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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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老丁仍在**辗转难眠。李慎之被杀,听说是干净利落的一刀致命,令他全身涌起一阵阵寒意。一整天,他都处于发疟疾的状态。他不知道李慎之的死亡是不是与他有关,或者说与他传递的消息有关。他想联系丁祖荫,丁祖荫的电话却一直不在服务区内。他不敢出门,害怕走着走着,一刀插进他的胸口。他将家里的门窗都紧闭起来,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光亮。

“咚咚咚”,外面响起敲门声。老丁心里一阵哆嗦,支起身侧耳细听,敲门声却已停了。他疑心自己幻听,重重躺下,“咚咚”声却又响起。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来自他的房门,千真万确,不等他犹豫,声音再次响起,声音提高了几度。

“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吗?”一个沙哑的男中音。

老丁想压着不出声,表明里面没人。

但不可能。老丁知道这种想法太幼稚了,深更半夜,既然敢上门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压着不出声,只会给对方破门而入的借口。

他慢慢地起身,披上睡衣,打开门。面前出现四个男人。虽然他们没有表露身份,但他一看那气势和着装,就知道他们是谁。两个穿着制服的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向他扑过来,但一个相貌温和、年纪稍大的白面男子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待在原地。

“你是老丁吧?”白面男子平静地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可以穿上衣服吗?”老丁脸色苍白地说着,向后退去。

白面男点点头,跟着老丁进入室内。老丁没有顾忌地脱去睡衣,**套上裤子和衬衣,只用了几分钟就穿戴整齐。两个穿制服的一直站在他左右。穿便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白面男在房间里四下转了转,重点看了看各间房里的角角落落。

“蔡队长,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进行搜查?”白面男问道。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老成地说:“好的。”他掏出一张纸来在老丁面前展开,是搜查令。

老丁没有出声,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蔡斌却并不让他坐,而是指示两位穿制服的押着他跟在后面,他与白面男一道进行搜查。

客厅、卧室、书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保险柜里空无一物。显然,历经免职风波,老丁对家里的东西都进行了处理。搜查进行了半个小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蔡斌皱着眉头,看了老丁一眼,带着他一起回到客厅。

没有来电显示。蔡斌盯着看了几秒钟,然后伸出手,打开免提,把电话拿起递给老丁。

没有起伏,“我是荫侄。”

蔡斌一时难以判断对方是谁,心里十分恼怒。

“哦,小荫啊,有事吗?”老丁像关心下辈似的,亲切地说,“这么早?!”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我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要急着赶到北京去,电话里告个别。”那头说。

“好,你去吧,我没事。”蔡斌盯着老丁的脸,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些什么。“咔嗒”一声,电话再没了声息。蔡斌疑惑半晌,突然盯着老丁说:“拨过去!”

但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没有人接。再拨,却已不在服务区内。

远在省城的时代大道上,一辆急驶的出租车里,丁祖荫将手机里的卡片抽出来,扔出窗外。他冷笑地盯着玻璃窗外面的路灯。没事?哄鬼吧!老丁对自己的称呼都不一样,显然是暗示自己出事了。这个冷航不是白痴,他可以查到王松情妇的电话,追查到李慎之,肯定可以追踪到老丁。但愿贾若定在自己精心策划的逃亡路线上安全逃走。至于老丁,那是他意料之中的牺牲品。

出租车拐过两个红绿灯路口,驶进一家豪华宾馆的前厅。丁祖荫付过费,走进宾馆,步履稳重地走过大堂,在电梯口转了一圈,绕进卫生间,然后绕出来,掏出一把钥匙,按了一下,停车场里响起一声悦耳的“丁零”。

那是一辆豪华的进口车响应声。他坐进去,迅速发动,驶了出去。

冷航坐在办公桌旁,觉得就像这辈子都没有睡过一样,可能也永远不会再好好睡觉了。白慎行整夜未眠,忙着查找那个与李慎之联系的人,查获后,带人前去抓捕,抓捕又审讯。这会儿,他正躺在角落里的行军**,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面前是一堆摞得越来越高的卷宗,那是本组及各县市区调查携带武器者下落的报告。几乎每个都是相同的内容。旁边则重新摞了一堆案卷,那是李慎之被杀案及皮蕾被杀案的调查卷。卷宗多,只说明他们做的工作量大,并不能说明案件查得好。

