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间,宁汐来医院探望薛晴子,没坐一会儿江源推门进来。他左手提着果篮,右手拎着只饭盒:“我厨艺欠佳,这是在朋友的私家小厨专门给你定制的病号夜宵,快趁热吃了。”
宁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师父,我跟随您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吃过专门定制的夜宵!”
江源轻笑:“你那铁打似的身躯,哪用得着啊!”
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薛晴子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她有预感他会看过来,可他始终低垂双眸,似有意克制,只管将热腾腾的肉粥盛入碗中。
待薛晴子吃完饭,宁汐起身作别,刚要拉开房门,突然扭头看向江源:“师父,最近我工作上遇到了个挺棘手的问题,想跟您聊聊,您看晚点儿可以吗?”
晴子听罢立马浅声催促:“宁汐,你们要是有事要谈就先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睡了。”
最近这段时间,宁汐压力不小。公司面临一次极其重要的客户签单,宁汐通过不懈争取最终距离合同敲定仅仅一步之遥。这是公事,按道理来说不该说给江源听,可越是势在必得她越是感到忐忑。要知道,从前的每一次重大合作可都是江源给她把关的。
车子在平南大道的一间露天酒馆停下。江源轻车熟路地朝服务生挥手,要了两杯姜味苏打。
落座后,宁汐开门见山将具体情况分析给江源听。江源听罢,犹豫良久,最终似有若无地提醒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提高警惕,看清一些细节以及藏于表面之下的东西,务必时刻保持头脑冷静。”
这话并未点名要害,可宁汐在师父有所保留的目光中似乎揣测到了什么。
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有内涵?她暂时猜不到,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明白的师父,您做事方式没变……还跟以前一样严谨。”
……
没出两周,果然出事了。
大清早,Vivian踩着双Dior小猫跟往宁汐桌边一靠:“宁汐你心也太大了吧?你这是找好下家了还是做好彻底退出咨询行业的打算了?这么板上钉钉的项目竟然被’万方’给抢走了?说出去谁信啊!它’万方’跟百纳角逐完全就是以卵击石,结果这回呢,石头碎了?你这失误看起来也太愚蠢了。”
宁汐保持一贯的淡定,眉毛头都没抬,任凭指尖在键盘上敲打。
她的漠视似乎激怒了Vivian,她环抱起双臂,踮着脚尖往宁汐耳边凑了凑:“你当大佬们不知道其中的牵连吗?万方看上去规模不大在业内也叫不上名,但谁不知道它跟谁穿一条裤子?怎么,这次交易你是故意让给你师父的吧?”
“你就当作是名师出高徒呗。”宁汐笑着回应道。
Vivian抓住此事咬定宁汐是内奸,说她跟她师父一样不忠于公司。宁汐听听也罢,她选择闭口不言,静观时变。
然而她自己可以当作没事儿,但Vivian所言严重触及了俞扬帆的底线。他可不管什么职场纷争,不管什么商业背叛,他对宁汐的无条件支持完全来自于对于心仪对象的全盘肯定。
这日下班,他专程请Vivian吃饭,在一家距离公司两街之隔的高级日料店。
“薇姐,最近部门传言挺难听的。”
Vivian插起一只明虾置于口中:“是啊,你说宁汐干的什么事儿!这不明目张胆搞背叛吗?现在就看她的态度了,等到上头追究下来那可就晚了。”
俞扬帆垂眸,稍事沉吟:“来,尝尝他家的招牌天妇罗。”他将餐盘往她手边推了推,“可是薇姐,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这结果不还没核实呢吗?上面儿都没说什么部门内就搞内讧,有失咱们的风格。”
Vivian放慢咀嚼的速度,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帆帆,这就心疼你师父了?”
俞扬帆“咯咯”一乐,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毕竟是师父,否定她不就等于否定我嘛。再说我也是心疼您呀。”
“心疼我?”
“您想想看,我作为咱们部门小小的一员 ,听到其他部门同事对咱指指点点都感觉面儿上挂不住!我一小下属都这样,那更别说您做上司的了!同事们都说您向来以大局为重,所以我才会担心,有人拿咱部门八卦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您心里一定也是很委屈的。”
看着俞扬帆真诚的脸,Vivian不禁有些动容。
“无论到底为了什么,总之你嘴甜,说的话在我这儿就是很受用!来,干了这杯,好好儿表现,等到正式入职那天我一定想方设法把你要过来!”她说着,端起两只酒杯轻轻一撞。
然而Vivian的如意算盘显然没打好,左等右等等不来东窗事发,却等到了领导的褒奖。她Vivian打死也想不到,“万方”此次合作崩盘竟成了宁汐沉冤昭雪的契机。
要说这是命运垂怜?其实不然。
季度会议结束,宁汐被经理叫进办公室,推门进去才发现等待她的除了经理还有作为百纳股东之一的大老板。
原来那晚宁汐在江源语义不明的暗示下思来想去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立马托关系多方彻查合作方老底,原来对方虽说面儿上名誉清白账目漂亮,实际上却是业内名副其实的老赖。当时事关紧急可她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呈递给公司,只好故意在项目上伪装失败。
末了,当宁汐在大老板面前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杀得不张不扬。老板更是觉得她不仅聪明稳妥而且极其沉得住气。
“宁汐啊,这次多亏了你。当初多方竞争来势汹汹,让我们以为机不可失,幸亏你的冷静,让我们百纳环球在紧要关头成功规避了风险!”
