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十分，早已过了下班的点儿。离开公司前来到江源的办公室，门敞着，江源背门而立，她伸手轻扣——“师父。”
江源回过神，“还没走？”
“能聊聊吗？”没等江源作出回应她便径直走向沙发。 江源见状，随之落座，将两只倒扣的茶杯扶正。
“师父，公司现在上上下下都在传您要离职的消息，我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波知道的。”
江源抿抿嘴：“都是怎么传的？”
“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递辞呈，能有好话吗？”
江源显然对宁汐的回答有些不以为然，将斟好的乌龙递给她。
这个节骨眼，“大江”正跟“百纳国际”竞争一单国际大客户。原本身为项目首席的江源突然宣布退出。若只是单纯的另谋高就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跳去了“大江”，一群乌合之众说他背叛了公司，传言一时之间发酵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宁汐虽然不明缘由，但心里始终只有两个字——“扯淡！”
“师父，您还记得您把我从水里捞上来那次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说在岸边散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回事就掉下去了。”
宁汐自嘲般拎起嘴角：“其实我一直没跟您说实话，我是故意跳下去的，不是不小心。”宁汐苦笑，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那是大一上半学期，期末考试我拿了倒数第二。学校把成绩单寄回家，我爸看见了，掐着我的脖子说，生你养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丢人的事，我真想把你掐死，然后再自杀！”
江源的目光狠狠落在宁汐的脸上，沉默良久：“以前倒没听你说过，怎么现在……”
宁汐猛地歪了歪脑袋，挂上一脸势在必得的笑：“师父，按道理来说当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您也该交换给我一个，不是吗？”
江源眉头高挑，却并未发声。
这下宁汐有些失望了，追述着：“师父，看您跟小羽的相处我就知道您是怎样的人。我看人很准的，真的。”
“经验有时候靠不住，再说工作跟小羽这是两码事。”江源虽面露笑意，可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滑落眼角，“小羽妈妈走得早，我欠她们娘俩的只想用心把女儿抚养长大。很多人都说原生家庭无法选择，可在我看来这话也不完全对。孩子是无法选择，可用心的父母起码能够帮助孩子取精去粕。”
“师父，我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我觉得心安让您觉得理得的答案。”
江源不接茬，顺着心意往下说：“孩子是父母最无所畏惧最舍得付出的对象，是无条件的，是心甘情愿的。宁汐，等你有了孩子就能明白了。”
宁汐举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垂眸沉吟：“师父，您不说我也不多问，我绝对尊重您的任何决定。可是我想告诉您，无论大家作何说道无论您为何掩饰，我坚信您决定离开公司一定另有原因！”
江源抿唇，沉默良久，说道：“好了宁汐，我该去接小羽了。”
空**的停车场，面对茫茫夜色，宁汐的心也空落落的。她拉下手刹，解去安全带，这才得以喘息。江源究竟为什么这时候离开百纳环球？她想不通，但她坚信，自己的师父绝对不是一个叛徒！！！
到了晚饭时间，放在案头的手机响了起来。周洁有些费力地撑起身子，认真调整了气息，摁下接听键。
“喂闺女啊，下班了？哦，我这刚吃完饭。”
“……”
“吃的都挺有营养的，放心吧，有鱼有虾，菜也都是当日新鲜的！”
“……”
“你爸啊，哦……他去超市买水果了，等会儿就回来。”
“…….”
“我们都挺好的，楼上楼下邻居经常聊天解闷儿，悠闲着呢！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在吃上别想着省钱，不够跟妈说。”
“妈您放心吧，我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我跟朋友约了吃饭就先挂了啊！”
“行行行，妈说的都是闲话，你忙你的！”
周洁放下手机，薛尚峰恰好拎着只保温饭盒推门进来。他将碗筷摆好，将药片跟温水备在一边：“快，趁热吃吧！”
“刚才女儿来电话了，说这几天工作跟生活都挺好。正准备跟朋友约吃饭呢，听上去情绪不错！”
“那就好！你住院这事儿就别跟她提了，这么远别让她干着急！”
“嗯，没提！”
……
薛晴子是从宁汐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彼时她才发现母亲已经住院一周。
刚得知这消息，她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冲薛尚峰发了一通邪火：“都说了水果放久了不要吃，隔夜菜直接倒掉，你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出事儿了吧？”
薛尚峰很是无奈地作出解释：“你妈她就是节约惯了，总想着吃完了你又得花钱给买给寄，结果放着放着就坏了，她又舍不得扔。”
