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宁汐尽力命令自己挺住,可突如其来的挫败将她变成了不堪一击的感性动物。
周五傍晚,宁汐下班后一个人撑伞走回家。她走得特别急,生怕在大街上控制不住情绪。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转动钥匙的时候却害怕了。害怕这扇门后的昏暗、安静以及那些零零碎碎的场景。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一切光线与坚强不过是硬撑。她不再想维持表面的岁月静好了,只想大哭一场,或者闷头睡一个好觉。
她退后几步,站在楼梯拐角发呆,突然不知道该去哪。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瞟了一眼屏幕,是俞扬帆。
“姐,看你最近整个儿人挺不在状态的,要不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宁汐犹豫片刻,回复说:“来我家楼下接我。”
摩托风驰电掣,一路穿堂过巷。直到在一间中法混搭菜馆门口停下,俞扬帆一个高抬腿跨下车。
宁汐环顾四周,打趣儿道:“哟,可以啊!你这赚得不多消费还挺上档次的。哎,你这算是贿赂上司吗?”
“一顿家常便饭贿什么贿啊?要不,今天你请我?”俞扬帆笑得前仰后合,“再说了,这叫做消费升级。没有消费升级就无法推动祖国发展,经济就欠缺活力。我这也算是变相为祖国做贡献!”
“油腔滑调。这儿花费挺高吧?看你平时就不怎么亏待自己,有没有想过不存钱以后怎么娶妻生子啊?”
“姐,这么说可就落伍了。现在这时代提倡什么?两句话:1.钱不是存出来的。2.生活是自己的!”
“哪个混蛋提倡的?明明就是妖言惑众!”
俞扬帆咯咯一笑:“我爸妈说了,财务我自己安排。反正我是唯一的孩子,他们年纪大了也不打算要二胎,我现在多花以后就少花,现在少花以后就多花。”
虽然这么说,可宁汐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跟90年代往后的年轻人差异挺大。可话说回来,俞扬帆算是90后生人的典型代表了吧?抗风险意识弱,当然,也不需要他多强,谁让他是独生子呢?
晚餐过后,俞扬帆载宁汐来到一间现场乐队驻唱的迪厅。他邀请宁汐跳舞,宁汐拒绝,执意坐在角落里喝着一杯气泡水。俞扬帆干脆将外套往她怀里一塞,抬腿跳上舞台在一群年轻男女的包围下嗨到炸裂,仿佛这里才是他的人生主场,他天生就是个善于曝光在镁光灯下的super star。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宁汐非但没能放松,反倒感觉全身上下关节酸痛骨骼咔咔作响。她简单洗漱,敷上片面膜往沙发里一瘫。看手机屏幕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忽而感慨万千,果真应了那句“容颜未老心先衰”,岁月匆匆又能轻易饶过谁?想想自己也是奔三的人了,跟鲜肉真的是哪哪儿都不一样。她翻了个身,正想去冰箱拿苹果,只听短信叮咚一声响——
“今晚月色真不错。睡了吗?我做了mojeto味道的慕斯,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宁汐端着半只夕张甜瓜站在门前的脚垫上,正准备伸手叩门,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贺宇韩指了指脚下的皮鞋,示意她切勿大声喧哗。
宁汐立刻明白过来,低声问道:“曹叔来了?”
“嗯,刚睡下。”
她笑着将甜瓜举高,近乎齐平至他的眉毛:“日本瓜,海淘来的。”
贺宇韩一个俯冲,嘴唇堵到她耳边:“谢谢!真洋气!”