冷航每看一份案卷,都要仔细地做好笔记。如果是其他部门协助办案,则不厌其烦地告诉来人,要继续深入地调查。从那些看似无关的事件里,也许能够发现关键的线索——那些把仇恨藏匿起来、内心不满、外在光鲜的人物,他们可能帮助过正在查找的对象。

昨晚的行动卓有成效,深夜的审讯却给了他沉重打击。“从头再来”这个词从主审蔡斌的嘴里吐出来,带着绝望的情绪。老丁除了接听李娜的电话,然后将电话内容传递给李慎之,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传递呢?因为,他曾经与李娜有过暧昧关系,李娜要挟他。他只是李娜的工具而已。李慎之死了,李娜自称一切都是受一个陌生人指使干的,这个陌生人是谁,她一概不知。

两人被杀,两人落网,深挖的线索应该层出不穷,但年轻有为的蔡斌却以汪峰的歌词说话。如果王松还能参加晚上的碰头会,嘲讽是少不了的,而朱辉和夏生荣,只能尴尬地坐着,默不作声。

不过,认真研读了审讯记录后,冷航并不认同蔡斌的看法。虽然老丁只是一个中间角色,几乎什么都不知情,但午夜打来电话的丁祖荫很可疑。

此人与政界要人熟悉,来头不小,但正是这个“不小”会暴露他的行踪。

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被清查了一遍,情况渐渐明朗起来。找到了一家宾馆,五星级,丁祖荫在其中长期租赁了一间豪华套房,房间未退,但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丁祖荫的任何遗留物品。接着,负责关联调查的民警报告,丁祖荫来戎城几个月,除了找各部门攻关,没有做成任何实质性的生意。建设的房地产项目,倒腾银行的钱和国家资产,没有投入一分现金,却卖出了不少的楼房,捞走了一大笔钱。

民警复印了一张署名丁祖荫的宾馆登记卡,上面登记的是某国护照号码。从出入境信息网查获,丁祖荫在国外读了博士,毕业后入了某国国籍。

冷航亲自赶到宾馆,调取视频资料,询问丁祖荫的出入及随行情况。宾馆老板和服务员都说,丁祖荫虽然阔气,吃喝玩乐,前呼后拥,但平时都是一个人来往,没有助手、没有秘书,甚至没有司机。

冷航命令一名便衣警察以客人身份入住丁祖荫套房对面,在得到进一步指示之前,一直待在那里,实施二十四小时监视,以防丁祖荫再次出现。

中午时分,冷航回到办公室,对白慎行说:“我相信丁祖荫是个重点嫌疑对象。不管他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他可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在逃亡。”

然后,冷航向后靠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陷入深思。

他为什么要跟戎城的上层人物打交道呢?为什么不像所有执行这种任务的人那样,住在地下室里,秘密跟某个对象联系?因为他要打听来自上层的消息,他要把李娜这种女人送进上层人物的家里。他这样做反而潜藏得更深。他是一个人在干,不相信任何人,是在按他自己的方式,独自策划、安排自己的行动。他以外商的身份来戎城,很可能还有保荐者,与人交往举止得当、彬彬有礼,没引起任何怀疑。

对警察来说,这种人最是难缠。永远给人以好的印象,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冷航看了一眼案头的两张照片——丁祖荫和田智强。田智强变成了钱志军,身高、头发、眼睛、年龄,可能还有举止,都没怎么变化。冷航试着在头脑里勾勒丁祖荫的样子,自信、傲慢、危险、狡诈,小心谨慎,从不给人可乘之机。两人有许多的共同之处,只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这两个人就是真正在戎城执行特别任务的人,那些死的、落网的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

一定要抓住他!冷航在心里狠狠地说。在戎城玩弄了一把就想走,没这么容易!冷航知道丁祖荫恐怕还有其他的身份,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丁祖荫,他只是借用名字而已。要查获他很难,但再难,挖地三尺也要抓住他。

