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谈判桌的宋窈永远是那副傲视群雄的姿态。正如此时此刻的她,身着一袭阿玛尼深色套装,猫眼上挑,嘴角挂着丝谦逊却势在必得的笑意。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体现出一位资深销售异于常人的职业素养。
“纪总,我们为贵公司所提供的并非单一的产品线,而是消费体验跟使用习惯。如果您觉得价格方面没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无偿提供一批货供您体验。”
这话在现场引起了一阵不小的**。
纪总不知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首批货无偿供应?这可有违朗宁一贯的行事风格。感到诧异的不光是合作方,就连一同前来的小张也对宋窈的做法很是不解,一遍又一遍堵在她耳边确认:“宋经理您确定吗?上头没批这一条。”
宋窈轻掩口鼻,胸有成竹地笑道:“别忘了咱们今天的任务,想方设法逼对方定下意向。”
会议结束后,宋窈婉言谢绝纪总的邀约径直开回公司,哪料她前脚走出卫生间后脚便被“请”进了总监室。
“不按套路出牌啊宋经理。”总监淡淡一笑。宋窈立马做出翻译——“坏了规矩啊,宋小姐!”
她顿了顿,上前半步:“既拿下了客户又没给公司造成丝毫损失,咱们朗宁之所以被人摸得透彻,就是因为此前太强调做事规程。今天我也就是临场发挥,这招出其不意您觉得怎么样?”
总监丢给她一个诚惶诚恐的笑:“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你这叫先斩后奏,上头要是批不下来看你如何是好。”
宋窈眉眼一挑,耸耸肩:“我没说这比先行款得公司出啊!”
总监不由侧目。
“上头看重的可不只是这一单,而是跟纪总那边的长远合作。这批货我垫着,不过还得拜托您到时候在大老板面前为我美言几句,等合同敲定了能多给我提几个点!”
看对方闻声不动,宋窈继而补充道:“总监您放心,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
一阵轻微的声响将思绪打断,贺宇韩回眸,来访者推门进来。
“贺老师?”
贺宇韩连忙起身,摊手请她坐下。
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叫赫小敏,初涉情场便遭到男友一万点暴击,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爱一场就搞出了个轻度抑郁,之前来了七八上十次,经过一系列诊疗精神状况明显好转了不少。
“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做?”
一丝清丽的笑划过小敏略显苍白的面庞,“感觉不错,他对我的态度也温和了很多。我时常感觉自己已经彻底从雾霭中挣脱了,也基本上没有了窒息的感觉。接下来我准备趁假期回趟老家见见爸妈。贺老师,其实今天我是来跟您道别的,感谢您为我付出的一切!”
顺利完成最后一次咨询,贺宇韩回窗边坐下。
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眼前的街景令他不由想到了宁汐。记得她曾提起过,她最喜欢诸如此类的小资绵绵的感觉——在夹杂着微寒的雨中推开咖啡厅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坐在落地窗边一面擦拭发梢的潮湿一面喝着暖心暖胃的热咖啡。
她开玩笑说,想必自己是一个极端主义者。可他对此倒是有更深层的见解——内冷外暖,钢中带柔,与她的个性极其吻合……
想到这儿,他不由端起手边的美式浅抿一口。
由于职业的原因,贺宇韩常年打交道的都是各种不如意的人。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烦恼与不幸。从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人相信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弱者’。但是换一个角度,一个人把自己的不幸讲出来多少也证明了他的底气和信心。能看见自己的“不幸”,意味着他们对生活是充满更高期望的。
他总是问他们,你们是怎么想到来做心理咨询的呢?他们的回答五花八门,但核心都包含了一个意思,就是他们意识到,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光是意识到这一点,有的人说,他们已经忍受了许多年,但几乎没有改变的念头,是因为他们并不相信那是可以改变的——他们带着痛苦来求助,说明他们终于攒足了挑战痛苦的勇气。
看到这一点,会让人在同情之余感到振奋。他再问他们:“是什么让你在最近有了这种勇气呢?”他们会回答说,他们终于开始相信一切可以变得更好。某一些事情让他们获得了力量,他们开始允许自己设想更好的可能性。
