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琳跟秦南轩得知这消息是在自家餐桌上。他们显然比儿子还要激动,当即加炒了两道小菜。晚饭后,李玉琳将一纸信封塞给秦川:“这是妈存的一万块钱,拿上,去干点儿自己想干的事。”她说着,不由轻抚秦川的脑袋,“我儿子真是优秀,妈知道读博的机会可不是谁想申请就能申请上的!”
秦川接过信封:“妈妈,我想用这钱买点儿礼物登门拜访一下恩师。说实话我这回真挺幸运的。最初递申请的时候我就感觉这学校要求太高,考虑到无论是成绩还是资历都不够格,我也就没抱太大希望,收到通知书的时候我还纳闷儿来着。后来打电话过去询问,导师才说我是经由别的教授推荐给他的。”
李玉琳笑得合不拢嘴:“归根结底还是我儿子优秀,不然谁没事儿推荐你啊!这些钱你拿着好好放松,像求人、感谢人这种事儿啊你没经验,就交给爸爸妈妈来办好了!”
秦川点头,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对了妈,今天下午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跟谭宛说了。听得出来,她也替我高兴!”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李玉琳的心。她眉眼一横,说道:“怎么还跟她有联系?你俩不都分手挺久了吗?之前听说你辞职她可是转身就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现在听说你读博了立马回头是岸了?你说现在的女孩子啊,年纪轻轻怎么能如此势利眼!”
“妈你搞错了,是我打给小宛的!分享喜悦嘛!”
“我看她才不会喜悦,她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这话倒是说到了秦川的心坎儿里。他对着吸管吹了一串愉快的气泡,仰头说道:“妈,您看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等她不生气了我再把她追回来好不好?”
“什么话呀!好马可不能吃回头草,别跟那种女孩纠缠太多!你现在可是博士,等到顺利毕业那天全世界的白富美还不得任你挑!”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玉琳显然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巨大而不负责任的骗局——
从小到大父母教育我们:只要学习好就什么都给你,只要学习好你就什么都能得到!以至于长大以后,我们以为只要学习好工作好就理应能够得到一切,岂不知,所谓学习好工作好,不过是普通人所具备的最基本的生存能力罢了。
宋窈翻动桌面的日历,正式入职“朗宁”已然两周之久。她自觉适应得不错,虽说国内的职场人际比起欧洲要复杂许多,但以她的道行来讲也算应付得过来。一下子空降到分公司销售总监这个位子,闲言碎语总是避之不及的。加上她长相娇媚动人,难免让人多了几番揣测。
敬重有,但敌意更甚。初入公司那两天,不良传闻可谓铺天盖地,就连她在路上跟高层打声招呼都有人在背后猛戳她的脊梁骨。男同事们对美女leader免不了大献殷情,然而越是如此女同事们越是对她虎视眈眈。
“听说宋窈在欧洲公司那会儿很凶猛,动不动就跟顶头上司吵到不可开交。上司怒了,当头一句Du bist Scheisse! 你们猜怎么着,宋窈立马还人家一句Du bist Bitch!”
诸如此类的传闻,宋窈一向不予回应。她深知职场不易举步维艰,现实更不可能像影视剧里描述的那样只要你善良努力默默无闻,就会得到应得的一切!很多时候,你不得不争取,得厮杀,得头破血流,得穷凶极恶。你得让敌人有所畏惧,那样才会敬你三分,至少不敢轻易招惹上门。
好在像宋窈这样的女生总是有办法扭转局面。
周五中午,销售部最受欢迎男员工密斯特“徐”专程前来邀请她共进午餐。众目睽睽之下,宋窈婉言谢绝。在密斯特“徐”颇为失望的长吁短叹中,她转而邀请在座的几位姑娘去必胜客。短短一顿午餐的功夫,宋窈成功拉回大家的好感。
这全凭她惯用的三十分钟洗脑术——卖惨。她的自信足以令她微笑着,将自己的缺点一一道来。
宋窈很会流泪,特别是在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每次她一开口讲述自己家庭不幸职场被排挤的事情,还没说上两句眼泪就已经开始哗啦啦流个不停。她那张脸好像是橡胶做成的,能捏出心底任何一种细微的感情。凭着这副好演技,宋窈不仅登上了事业的顶峰,在生活中也是如鱼得水。
这次也不例外。当大家分享完多人套餐,宋窈一连抽过三张纸巾,眼睛跟着就红了。
她说别看我今天混得还行,记得刚出国那会儿我可是连速冻披萨都舍不得买,一包方便面吃两顿,一顿吃面一顿料包煮白菜。那时候我住不起学生宿舍,租住在一间屁股大的地下室里,每天都要早睡不至于被饿醒。好不容易捱到了毕业,我漂泊异国又没什么背景,第一份工作是做Prada的柜姐,任那些财大气粗的金主们呼来喝去。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必须想方设法超越现状改变命运。其实我跟大家一样,甚至根本不如你们。我打小父母离异,连父亲长什么样都记不清。虽然我妈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亲近,她没怎么管过我,任我自生自灭。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离童年阴影弥补成长中的不足罢了。虽然持有足够的工作经验,可毕竟初来乍到,你们没能立刻拿我当自己人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无论如何我的初衷都是好的,希望大家一起努力,作出好的业绩。
就着别人的潦倒往事吃了顿免费午餐,就算心不软嘴巴还不得软下来吗?面对如此诚挚的分享,姑娘们即刻安静下来了,半晌,她们扎着堆儿地跟宋窈道歉:“宋总监真没想到您这么不容易,公司大了传闻自然很多,不过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儿配合您的工作!”
