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封书院前一刻,还发生了件大事。
明泽书院的山长赵秉承被捕,而下令抓捕的,正是户部尚书长子,‘明泽六公子’之一的沈予安,顿时引起书院内一片哗然。
赵云栖从书院里冲出来的时候,看到骑在棕马上的沈予安仍是有几分不置信:“沈予安?我爹呢?你这是做什么?”
而在他左右,连同包围书院的,清一色金戈铁马的官兵,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甚至书院内都涌入不少,如同抄家一般的翻找,像是要掘地三尺揪出什么东西来。
而沈予安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着,直到赵云栖出现,眸中仿佛有了生气,一跃下马,走到了她近前:“栖栖……”
“我问你,我爹人呢?”赵云栖想也未想直接抓住了他的衣领,毫不费力地逼问,“小六说你抓了他,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跟随沈予安来的官兵以沈予安马首是瞻,当下便要拿刀制住‘以下犯上’的赵云栖,却被沈予安手一抬,制止在了原地:“沈大人。”
“沈大人?”赵云栖狐疑地重复了一声。
“你爹沾了些事,请他去问话而已。”沈予安丝毫不在意面子,反而温柔地与她解释道:“至于大人,不过是在刑部挂了个闲差,有一阵了,你也一直未过问,自从那谁来了之后,旁的事哪能入你眼。”
赵云栖忽然想到沈予安不着书院那阵子,恍惚间,与他的距离似乎离得远了些,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突兀的涌上一股陌生感。
“问话需要如此阵仗?”赵云栖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含糊过去的,“沈予安,你把话说清楚,我爹平日里待你可不薄。”
一声轻哼似轻薄自沈予安鼻端溢出,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微微勾起弧度,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你爹的确待我不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说什么?”
晃晃悠悠出来的赵子越此刻酒醒了一半,看着外面如此阵仗,又看了看沈予安,呢喃了一声“二哥”,带着两分懵然,和亲昵以外的隐隐轻颤,“这是做什么?”
“先是陆长安……哦不,那谁背信弃义出走,现在又是二哥你这大动干戈的,查封书院?为何啊?”
赵子越走到了沈予安面前,却被人挡下,那人高声冷酷说道:“明泽书院被封,乃是因为赵秉承一人包藏祸心之故,十年前沭阳变法,他私撰文书,枉顾黄老变法初心,竟妄图利用学子拳拳报国之心,颠覆王朝根基,其心可诛!”
“谋逆?”赵子越怔愣,立马反驳,“我大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书院后山山洞内藏书二十余卷,连同赵秉承屋内搜出,拢共三十卷文书,半数乃邪逆思想,效仿黄老却是以读书传授反骨之念,鼓动学子,罪孽深重!”
沈予安拧眉:“此事牵连重大,凡有嫌疑者都要先带回去,不过栖栖你放心,待事情查明,必定会有交代的。”
“休得污名我爹,我爹若有玩弄权术之心,何至于致仕在这教书育人,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了解,难道你还不清楚!”赵云栖看着沈予安,高声质询。
“但,凡事无绝对,且人赃并获……”沈予安的语气不急不缓,带着模棱两可的含糊,“我也是奉命行事,职责在身。”
“奉命?奉谁的命?”
沈予安但笑不语,然赵云栖的脑海里却直直冒出一个人的轮廓,锦衣玉带,一片阴鸷,“你为他做事?”
沈予安短暂的沉默,令赵云栖一颗心往下沉去。
这些时日来连结在一块如同毛线缠绕一般的思绪忽然有了头绪,看似毫无纠葛,实际上暗中盘错,棋面上波谲云诡,私下早已暗藏杀机。
“栖栖,你且放心,那是你父亲,我必会倾尽全力保护。”
“是保护,还是沆韰一气?”
“栖栖?”
“沈予安,你过去称这些是虚名,不屑一顾逍遥快活,我还敬你几分潇洒。如今倒是更长进了,学会出卖良心求高升。”
沈予安脸色一变,“栖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我担不起沈大人这一声,旁人最多唤一声赵小姐,免得逾矩,当我与你攀了亲,误了神沈大人您的前程。”
沈予安听着她的讽刺,眼里似乎是受伤,“终归是你,知道如何伤我的心。”
“不敢当。”赵云栖直视他,“沈大人既要问询,我也合该有理由将事情弄清楚。不过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再无干系,若狭路相逢,也休怪我不客气!”