“老总您夸奖了,这事儿说到底得感谢我师父。”宁汐若有所思地沉吟。
“你是说——江源?”经理追问。
“我——”提到江源,宁汐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江源他一直教导我越是胜利在望就越是要稳住阵脚。”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内心始终是有些愧疚的。她还记得当时江源听到“万方”这两个字的时的情景,他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动作很小,却还是被宁汐察觉到了。她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再一次选择了相信。
下班后,俞扬帆先拐去街角买了杯星冰乐。正要过马路,只见宁汐站在马路牙子上打车。他咧咧嘴,径直走上前:“今天没开车啊?”
“中控出了点问题,中午拖去修了。”
俞扬帆咽下一嘴冰碴儿,很是舒爽地说道:“一看你这站位就知道不常搭出租。就咱们公司这块风水宝地,打车向来都是四十分钟等起的!再说了,你这身穿着坐出租合适吗?”
“别挖苦我啊,那你说怎么办?”宁汐瞥他一眼,动了动酸痛的右臂。
这提问似乎郑重俞扬帆下怀,他大腿一拍,高声喝道:“我有车啊!我载你一程!”
宁汐跟随俞扬帆来到车库,还没等她反应怀里便被塞进一只头盔。宁汐一愣,“摩托车啊?你逗我玩儿?”说着将头盔往宽大的车座上一扣。俞扬帆看她扭头要走,连忙伸手拽住:“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摩托车,你看这骨架这门脸儿,多拉风多有张力啊!关键是它方便走街串巷绕过拥堵路段。再说我车技可是相当好的,这不辛苦一天了,给你敞篷般的放松!”
宁汐看了一眼手表,懒得听他再频,抬腿跨上后座,一声令下:“走吧。”
俞扬帆骑行很稳,可宁汐不常坐摩托挺难掌握身体平衡。特别是在他踩下一脚油门的时候,她不得不弓着身子扶住他的腰。俞扬帆对此倒很是享受,一路上满面春风。直到一个绿灯口,一脚突然起步让宁汐差点儿仰下车,她只好加大手臂的力量环住他的腰,将脑袋顶在他的背上。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公寓楼前停下。宁汐跟俞扬帆告别,一转身正好撞见从超市回来的贺宇韩跟老曹。
“您来了,曹叔叔!”她挥手招呼。
“来啦!来看看儿子!”老曹一边说一边抻着脖子往摩托离去的方向望,“刚才那位是——”
“哦,公司同事,我车子拉去修理让他把我顺回来了。”宁汐爽快地回答道。
老曹垂眸,眉目一松。宁汐随之望向贺宇韩,他倒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输入防盗门密码,扭头说道:“爸,上楼吧。”
回到家,父子俩先后走进厨房。老曹将食材挨个儿从塑料袋腾出来,沉默半响,开口道:“儿子,你跟宁家姑娘最近相处地怎么样啊?”
“挺好!”贺宇韩想都没想便给出回应。
“那………你不知道她车子坏了是吧?”
贺宇韩手头一顿,面色平平地答道:“她没跟我说啊。”
“哎,可你俩不是——”
“爸,我们就是邻居,时而走动走动。”
“哦,我还以为你俩,那什么……”
贺宇韩关上冰箱门,转身:“菜我来洗,您先休息休息吃个苹果吧。”
做好饭,老曹解下围裙在桌边坐下。
“我说,你这桌子该换换了,以后两个人哪够用啊!”
贺宇韩夹了只鸡腿放入老曹碗中:“您还真别说,指不定这桌子够我用一辈子的!”
老曹一听,急了:“别乱讲,早晚有人跟你分享生活!”
“人姑娘谁愿意跟我呀!只有在您眼中我才是十全十美的!”
“要我说宁汐就不错,哎你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了没?不坦然,有试探有躲闪,我感觉她对你有心思。”
贺宇韩埋下头,不由减轻了咀嚼的力度:“我……没什么信心。”
没信心?这回答令老曹心头一凉。他接连给儿子夹了五筷子豆芽,这才颇有深意地说道:“宇韩啊,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明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老韩那件事儿对你影响依旧很深。甚至影响到你对家庭跟亲密关系的看法。”
他从不忌讳与儿子聊起他亲生父亲的话题,不怕儿子惦记,反倒害怕他一辈子与之为敌。
“爸您想多了,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没达到能影响我情感观的程度。再说我的专业就是心理疏导,最擅长的就是替人解决情感问题。”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带着若无其事的笑意,眉头却不自觉地拧紧。
老曹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事儿吧,我肯定也有责任。虽然把你养育成人,但归根到底少了专业的心理学知识。”
贺宇韩放下碗筷,看向父亲的眼睛:“爸,您一直拿我当亲生,甚至拿他当亲兄弟。这么多年下来您心里真的一点都不苦吗?真的一点埋怨都没有吗?”
“苦?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儿子我已经很感恩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你别再怨他,放过他就是放过你自己!”
“那您就从未惧怕过,如果某天他突然出现我会跟他相认吗?”
“我多了解你啊儿子,你难道还会丢下我不成?多一个亲人多一份关爱,我只希望你内心平静!”
“爸……”
“以前你妈还在的时候,你有我俩可以依靠。现在她不在了,你只能依靠我了,不是吗?”
贺宇韩暗暗秉住一口气,尽量阻止泪水涌出眼眶。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老曹啊老曹,这话又何尝不是我对您的表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