对于来访者们的困惑,贺宇韩多少能够感同身受。在认识宁汐之前,他认定了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在生活的缝隙中苦苦挣扎,等待着被发现被拯救。然而更多时候他又不得不扮演起上帝的角色,确切来讲,是那种拥有上帝视角的精神解惑者。每每喝到酩酊,他很容易迷失在复杂而模糊的身份当中。可宁汐的出现让他感到命运的狭缝被光亮填满,干涸的视野渐渐变得丰沛起来。他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怎么了,认识她以后,就像完全被一个小姑娘一把薅住,只想放下所有的坚硬束手就擒。
随着项目量的增加,宁汐常常忙到晕头转向,不知道今天星期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甚至乘个电梯就忘了自己在哪栋办公楼里。经历了好几次换锁事件之后,她决定放了一把备用钥匙在贺宇韩家。
周一早晨,宁汐按点儿赶到公司,俞扬帆端着杯美式迎面递给她:“您怎么才来啊,Vivian已经在会议室分发材料了。”
宁汐解释道:“前面一个路口出车祸了,堵了好久。”
这是本季内一场至关重要的三方会谈,宁汐大气顾不上喘一口,左手核对桌面文件右手在包里翻找u盘。为搭配今日套装,她专程背了gant新出的一款柑橘色水桶包,内袋很多,适合分装。直到将所有口袋翻了个遍,她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唇线越绷越紧,神情越发凝重,直起身子迟疑两秒,这才用力拍打额头,“糟了。原始文档忘家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与会大佬们陆续被引领至待客室。回家去取恐怕是来不及了,宁汐心底一慌,问道:“成都花草涧那个项目的方案在吗?”
俞扬帆迅速回应:“在。在小张手上,我现在去拿?”
“等一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手臂一挥,“关键是数据,宝捷这个项目数据太多,我只记住了重点几个,就算借助于花草涧的方案也根本没办法讲到尽善尽美。”
俞扬帆目光一亮,说道:“您先别急,我的一个远方表姐正好在宝捷任市场部经理,我去想想办法。”话罢便握着手机冲进了电梯间。
二十多分钟后,俞扬帆抱着只ipad一路狂奔上楼。距离会议开场还剩十分钟,当电梯门敞开,他远远儿看见宁汐正与总经理谈笑风生,浑身上下阴霾全无。
警报这么快就解除了?俞扬帆暗暗泛起嘀咕。刚想上前,只见一道身影从斜后方逼近,与之擦肩,最终在宁汐面前停下来。他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她,与此同时摘下头盔:“我接到电话立马去找了,可不在玄关柜子上,搅在你卧室被子底下了。”
宁汐面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道:“谢谢你啊。对,昨晚上我在**加了会儿班,太困了,就连它从电脑上脱落了我都不知道。”
俞扬帆站在不远处,眉峰微蹙,静静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会议结束,宁汐随人群出了电梯,刚才走进茶水间俞扬帆便一头扎了进来:“姐,听说你的方案受到公司上层跟合作方的一致赞同。好厉害,恭喜你!”
“同喜同喜,这是咱们组的功劳。”
俞扬帆心事重重地笑了笑,不上前也不退后,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
“还有事?”宁汐回眸。
“今早上那位……是你邻居?”
“嗯。”她取出一包玄米茶在他面前晃了晃,“喝吗?”
俞扬帆摆摆手,“喝过了。”停顿两秒,接着开口道:“对了姐,那他是……从你家拿了东西送过来的?还挺迅速的。”
“说是问朋友借了辆小电驴这才绕了近道。”
“他……有你家钥匙?”
宁汐喝了口茶,若无其事地答道:“对啊,我最近脑子不够用总丢三落四的,好几次把钥匙落下,光上周就叫了三次开锁师傅,于是我干脆放了把备用钥匙在他那儿。”
“放到叔叔阿姨手上是不是安全一些?”
“都一样!何必舍近求远呢?”
俞扬帆心绪一沉,目光跟着暗了下来,眼看宁汐要转身出去便一语将她拦下了:“今晚一起吃饭吧,庆祝咱们的方案成功通过。”
宁汐笑着摆手:“你的祝福我照单全收,可是不巧啊,我已经跟别人约了。对了,下周五晚上有空吗?没事儿的话我可把你预定了啊。”
话罢,宁汐拂袖而去。她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开微信联通薛晴子和秦川的“三方会谈”:“下周五,十三号,我的生日派对你俩可一定要来。我都想好了,咱们早上先去跟林俊安一起切蛋糕,晚上找地方喝东西,这个安排怎么样?”
晴子发来一个ok的表情。等了一会儿,秦川才慢慢悠悠回复道:“应该没问题,可我得先问问我妈有没有什么特殊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