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宇韩干脆去附近朋友家换了身衣服，等他再回来，宁汐已经挂完了吊水。她趁机睡了一小觉，状态恢复了不少。
“你不是约会去了吗？”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以此作为开场白，话罢瞬间，不由将脑袋转到另一边。
贺宇韩笑而不答，静静望着她。少顷，开口说道：“你这副语气……很像是在跟我撒娇。”
宁汐抓过身后的靠垫想要丢过去，却抢先一步被他的大手覆住了额头：“我知道你身强力壮精力旺盛，但先别动粗啊！这里可是医院，太野蛮会被赶出去的！”
“油嘴滑舌。”
“刚才谢谢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跟叔叔怎么解释。”
“我不是替你挡刀，是怕你说错话老头儿揪住我不放！”
贺宇韩用那种佯装揣测的目光看向她，“真的吗？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冲着她微笑：“对了，我晚上已经跟宋小姐讲清楚了。”
“讲什么？”
“讲明我的情感需求，我的立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推荐了一位更适合她的心理咨询师。”
“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但据我估计她以后都不需要再做心理咨询了。”
宁汐有些难以置信，她望向他赤诚一片的脸，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正散发出耀眼的光。
事实上，宋窈早已练就了一个女人在心仪男人面前该有的姿态，会撒娇，会示弱，会依赖，知道何时进攻何时防守，知道如何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她懂得在通话末尾适时挂断，留给对方意犹未尽的念想。兴许诸如此类的招数在别人那里奏效，但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贺宇韩却是司空见惯。再说……再说他的心里不是她。
然而她的极力表现反倒衬托出了宁汐的与众不同。在贺宇韩的眼里，宁汐似乎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她似乎是一个孤独的人，工作之余容易被人忽略，容易被遗忘，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别人也无需走进她的生活。在宋窈千方百计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时候，她始终淡淡地站在一旁静观。她看起来铜墙铁壁，不要人关心不要人安慰，不愿麻烦别人，不愿占便宜，坚强到什么都可以自己搞定。
可这一切的一切，也都不过是“看起来”罢了…….
翌日。
晚饭过后，高美兰半躺在沙发里煲肥皂剧，宁昌德坐在阳台上擦拭着几块石头。就在这时候，门铃“叮咚”一响。
高美兰与宁昌德遥遥对视，接着起身去开门。只见宋惠明带着副造型时尚的平光镜，头上裹着条大牌丝巾。潮流得不得了！
“高姐我来给你送个礼物。这是面膜，我们窈窈专程从日本给我订的。买太多我也用不完，就想着跟咱们几位姐妹分一分。”
高美兰接过礼盒，请宋惠明进屋坐下。
宁昌德闻声走进客厅，目光在宋惠明新做的头型上短暂停留，笑道：“嘿，你这造型不错！女儿给参谋的吧？”
怎料这话立马打开了宋惠明的话匣。她站起身，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老宁，现在你也体会到了吧？女儿不但是小棉袄，更是咱父母的锦衣玉袍！”宁昌德频频点头，目光在人腕儿间停留。
“你那表……我好像也有一块差不多的。”
“哎哟！那可厉害了！宁汐给买的吧？这可是经典款劳力士，不过窈窈跟我说，市面儿上假货可多了！”
这话一语戳中宁昌德痛处，他垂眸干笑两声，突然目光一亮：“对了，坐这么久都忘了给你倒水，怪我怪我，礼数不周。”高美兰正欲起身，却被宁昌德拦下了，“你们姐妹好好儿聊，我来就行。”
没多久，宁昌德端着套器皿回到客厅。
宋惠明愣了愣，开口道：“大晚上的……我看咖啡就算了吧。”
“不好意思啊小宋，我才发现家里的茶叶喝完了。”说着，暗暗给高美兰使了个眼色，“不过咖啡也一样，我冲淡点儿，再说咖啡配你这身儿行头，洋气！”