“他逃不了啦!”他大声说道。

白慎行抬头看着他。

“不错,我们的人已经追过了戎乡市,发现他似乎一直往东去了,或逃进了山里。”

冷航冲动地站起,看了一眼窗外,又坐下来。

缺乏睡眠让他有些急躁烦闷,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冷航和白慎行在办公室忧心忡忡时,贾若定越过一个小山包,折返走上了往西的公路;而国安局长李红昌急匆匆地约见市委书记周飞宇,说有重要情况报告。

紧急碰头会议在周飞宇听了李红昌汇报后举行。周飞宇坐在椭圆形桌子的顶端,其他人员按原来的座次排下来。李红昌却坐在周飞宇的身边,面前放着一个文件夹。书记点点头,示意会议开始。

李红昌首先发言。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情报部门根据公安机关侦查提供的有关情况,彻查混迹在戎城的嫌疑人员,发现了一个叫丁祖荫的人。

此人加入外国籍后,以商人身份在国内活动。他在戎城与老丁联系频繁,极有可能与李慎之、皮蕾被杀案有关。

丁祖荫嫌疑,公安早有论断,也将他纳入了侦查范围,只是暂时没有获取过硬证据,没有对他实施追捕。出于对周飞宇的敬重,朱辉没有打断李红昌的长篇大论,但他忍不住急切地提出一个问题:是不是发现了丁祖荫的行踪?

“对!”李红昌得意地说,“在对这类人的调查中,丁祖荫突现了出来,而且很快发现他逃往省城,并从省城借助别人的身份证购买机票,回到了上海。我们怀疑,他还有其他身份的护照,或许会以假护照逃往国外。”

李红昌话音刚落,周飞宇瞪着朱辉问:“我记得你们曾报告说,有人从上海给侦查员打过威胁电话。威胁内容印证了我们正在查的事情?”

朱辉侧头看了冷航一眼,答道:“是的,冷队长接到过这样的电话,并请上海同行查过,但没有查出电话来源,也没查出威胁人。”

冷航将当时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一番。威胁电话是打到他手机上的,上海方面的呼叫号是一个利用网络转换的公用电话号码。这种呼叫方式已经是国际犯罪组织,尤其是诈骗、赌博组织的惯用手段。上海警方接到协查通报后,从电信和网络两条线进行排查,并启动了国际网络侦查系统。但这个电话只使用了这一次,没有前科,此后也一直沉寂着,无法追踪。不过,电话仍在监控中。

有那么几秒钟,会场里一片议论声,出现多种猜疑。

“上海出现威胁电话,声明炸弹的根源在上海,丁祖荫回了上海,曾在戎城活动的嫌疑人往东边逃走了,可能乘上东去的交通工具。”坐在椭圆形桌子另一端的军分区司令员乔知晓说,“嫌疑人会不会是往上海去了?他们运送炸弹的真正目的会不会真的是上海呢?”

除了周飞宇,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乔知晓。周飞宇沉思着,凝视着侧面墙壁的列宁像。

“上海?”他简短地说,吐字很清晰。所有的视线又转回书记这边。

一张中国地形图在周飞宇的手里展开,借助颜色标示的沙漠、山脉、盆地、平原等呈现在眼前。“从沙漠腹地到进入戎城,几千公里,全是沿着山脊线走,确实有利于掩人耳目和逃避打击。但要从戎城去上海,有利点在哪里呢?”

“也许他们以为没有人会想到炸弹会从戎城经过。”李红昌说。

“徒劳的猜测。”朱辉冲口而出。李红昌不友好的目光向他射过来。

“这是一伙未知的敌人,从一开始,侦查几乎都是在茫茫黑夜中摸索前进。”李红昌说,“接连发生的几起凶杀案,就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他们的目标还是上海,如果谁愿意自告奋勇地承担一切责任的话,那就死守住戎城吧!”