回程途中，薛晴子一心作着调回江洲的打算。母亲食物中毒这件事儿让她痛心又自责。在她的眼里，母爱从来都是苦情的，是需要回馈的，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辜负的！
赶到医院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晴子安顿母亲睡下，这才有机会去附近找点吃的。电梯人满为患，她只好走楼梯。刚下到五楼拐角，一个身影从眼角闪过。当她反应过来，她迅速撤回几步，怎料一个转身跟那人撞了满怀。
“江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哦，小羽今天淋了点雨，到了晚上高烧不退我连夜给送过来了。你呢？”
“我妈食物中毒住院了，我也是晚上才赶到的。对了，小羽她怎么样？严重吗？”
江源挥挥手中的钥匙：“正在给降温呢，我去车里拿点东西。阿姨呢？需要帮忙吗？”
“医生说已经没事儿了，明天就出院了。”
“行，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
……
翌日中午。
待母亲安排回家，薛晴子一路返回医院。早就过了饭点，江小羽无精打采地躺在病**，江源正斜倚在床头为女儿读一本故事书。就在薛晴子推门而入的瞬间，小羽突然生龙活虎起来了——“晴子阿姨！”
“小羽，今天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晴子走到床边，将礼物递上前。那是一套装帧精致的瑞典儿童绘本，是她在来时的路上专程绕道书店精心挑选的。记得宁汐曾提起过，江源非常重视孩子阅读习惯的培养。他虽然深爱女儿但从不过度宠溺，特别是让小羽挑选心仪礼物的时候一向有所限制，但唯有在读书这件事上，他是不计代价的。
陪孩子待了一会儿，晴子要走，江源送她到门口。“晚上一起吃饭吧，我知道一间不错的意大利餐。”
好不容易，发小三人得以小聚。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他们孤而不独，习惯沉溺于掌中世界，虽然近在咫尺却反倒放弃面对面交流的机会，聚会变成一群人的孤独，大家却都习以为常。这回与前几次并无差异，大家一上来各玩儿各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宁汐索性一语打破僵局：“最近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吗？”
分秒间的凝滞，秦川猛地将吸管从口中抽出来：“哎对了！要说新鲜事儿——我昨天在电梯里看见宋窈的妈妈了，跟一男的手拉手上楼。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最近这半年他妈经常领不同的男人回家，光是我都碰到过四次了！”
关于宋窈母亲宋惠明的品行，宁汐早有耳闻。宋窈不是本地人，幼年时期父母离异，母亲背井离乡来到江州将她拉扯大。为了给女儿更好的生活，她不得不周旋于男人之间，但又绝不允许女儿步自己后尘，对其管教严格。
宋窈上中学那会儿，宋惠明为了女儿生活更有保障跟了一个老男人，宋窈称呼那人“爷爷”。爷爷退休前是市医院的一名妇产科医生，退休后在家附近开了间诊所。宋惠明当时在银行柜台工作，名义上帮爷爷管理诊所，实则每月末准时前去收账。
“我也碰到过一次。”晴子嘬了一口冰茶，说道：“看那男的跟宋阿姨差不多大，不过咱们也别瞎猜，听我爸妈说那是宋窈的亲爸！”
“亲爸？笑话！她哪来那么多亲爸，也太说不过去了吧！”秦川大腿一拍，从桌角一把摸过手机：“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这儿还有更猛的料，你们看看这个。”
“什么呀？”宁汐靠近了些。
“黑帖啊！乌漆麻黑的黑帖！说好听点是揭露现实说难听点简直就是人身攻击！听说这是一群被宋窈撬了男朋友的女生联名上传的！这事儿当时在华人区闹得满城风雨！
薛晴子虚着眼睛，将标题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北德顶尖碧池上位记？”
“她这几年不都在国外吗？这你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就是最具戏剧性的地方！我有一师兄刚好留学德国读博，华人圈多小啊，这事儿是他有次当笑话讲给我听，怎料我立马对上号了！”
“华人圈也够八卦的啊。”宁汐侧目。
“好山好水好无聊嘛！”
“对了，我前段时间在北京好像看见宋窈了！”薛晴子吞了一口气泡水。
“哟？怎么，她这是在国外臭名远扬混不下去准备回来搅浑水了？”
“哎呀秦川，你别这么说她！”
……
此时此刻的宋窈正坐在高脚椅上，二郎腿一翘，妖艳美丽、楚楚动人。只因为小时候生活艰难，所以就养成了很强的嫉妒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外表冰清玉洁，实则艳媚入骨相当不羁。
“想必宋小姐这是要在国内安顿下来了？那日后咱们打交道的机会可多了去了！宋小姐，你看你这么美丽却还单身，你知道为什么吗？”男人眯眼道，“其实上天早就给安排好了，就是让你等待一个适合的人出现。”他说着，伸手就要往宋窈手上覆。
宋窈媚眼轻挑，轻轻拈起面前的高脚杯，绕过对方臂弯，在靠近胸口的地方画了一道深深的圆弧：“那是当然！高总，我一介女流之辈，毕竟在外漂泊多年，如今也算是初来乍到，以后还得麻烦您多多关照。”
男人回敬给她一个商人特有的狡黠的笑：“宋小姐这是哪里话？为美人效力，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