高美兰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没一会儿她便反应过来了。
“要说这套器具啊，都是我们宁汐专门从法国给订回来的。你看这杯子跟壶都是法国骨瓷的，还有这套手冲壶，这雕花，这材质……
宋惠明离开没多久，宁昌德就打电话叫宁汐回来拿腌菜。刚才在沙发上坐下，宁昌德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女儿既没像秦川那样学术有成又没像宋窈那样资金丰厚给她妈买这买那。
唠唠叨叨好一会儿，宁汐当真听不下去了，开口反驳：“我们起点能一样吗？宋窈是海龟！当年我想留学，经多方打听得知小语种根本不要学费，问你们借生活费你们不许我出国，拿钱买基金结果亏了，现在你怨我？”
然而宁汐不知道，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当年父亲为了那笔钱将身边所有亲朋求了个遍，最终只借到了一万块，连中介费都不够交。关键时刻再好的朋友都没有伸出援手，他不希望女儿看不起自己，便借口说家里的钱都拿去投基金了，更是以自费出国的都是学习不好的之类之类的作为借口。
“这跟出国留学有什么关系？人宋窈有今天就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你看看方玮峰家那闺女，小学毕业就被送去了美国，直到现在他爸妈还住着六十多平的房子，她的价值观倒是被彻底西化，后来嫁了个外国老公，现在每个国家住段时间居无定所，父母常常几个月联系不上。她一面享受父母的付出一面又要追求日后的自由，这是自私！是贪婪！是不负责！所以说我当初不让你出去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明明是另外一回事，您可千万别混为一谈。您能体会在人生最需要家人呵护陪伴的阶段，却被父母因面子硬送出国的感受吗？看似在乎孩子未来，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跟期待！事到如今能完全怪她出国镀金吗？父母难道一点私心都没有？”
“你们这些孩子！简直……简直不懂感恩！”宁昌德话罢，拂袖而去。
宁汐腌菜也没心情拿了，大步走向玄关。正换鞋，高美兰拎着塑胶袋从厨房追出来。“愿意听妈妈说几句吗？”
宁汐慢下手头的动作，重新换上拖鞋。
“为什么我爸总觉得我做的不好？为什么我怎样努力都得不到他的认同？为什么他觉得路边的流浪狗都比我会摇尾巴？为什么在他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个个儿比我有用？”
高美兰叹了口气，剥了颗话梅糖往她嘴里一塞。宁汐轻轻抿，是小时候的味道，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高美兰揉着女儿的后背，轻言细语道：“汐汐，你还记不记得初二那年你们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老师要求鞋子统一，你看别的姑娘都穿800块的也想要一双，我说铺张浪费不允许，结果是你爸爸偷偷背着我给你买了双500块款式差不多的。”
“当然记得！因为那双鞋我遭到大家的群嘲，回到家我跟我爸还为此大吵一番，那是我爸第一次用拖鞋底儿抽我，我怎么轻易忘得了？”
“女儿你不知道，那天你爸打完你之后，自己躲在楼道里哭了好久。”
……
记得自己在外地上大学那会儿，老头儿特喜欢囤货，总是用吃的、喝的、玩儿的、用的将冰箱跟阳台填满，一直等到放坏再一件件扔掉。高美兰既生气又心疼，每次做完清理都免不了跟他大动肝火。打长途电话的时候，她习惯将这些琐事当做家常话说给女儿听。宁汐虽然不敢明着指责，却在心底里谴责父亲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更是将他的心理归结为安全感缺失。
也是大学毕业后宁汐才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之所以爱囤货大多时候是为了留给她，就连端午节人家送的肉粽他都要放入冷冻等女儿回家一起享用……
宁汐在车里缓了大半晌，这才熄火上楼。看着空****的房间，她只想摸到床边躺下。她想象自己是一块拼图，被卡在合适的位置就再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