对于国际国内恐怖势力来说,上海确实是一个袭击目标所在。朱辉专心致志地翻阅着面前的案卷,仿佛它们比李红昌的威胁性暗示更重要。他意识到,他刚才的话很不明智。

“从某种意义上说,”周飞宇说,“如果他们只是借道戎城,我们倒是可以放心了,只是恐怕没有这么轻松。不过,朱辉,你有必要派人前往上海,协助当地警方开展侦查工作。”

“好的。”朱辉爽快地表示道,试图补救刚才的失言,“书记是对的。如果他们已经逃离戎城,我们必须派员前往上海,把所有情况向那边通报,配合侦查。”

椭圆形桌子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一只手举了起来。周飞宇对着他点点头。

“事实上,他们恐怕并没有全部逃离。”冷航平静地说。其他人几乎都忘记他的存在。“化名为钱志军和在我们侦查中出现的田智强、贾若定等名字的嫌疑人,只是显示往东逃走,并没有一定逃往上海,可能是声东击西也不一定。上海的调查也很关键,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可能就在那里,需要上海方面全力配合,端掉它的老窝。”

冷航的话让围坐在椭圆形桌子周围的人所产生的乐观情绪顿时消失。有人敬佩地看着这个敢于否定领导论断的年轻侦查员。

周飞宇沉思片刻,脸色开朗起来。“同志们,我想我们最好听听小冷的报告。毕竟,是他在具体抓侦查工作。我们开会只是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他给予协助。”

冷航再次汇报了一遍云端青年撞墙自杀事件和上海的调查过程,以及这起事件与动能武器进入戎城的相关联系。他相信,云端撞死的青年与携带武器进入戎城,并残忍杀人、化名钱志军的人有着无法抹除的联系。这一点,在前期的反复调查中都显示了出来,并得到DNA鉴定、指纹鉴定、常住人口信息查调资料的支持。

同时,除部队侦察发现武器被携带进入戎城区域外,在警方的调查中,虽然查获了携带者的行踪,却从来没有发现武器的踪迹。因此,冷航认为,武器有可能被携带者藏匿在进入戎城的途中。

“武器没有被带着一起逃亡,也没有运往别处。”他最后说,“那么,它可能藏匿在自虎形山进入戎城的途中,这个地点便是暮云或者云端镇的某个村寨、某个山洞。”

冷航抬起头,轻轻地触了一下周飞宇的目光,又落在朱辉的脸上。“我个人倾向于相信武器还在暮云镇的某个地方。”

“那他们在上海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干什么?”李红昌气咻咻地说,“丁祖荫是秘密离开省城前往上海的。他在省城联系戎城时,用的是神州行卡,而且坐在行驶中的出租车上。”

听到这话,夏生荣抬起头看着他。“他那是欲盖弥彰,我们的技侦人员也查到了。他确实想得很周全。这提醒了我们,不要低估对手。”

“既然不能低估对手,”李红昌说,“武器被姓丁的带往上海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而由嫌疑对象声东击西,牵制公安的注意力。”

会议室一片寂静。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

冷航抬起头,打量着与会的每个人。他也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反驳李红昌,派出去的人仍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没有找到实质性的突破口。

“小冷还有什么想法吗?”周飞宇礼貌地问。

“我感觉武器和携带者不会这么快离开戎城。”冷航平静地说,“既然来了戎城,必有重大意图,不会是借道这么简单。”

“你‘感觉’它他不会离开戎城?”李红昌冷冷地说,“但‘感觉’与‘猜测’差不多啊,我认为要以事实为依据,确定侦查目标。”

“你所说的调查目标是哪里,红昌同志?”周飞宇问道。

“书记,当前浮现出来的证据表明,目标可能在上海。”

“那就往上海派出侦查组。”周飞宇下定决心说,“以公安为主。红昌,你也派员参加,给予情报支持。”

“是,坚决支持书记决策。”李红昌说,“我安排情报中心主任王弄玉亲自去。”

但是戎城更需要他。

查获武器,消除武器可能带来的危害性,是当务之急。冷航考虑自己应该跟着武器走,在武器可能进入发射程序前缴获它,或者摧毁它。

“我建议派蔡斌同志去上海。”冷航说,“该同志稳重、多智,是云端案件的组长,一直跟上海方面保持着联系,熟悉情况。”

“那就这样。”周飞宇说完,起身收拾着他的文件。还有一个会议在等着他。

走出会议室,冷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市委大院里鲜花盛开,到处弥漫着芳香和甜蜜,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