……
随着一阵强烈的顿挫感,车子彻底熄火。宋窈用太阳镜箍住滑落额前的长发,双臂用力甩向方向盘。
她环顾四周,可视范围之内唯有路灯亮着。查看地图,距离下一个便利店还有五公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鬼地儿!
她一手打亮双闪一手点开手机通讯录,从上到下翻了个遍却连一个合适救急的名字都没找着。帝都又怎样?有社交,却没有能够随意动用的人脉;有圈子,却没有关键时刻招之即来的朋友。她看着化妆镜中的自己,焦急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着从包包外侧搜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上头的那串号码,是那晚酒吧偶遇时樊昆写给自己的……
此时此刻樊昆正冲着耳麦指挥队友们发动进攻,手机震动,他看都没看便按下接听。
“喂?是阿昆吗?我宋窈。你现在方便吗?”
宋窈?樊昆摘下耳机,足足愣了五、六秒,他看向屏幕下方的电子钟心里犯起嘀咕,这个时间打过来,难道晴子……
“哦,宋窈啊,我方便,有什么事儿你说。”
“方便的话你看你能不能来趟江湖救急?我车子坏路上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记得你说你懂点儿修车技术,现在这个点儿也只能麻烦你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语气中透露出与这夜色相辅的无助。
樊昆不由喉头一紧,问道:“就……就你自己?”
“就我自己,这不来帝都出差吗,公司给租了辆车谁知道半路抛锚。”
“那行,你把定位发我!”
樊昆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面对宋窈的求助,他的内心深处竟泛起一丝隐隐的窃喜。
不过二十分钟的功夫,车子恢复了正常运作。宋窈说要找个地方好好儿感谢他,他说不用那么麻烦,随即打开城市越野高高的后备箱,“噗”地扣开两罐无酒精果啤。
宋窈脱掉高跟鞋,随他坐进后备箱,车子经过改装,底盘很高,她茭白的双腿在半空中**来**去。樊昆本不想重提旧人旧事,可没忍住,向她打听了薛晴子的近况,宋窈笑他心太大连女友的行踪都无法掌握,他这才坦言他们分手了,而且这次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晴子下定了决心。宋窈听闻,这才明白过来发小相聚的那晚晴子如鲠在喉的别扭表情,随即说道,分了好,你俩不合适。樊昆问她哪儿不合适?她将喝空的易拉罐捏扁,不假思索道,“就是不合适!”
樊昆当即一愣,似乎从她的话语间听出了某种暗示的意味来……
翌日傍晚,宁汐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三下五除二卸了妆,跟着往沙发里一摊。她累到外卖都懒得等,琢磨着干脆凑合盘番茄炒蛋。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只剩下半盒鸡蛋,面对空空如也的冰柜,宁汐忽感一阵无所适从。这种物资匮乏的状况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大概是在给老头儿下了禁足令之后。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有些失落,颈肩的酸痛感似乎加重了许多。
五分钟以后,宁汐拖着饿鬼的灵魂敲开了正对面的房门。贺宇韩裹着条帆布围裙出现在门内,看样子正在准备晚餐。
“有多余的菜吗?”她吊着一口气,问道。
“什么?”他显然没反应过来。
“最近工作太忙忘了买菜,想问问你有没有葱跟番茄。”宁汐说着,不好意思地挽过几缕掉落额前的碎发,那卸了妆的清透脸庞令她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借用橡皮擦的高中女生。
贺宇韩突然有些走神,当下一顿,跟着侧身向后让了一步,说道:“哦,番茄没有晚饭倒是现成的,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吧!”
面对这份意料之外的邀请,宁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正想着该作何回应,贺宇韩跟着补充说:“不过你得回去拿副碗筷,我这儿平时不来人,餐具只多给我爸备了一套。”
他说完便率先进屋,趁着宁汐回去取碗筷的功夫将新买的番茄藏进了冰箱最下层。
……
吃完精致的晚餐,宁汐坐在桌边发起了呆。饭菜可口,但最美还是餐桌中央那支小小的银质烛台。摇曳的火光似乎支撑起了整个儿世界的情调,闪烁的光影中,宁汐看着贺宇韩轮廓分明的侧脸不禁有些意乱情迷。这个男人,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从无过分言语,一味清幽疏离却总能时不时给予温暖。
贺宇韩半垂眸,用余光感受着对面那副眼神的温度,少顷,浅浅问道:“今晚……不加班?”
宁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答道:“加啊,但人家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贺宇韩面色一温,猛地抬起眼,没等看清她的表情便又猛地放低视线。
宁汐看他错乱的神情,一时之间乐开了花:“开玩笑的心理师!这就回去啦,谢谢你的款待!”
看着宁汐明媚的笑眼,绰绰烛影中,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