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全2冊

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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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當她來到廠房裏,但見一排排組裝好的桌椅,已將偌大的廠房占領得隻剩一小塊餘地。

他卻不在了。

有他的床在,有他的錄音機在,她覺得他仍在身邊似的。

她不複覺得這個地方陰森可怖、鬼氣森森了。

她開了錄音機,在節奏強烈的搖滾樂中,開始了她又一天的孤單單的工作……

那些最後從這裏散去的女人們重新回到了這裏。不知是被台灣女歌星的歌聲和搖滾樂所吸引,還是被夜晚的燈光所吸引。她們對徐淑芳說,按照慣例,有了活兒,是要大家夥兒幹的。她們提醒她,賣掉那幾台破舊車床獲得的錢,她不是也有份兒嗎?她們的話聽來振振有詞,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她們十分正當的勞動願望和勞動熱情。於是這個城市中的最低賤的角落,又有了緊張勞動的新氣象,而郭立偉每天晚上依舊住在這裏加夜班,年輕的細木工不僅僅是在幫自己的嫂子幹活兒了,也是在幫她們“大家夥兒”幹活兒了。那些老的或醜的女人們卻並不這麽認為,她們認為他完完全全是衝著他嫂子才甘心情願地住在這麽個寂寥的地方並且每天晚上加夜班到一點鍾的,因此她們也就沒什麽必要對他表示感激。當嫂子的自然替小叔子覺得不公,她譴責她們,甚至請求她們對自己的小叔子哪怕表示出一點點感激也好。而她們偏不,她們回答她——“感激的話留給你對你小叔子說唄”或者“你們倆之間,還用得著誰感激誰不成嗎?”

她們真是又老又醜。

而每當她坐在那張“床”上休息一會兒的時候,她們總是互相傳遞詭秘的眼色。她們是從不沾那張“床”的邊兒的,她好心請她們坐,她們也不坐,寧肯就地坐塊破麻袋片什麽的。

有時她真想罵她們一頓。

她常常發現她們暗中窺視她,她們更用曖昧的目光看待她的小叔子;她每每替她的小叔子感到受了奇恥大辱。他卻根本不注意那些老的或醜的女人用什麽樣的目光觀察自己。他隻是幹活兒,吸煙,和自己年輕的嫂子並坐在“床”上,舒服地將背靠著掛了毯子的牆,說些意義不大的話,或者聚精會神地欣賞音樂。每當他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們一個個分明地是在豎耳聆聽,就好像他和她說的那些意義不大的話,每一句全都包含著無數句潛台詞或暗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