她走进玄关,发现他早已将拖鞋准备好了。宁汐伸脚进去,猛地仰头望向贺宇韩的双眸。他似乎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摸了摸下巴:“合适吗?我看超市打折,随手买的。”
说不出为何,宁汐只觉得心头一甜。她跟随他来到露台坐下。彼时,那原本不算开阔的的一席之地已经被布置成了温暖一隅。雕花的金属烛台、LED彩灯,搭着苏格兰薄毯的座椅。贺宇韩将薄毯递给宁汐,又像照顾小孩子那样安顿她坐下。
没两分钟,贺宇韩端着托盘回来了。卸了妆的宁汐褪去平日里的强硬,开口道:“我最喜欢这种感觉了,夏天裹着棉被吹空调,冬天围着火炉吃雪糕。”她说着,舀起一勺慕丝放入口中,不由惊叹出声——“太惊艳了吧!你是怎么爱上美食的?”
贺宇涵轻抿着嘴角,笑道:“一开始跟专业相关,经过亲身体验我发现味觉跟心理的确存在着某种紧密的牵连。就好比喝了咖啡会兴奋,吃了蛋糕会心情愉悦,高热量的食物给人即时的快感……不同的食材带给味蕾不同的体验同时带给心理不同程度的安抚。”
说到这儿,贺宇涵顿了顿,将泡好的麦茶斟入杯中。宁汐接过话:“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香料共和国》里的一段描述——“小茴香味道强烈,能让人变得内敛;肉桂能令人两情相悦。若你想说我愿意,那就加肉桂吧!”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
老曹起来喝水,刚走进客厅便看到窗下两具并肩而坐的身影,神色一定,跟着周身一紧。他屏息凝神退回屋子,没半分钟又拿着手机出来了。
临睡前,宁昌德在书房把玩了几块刚入手的鸡血石,刚才和衣躺下怎料手机猛地一震。他划开微信,一张照片跃然屏幕之上,其后缀着一句留言——“亲家,有戏!”
待宁昌德辨认出照片上的主角,差点儿没从**跳起来,不禁喃喃道:“亲你个头啊亲!”
高美兰翻了个身,“出什么事儿了?大晚上一惊一乍的。”
宁昌德二话不说将手机往她面前一举。
“谁啊这是?”高美兰睡眼惺忪地问道。
“老曹拍的,他儿子跟咱闺女正坐阳台上秉烛夜谈呢!”
高美兰“哦”了一声,就要倒头睡去,宁昌德却有些按耐不住了,一只脚落下床:“不行不行,我得过去一趟。这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别再出点儿什么事儿。”
经他这么一吵吵,高美兰的睡意被驱散大半。她坐起身,一把拽住宁昌德的胳膊:“哎我说,能出什么事儿啊?别大惊小怪的行吗?不是还有老曹吗?”
宁昌德可不顾阻拦:“谁知道那老头儿心怀什么鬼胎!”
“宁汐都那么大的人了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你别操闲心遭人嫌弃!再说了,老曹那人不错儿子也不会差!别折腾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宁昌德在厨房逛了一大圈,想想觉得高美兰的话不无道理,重新回卧室躺下。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整个人昏昏沉沉颠颠倒倒,像是熬了通宵。等高美兰出门上班,他这才迫不及待拨通了俞扬帆电话——
“喂,小俞啊,今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
“叔叔想吃什么?”
宁昌德稍作思忖:“我听朋友说安泰路那边有间牛排馆不错,什么得克萨斯牛仔风,要不然咱们就那儿见吧。”
“行,叔叔。不见不散。”
临挂断前宁昌德还不忘提醒其做好保密工作。
俞扬帆刚放下手机,一份厚厚的文件往桌面重重落下。他大惊,下意识欲拍案而起,仰头却发现是宁汐。
“你知道你哪儿错了吗?”
又是这副来势汹汹的架势。
俞扬帆耍贫,道:“瞧您这话说的,没错就不能被你骂两句吗?”
路过的Vivian闻声扭头,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扭了脚腕。距离不远的几位同事目光跟着落过来,一桌之隔的姑娘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上了电脑屏幕。
宁汐皱眉,双臂环抱,道:“还有心情说笑,看来不够辛苦。重做!”
