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而耀眼的太阳

第四十七章 父爱如山倒

字体:16+-

很快,高美兰想到一个办法,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能够掌握真相。第二天清早,她给阳光学校的吕书记发了条短信,如此写道——“我听我先生说,贵校有位名叫马艳的老师精通茶艺,我们学校本学期正好开展课外兴趣班,想请马老师前来指导,您看合适与否?”

等过整个儿上午,对方毫无回应,高美兰预感不良,一颗心开始下沉。

午餐刚过她收到了吕书记的回复,对方直言不讳——

“高校长,我一早上都在开会,抱歉回复晚了。我想给您一个忠告,还希望您不要多心:一个有品位的人交友应有选择性!

阳光学校马艳简介:高中毕业后失学到南方打工,后接其母班进入阳光学校,由临时工转成保育员至今,是离异尤物!其间,她偷偷在外与人合办一美容院,2016年赔了个血本无归,负债累累。2017年开始着手卖房还债,因是单位分房至今学校领导不予签字。之后又学了点茶道皮毛,因无家有闲,善于结交狐朋狗友,在茶行兼拉生意。

警告:有些人在约她喝茶时应谨慎为好,否则,后果自负。”

这副措辞行文工整、言简意赅,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高美兰不由心惊,看来她并非第一个前去了解情况的人。她突然有些怕了,怕马艳向宁昌德借钱,更怕老头子心一软上当受骗!

第二天中午,高美兰专程提前回家,做了一锅鸡汤想跟老头儿好好儿谈谈。可她一等再等,等到饭点儿过了人还没回来。其间给他致电,他说自己正在读书会。高美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在大门开启的瞬间彻底被激怒了。她围裙一摔,冲着宁昌德撒了一通火儿——

“为什么约那个马艳喝茶?”

“因为她也想进读书会但没充会员人家不放行,我就捎带着她进去。”

“放屁!我之前天天问你能不能带我去读书会见识见识,怎么从来没见你邀请我去?你天天跟女儿说自己没钱,天天跟我这儿叫穷,连买菜买电都从我包里抽却花着大价钱在别人面前一掷千金装大尾巴狼。你有什么意思啊宁昌德,你觉得带块假表别人就看得起你了吗?你以为买几斤破茶叶别人就会尊敬你了吗?别做梦了!”

宁昌德本来就心虚,被高美兰这么一顿说,以为她去找人马艳当面核实了,觉得特丢人,二话不说开始撞墙耍无赖……

宁汐听完母亲的倾诉,跟高美兰合计着佯装一概不知。她并不打算插手,这是父母之间的事情,她的自作主张很可能会伤了老头儿的自尊,更会让母亲陷入两难。而高美兰也并不想予以深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她不过是想给老头儿提个醒儿,让其悬崖勒马罢了。

宁汐以为高美兰这么一闹老头儿就能消停一段时间,怎料没出一周,电话又来了——“闺女,你说你爸这人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就刚刚,他又跟人约茶去了。”

自从临时推掉出差,上司对她明显少了几分重用,Vivian倒是对她多了几分不以为然。宁汐原本就因为这事儿还处在气头上,待她从母亲口中问清地址,直冲茶馆。

果然,刚拐上二楼便看见宁昌德坐在大厅一侧的圈椅中,被两个陌生女人左拥右簇着,谈笑风生。根据高美兰的描述判断,左边那位穿墨绿色欧根纱连衣裙的必为马艳无疑。

宁昌德正举着一只建盏高谈阔论,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宁汐?你……你怎么来了?”

宁汐没回答,一字一句地说道:“爸,您常说这个人为老不尊!那个人倚老卖老!这下可好,给别人用过的词跟自己这儿全兑现了。”

没等老头儿作出反应,左手边的女人率先声调一扬:“宁总,这就是你闺女?”

宁昌德神色一慌,表情尴尬到了极点:“哎,哎对……我闺女。”说着便起身要将宁汐支走。宁汐一把甩开胳膊,深深注视着马艳的脸,岿然不动。

沉默良久,马艳被两束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她缓缓站起来,伸手摸过包包,正欲借口离开却被宁汐拦下了:“马阿姨吧?麻烦您出来一下,我有话跟您说。”

宁昌德跟着抬起屁股:“你这是要干嘛呀?你认识人家吗就有话要说!”

宁汐回眸,无比郑重地回应:“爸您别管了。”马艳跟着好言相劝,“是啊宁总,您好好儿品茶,我去去就来。”

看她那副委曲求全的表情,宁汐更是怒火中烧。苦情戏?温情牌?她暗暗想着,无论你如何开炮,老娘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

马艳随宁汐来到走道儿尽头的露台,没等对方开口宁汐便上前一步,双手环胸,垂着眼帘看她,决定先发制人——

“我父母受生活圈子的局限和工作环境影响,要面子。可是阿姨,咱俩不一样。您之前开过美容院还在南方讨过生活,我呢,就是个替人家卖命靠拿项目提成混饭吃的,咱俩都是业绩第一面子靠后的那种。所以阿姨,我认为我跟您聊更合适一些,大家都是女人,我理解您的不易,男人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小伎俩您肯定比我清楚。您通过陪聊把天价茶叶卖给我爸,当然,这属于您的职业范畴,但为人师表,您忽悠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良心上不会感到一丝不安吗?”