四目相对,一个盛气凌人,一个温润如玉,只气势慢慢起了变化,落入了幽深。
“又何必这时候犯倔脾气。”
仿佛是演够了深情的把戏,又或是赵云栖的油盐不进终于令他失去了耐心,撕去了伪装,沈予安整个人阴沉得像是一头郁郁的狮子,敛目低眉,转瞬之间,双手扣住了赵云栖的肩膀,眉眼之间已然透了一丝隐隐的癫狂:“牵涉到沭阳之变,你爹与这书院都保不住,就连你,届时也难逃追查,我已然给予宽恕,你却不识好歹,栖栖,你……”
“放开我姐姐!”
赵云栖被捏的肩膀生疼,浑身酒气的赵子越先一步上来要掰开沈予安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沈予安,你疯了,那是赵云栖,你弄疼她了!”
沈予安才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了手,呵护备至地看着她:“栖栖,我把你弄疼你吗?”
如此反复,赵云栖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位的一丝影子:“沈予安,你真的疯了。”
“是!”沈予安被她眸中的神色刺痛,可当他再想去抓赵云栖的手时,却被一道颀长身影挡住。
沈予安看着白简,眼底那癫狂愈浓:“是你……放心,你也逃不掉的,下一个就是你。”
白简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确定不是身体或者是其他组成部分出了问题之后,对他的行为,平静地评估道:“思维混乱,有精神病症现象,偏执,自我为中心,受害者论。演变而来的行为之一就是忘恩负义,却仍然觉得别人对不起自己,通俗意义上,叫白眼狼。”
白简这番平静且犀利直白的话,顿时令沈予安脸上一片青白。
赵云栖却轻轻拍了他的肩膀,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远远甩她几条街。
言已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赵云栖淡漠地看着他:“沈予安,不论你为哪个办事,我爹和书院都不会是你平步青云的踏板。”
沈予安也逐渐恢复平静,他抬起头看明泽书院正大门的石匾:“你的确不是认输之人,只不过天真了些。”
话音未落,一个拳头直冲了过来,打中了沈予安的下巴,将他击退好几步。
而出手之人也转瞬被包围上来的官兵制服。
“放开我,沈予安,你个混账……”赵子越被按在地上挣扎着,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平白给你花了那么多银两好酒好吃的,你这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予安一抹嘴角,口腔内漫开一股带了腥气的铁锈味。
他笑了笑,连看都没看赵子越的方向,直勾勾地凝着赵云栖:“普天之下,能救你爹的办法只有一个。”
赵云栖抬眸看向他。
白简凝着他看向赵云栖时的眼神,第一次有冲动想即刻将他做成研究体。
沈予安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道:“与我成婚,方能保你爹一命,他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上。”
“啪”的一声,耳光声响亮。
赵云栖想也没想直接呼了他一巴掌,逐字撂下:“你做梦。”
而这一巴掌似乎也打散了沈予安眸中最后的一丝温情,脸上寒霜密布,连连道了两个“好”字,目光在赵云栖与白简之间转了个来回,露出森冷一笑,“那就看,你付不付得起与我作对的代价了,来人,把这几个人拿下!”
官兵将赵云栖和白简团团包围,剑已到脖子边沿时,白简将赵云栖拉到了自己身后,以臂挡剑。
霎时,那两个官兵被震飞。
白简抬起头,正对上了人群之外的沈予安,他们之中间隔了四五人,以他的速度,可以快速地遏制住他。
高亮声随之响起:“慢着!”
书院内涌出一大批的学生。
“既然要抓,沈大人何不将明泽书院的人都带走。”小六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沈予安和赵云栖中间,一个,两个,三个,将他们保护起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
沈予安阴郁看着众人,身旁的人小心提醒:“大人,刑部指派封院,若是带走所有学生,恐怕会引起非议。”
明泽书院内可有不少学生,已拜入朝中官员门下,若没有确凿证据说他们与赵秉承勾结,可不能将这些都带走。
僵持片刻,沈予安缓缓抬起手。
包围赵云栖和白简的官兵迅速撤开,两方对峙。
最终,沈予安轻笑了声:“栖栖,想清楚了可以来找我,沈家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不过,别拖得太久。”
说罢,沈予安转身入了人群,马蹄车轱辘声随即远去,浩浩****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