他了。人是那麽古怪,那麽不可思議難以解釋。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回到了祖國,他卻又時常懷念起美國來,懷念自己家那幢有花園和綠草坪的小樓房,懷念聖誕樹上掛滿了禮物的溫馨情形,懷念爸爸媽媽,懷念長著一大把白胡子的麵容慈祥的老教父,懷念童年和少年時期參加過唱詩班的那所小教堂,懷念青年時期業餘主演過《哈姆萊特》的那所小劇院……同學們,很明顯,你們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你們知道我講的是誰了。是的。這就是我,你們的班主任冼約翰的經曆。我不是曆險家,我也並不熱衷於曆險。我的選擇與曆險的興趣和曆險的精神毫無關係。我夢想回到祖國。我的夢想變成了現實。最後我要說,我的心靈的滿足超過一切懷念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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