下班以后,俞扬帆火速赶往牛排馆。刚才过了马路就看宁昌德透过落地窗冲自己招手。坐下没一会儿,服务员前来点餐,问两位牛排要几分熟,俞扬帆要了七分熟,正要开口介绍,宁昌德手臂一挥要了三分熟。
俞扬帆有些惊讶:“没想到叔叔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对吃西餐也在行,我爸妈都闹不清什么三、五、七、九。”
宁昌德笑笑,将白色餐补凭空抖开往膝盖上轻轻一落,接着姿态满满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年轻那会儿经常吃西餐,什么意大利面、法国鹅肝都尝过。”
事实上他宁昌德哪里懂什么西餐牛排?他老人家最多吃过同事婚宴上的黑椒牛柳。为了不丢人,他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专程上网查询西餐的相关知识。有个意大利美食家说过,三分的菲力是最好吃的,肉质柔嫩,滑而不腻。
等餐间隙,宁昌德招待茶一沏,跟俞扬帆聊了起来。
“小俞啊,最近宁汐怎么样?”
“一如既往得好,对工作充满热忱,对下属贯彻稳准狠的教导方针。”
宁昌德内心窃喜,却还是摆出一副路见不平的表情:“这姑娘,跟她妈一模一样,强势!”
“她那是战斗力十足,我们佩服都来不及呢。”
“你……也佩服?”
俞扬帆一脸真诚地点头。
宁昌德似乎对此回答很是满意,意有所指地说道:“叔叔也很欣赏你的。”俞扬帆听出其中暗语,立马起身斟茶,恨不得举着酒杯开口叫他爸爸。
“您今天怎么突然约我吃饭啊?”
“想见你小子了呗,年轻有活力,嘴甜会说话,跟你碰一面年轻十好几岁!”
等了十多分钟,正餐上桌。宁昌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可这头一刀切下去他就呆住了。看似焦熟的肉块内部竟冒着血丝,红突突的,湿乎乎的。他只觉得喉头一呕,切下一块撂入口中,浅嚼两口便用力一吞。怎料没吞下去,牛肉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嗓子眼儿,他就着一口红酒憋气硬咽了下去。
跟牛肉大战三回合,宁昌德扫视桌面,求助的目光最终落向桌子中央的椒盐瓷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拿起来瓷罐对准牛排横截面一阵狂撒。
俞扬帆被这阵势吓到了,好心提示:“叔叔您别放太多,口重!”
宁昌德咂咂嘴:“你是不了解啊,你阿姨做饭总说要淡淡淡,没盐没糖没调味料,今天叔借机放肆一下!”
俞扬帆还欲说些什么,宁昌德一口将话岔了过去:“小俞啊,叔叔问你个事儿。这开车好学吗?”
“您想学开车?”
“你秦叔叔,哦,就是我们一邻居。他最近换了辆新车,我看还挺不错的,出去玩儿啊买菜啊走亲访友什么的都挺方便,我就寻思着是不是先考个驾照。”
“您有看上的车了吗?”
“mini什么,就是方方正正长得跟棺材板儿似的那个。”
“您说的是mini Cooper吧?叔叔眼光真年轻,那可是文艺青年的心头好。”
“叔就梦想着哪天能开上一台就好了!对了,宁汐那儿你多走动走动。我的闺女我最了解,她是内冷外热,你给她的心捂热了也就胜利在望了。”
2.
这天,贺宇韩照常按预约名单与前来咨询的客人会面。 临下班前,一道倩影推门而入。
贺宇韩起身,秉持一脸职业性的微笑浅声招呼道:“宋女士您好,初次见面还请多关照。”说着便礼貌地伸出右手。
怎料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接招:“贺医生对我没印象吗?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两天我才陪同事一起来过。”
贺宇韩掌心一翻,摊手请她坐下来,垂头翻看客户资料,片刻,抬眼问道:“请问您今天需要哪方面的帮助?”
宋窈直言不讳:“倾诉。聊聊我的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