马艳抿着嘴,安安静静听她把话讲完,并未立即反驳,反倒心平气和地笑了笑——

“姑娘,看来你对我的背景做过调查。没错,我是一个不怎么成功的女人,没学历没本事,靠点儿小生意维持生计。但有两点你说错了。第一,茶叶不是我卖给宁总的,是他从别处买来请我们大家伙儿喝的。第二,我也不乐意总被他当作倾诉对象,所以每次都拉上一、两个读书会的朋友。”

借口!一定是借口!这女人年过五旬身经百战,先礼后兵的战术想必她还是略懂一二的。可宁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想到方才气势凌人的态度,突然泄下一口气来。

见宁汐不语,马艳接着往下说:“就比如宁总最近请我们喝的这几款武夷茶,他跟大家说那都是女儿特意买给他的,女儿出人头地又很孝顺,这份幸福他自然想与大家分享。可反过头想想,我也是母亲我也有孩子啊!我儿子上大一,三本,比不上你十分之一,每次听你爸爸夸耀女儿,我心里又怎么会舒服?可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即便他将自己的生活描述得多么丰富,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孤独的人。你妈妈上班,你平日也很忙,突然间家里就剩他一个,他的精神一下子被抽空了,觉得自己不被人需要了。姑娘,你们年轻人是很忙,要赚钱要升职样样儿都不容易。阿姨也年轻过,对此深有体会。可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多多陪伴父母,多多关注他们的情绪跟需求。是他们将你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养育成人,这期间他们奉献了多少,做过多少牺牲,你真的全都了解吗?”

宁汐原本准备了一副伶牙俐齿,可此时此刻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情绪像是被装在了水泥罐车里一顿翻搅,她一方面为母亲鸣不平,一方面又可怜父亲,而最最强烈的情绪莫过于恨自己……

回到茶室,宁昌德已经先行离开了。宁汐开回公司,一路上心不在焉,接连两次差点闯了红灯不说,绿灯亮起时她却忘了起步。

记得就在不久前一个辗转难眠的午夜,她倚在小小露台的栏杆上跟贺宇韩闲聊。那天下了场阵雨,夜色的余烬中弥漫着潮湿泥土的气息。贺宇韩穿一身白色麻料家居服,在即将落幕的声色犬马之间熠熠生辉。

宁汐接过他手中的青花瓷杯,顺着袅袅茶香缓缓开口。她说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在特焦灼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可是我爸跟我正相反,他越紧张话就越多,我不愿意听他就指责我不懂事。他不知道,我不是抵触,是害怕。

下一秒,贺宇韩不动声色地接过话来,说,你对你父亲有先入为主的概念,他说的每句话你都不喜欢。你看,你爸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始终心存一个观念:别让父母变成讨好你的人。做一个特别极端的假设。假设未来某天你爸爸突然不在了,你可能当下没什么感觉可稍微隔一段时间你一定会伤心甚至崩溃。你会悔不当初,会憎恨自己,你会想,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好好儿跟他说句话?你会后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在跟他拌嘴。所以我们对父母的态度为什么不能温和一点呢?为什么不能拿出对客户的百分之三十的耐心呢? 他们可是给了我们整个人生的人啊!

这番话要是换作他人来讲,宁汐估计会一个眼神怼回去。可贺宇韩的措辞中仿佛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如同和煦中的麦浪,干爽、温柔而广袤。

宁汐熄了火儿,倾身覆在方向盘上。良久,她伸手沾去眼角的湿润,对着后视镜整理了妆容,这才带上车门大步流星走向电梯间。

凌晨时分,宋窈红着眼出现在贺宇韩家门口。

“最近我反复做同一个梦。”

贺宇韩招呼她进屋,“梦见什么?”

“梦见我回到了小时候,有天回家发现我妈没等我一起吃饭。我特别伤心,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爱我了。”

“梦境里哪点你记得最深?”

“当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爱我时的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梦里我哭得撕心裂肺,情绪特别真实,早上醒来枕头是湿的,我的眼睛是肿的,我还没停止流泪。”

贺宇韩倒了杯水递给她,“在我看来,这反映了你与你母亲从小到大的相处模式,渴望得到关注但未能及时获得关注。当然,这还反映了你最近工作上的力不从心。近来压力是不是太大了?跟家里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宋窈垂眸,抬手拭泪:“不瞒你说,我跟家里关系向来不轻松,而且最近确实挺累的,工作行程紧锣密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