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宋窈提着一只黑色塑胶袋回到家。刚掏出钥匙就听见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她赶紧打开门,只见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一个男人一边大骂一边将茶杯往地上摔。
宋惠明一见女儿进门,第一反应不是求救而是冲她大声叫道:“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出去!”
宋窈冷笑,高跟鞋一踹,大步走到男人面前,手提袋往脚边用力一扔:“这是我家,滚出去。”
“小丫头你先别凶,等你妈把钱还了我自然会走!”
宋窈面不改色道:“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刚要抬起手,宋窈上前一步,高昂起头颅:“你动手试试!”眼看一个拳头就要落下,宋窈用胳膊肘挡住了。
宋惠明冲上前,拽住男人的衣服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哀嚎:“你放开她,不关她的事!你打我,要打打我!”
宋窈觉得很吵,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晶花瓶用力摔向墙面,然后撇过头来,双眼怒瞪,冲宋惠明大吼道:“你不许哭!进屋去!”
话罢,整个儿世界瞬间安静。宋惠明缩着脖子乖乖闭上了嘴,男人手头顿了顿,表情跟着一僵,眉目间的狰狞被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替代。
短暂的缄默过后,宋窈沉声问他:“她欠你多少?”
“三万五。”
宋窈看向母亲:“是吗?”
宋惠明默不作声。
宋窈暗暗瞪她一眼,从茶几上摸过纸笔甩给男人:“留下账户,明天到账。”
“我凭什么信你?如果——”
宋窈冷冷说道:“我没闲工夫撒谎。”
待宋窈摔上门,宋惠明才从散乱的长发间露出脸来:“窈窈,妈跟人合伙投资的美容店赔了点儿钱,所以才……”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听。也别说是为了我。”她指了指脚边的黑色塑胶袋,“我公寓放不下,拿回来你帮着给收拾收拾。”话罢,转身回屋。
宋惠明打开塑胶袋,里面堆叠着大大小小几十只毛绒玩具。她并未流露出丝毫惊异之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问道:“晚饭吃了吗?妈准备做点扯面!”
少顷,宋窈穿着身运动装拉开卧室门,口吻冷到能让夏天结冰:“不用。我约了羽毛球教练。”
来到距离小区不远的体育馆,宋窈站在场馆门口环视一周,除了几位练太极球的大爷大妈和场地另一端做热身的大学生,再没见到其他人。
宋窈正掏手机,那大学生四下张望一番后目光在宋窈身上停顿,跟着一路小跑过来:“您好,请问您是宋窈宋小姐吗?”
宋窈颔首。
“哦,我是您预约的私人教练,我叫Thomas。”
宋窈不过是突然对羽毛球起了兴趣,顺手约了个距离近的。可她从没想过这位自诩专业的教练是个无论看上去还是尝上去都嫩得恰到好处小鲜肉。
“Thomas?你确定你是来教球的而不是来给我烫头的?”
对方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却意识到她应该是开了一个玩笑,便红着脸解释:“不好意思,我三岁就跟家人移民到欧洲,目前回来度假,中文讲得不是特别好。你叫不习惯我还有中文名字,我叫许淼。”
宋窈听罢,调笑道:“没关系的Thomas,我叫candy,nice to meet you!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叫我宋窈吧。”
跟做热身的时候,宋窈不断瞥向许淼。他身材匀称比例协调,胸肌发达臀部紧翘,看样子是个运动健将。
一节课下来,许淼一脸尽兴,可宋窈只感到要全身酸痛。
“口渴吗?我去买水。”
没多久,thomas拎着两瓶水回来了,他远远儿地冲她挥手,走近一些,将左手那瓶抛给她,宋窈身子一斜,勉强接住了。
宋窈自诩见惯了各年龄阶段男人泡妞的手段,正打算应对,许淼跟着来了句:“这瓶水五块,你看是方便微信还是付现?或者下次给也行。”
宋窈被这份突如其来的耿直打了个措手不及,迟滞片刻,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认真的?”
许淼顶着一脸无辜,说:“认真!当然认真!出门左拐的便利店,明码标价!”
宋窈突然觉得有趣,咯咯笑着,抓过他的手掌在上面写下一串号码:“微信支付。今天我请你。”
……
深夜,无花巷巷尾的露天酒肆。
这日小聚宋窈本能想要回避,然而当秦川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她抬眼扫视这间酒店房间般整洁而空**的公寓,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要说勉强,她恐怕最不愿见到宁汐。即便两人都好强,但宋窈心里清楚宁汐跟自己不一样。如果说自己是攻击型人格,那么宁汐顶多是防守型。她不会主动出击,除非对方胆敢伤害她,她必一举偿还!
好在宁汐是个要面子的人,做事一向分得清场合握得准分寸。就算刚才跟人打了一架,可必要关头依然能做到心平气和有礼有节地给人家添茶。
此时的宋窈着一袭落至小腿的白色衬衫裙,长筒麂皮平底靴,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她事不关己地靠坐在墙角,端着杯马提尼小口小口地抿。
待服务生将气泡水分给在座的每一位,秦川凑向圆桌中央,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知道么,我一直以为林俊安生病是近两年的事儿,可最近听我一阿姨说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表现出行为异常了。他甚至企图跳河自杀,幸亏被好心人救了起来。当时家里没太当回事儿,以为是学习压力太大。”
“后来呢?”晴子好奇。
“后来什么?没死成呗!”秦川说完,“嘎嘣”咬开一颗开心果。
宋窈拈起一颗填了番茄的橄榄,放入口中用舌尖轻轻地裹,故意扮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来。
然而这其中因果,她又怎会全然不知晓?
自打林俊安入院,宋窈曾单独前去探望。好几次都看见肖瑾容站在床角抹眼泪,口中似乎还念叨着些什么。要说最奇怪的一次还是在上个月末。当宋窈提着只果篮走到楼梯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面向窗外接听,再一回头正好撞见几名医生跟护士将一脸狰狞的肖瑾容往病房外面拖。她一边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些什么,待宋窈挂断电话,她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鲜为人知的是,整栋楼里与肖瑾容走得最近的就是宋惠明。特别是在林俊安接受治疗以后,肖瑾容似乎突然明白了何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辗转难眠的夜里,她披着件睡衣敲响宋惠明的家门,有时候两人相顾无言大半宿,有的时候哭天抹泪到天边鱼肚。但更多时候,肖瑾容跟宋惠明大吐苦水。
宋窈听母亲说起过,当年林俊安的父母塞钱将他转入最好的中学,却因为经济压力跟过度的付出怨言倍出。没多久,林俊安的性格开始发生转变,从听话的优等生变成了反抗父母挑衅一切的差生,临到高考前夕更是报复性地大肆玩乐夜不归宿,高考期间更是在网吧度过。父亲每次出差回来,听完母亲的状告就对他一顿毒打,不问缘由且从不道歉。
宋窈说完这段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宁汐环抱双臂,双唇紧绷。彼时的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中学那会儿她曾与林俊安一同反抗家长离家出走,宋窈给他们制定路线跟逃跑计划。可还没出城就被警车送回了家,宁汐一进门便遭到宁昌德一顿打……
每每提起林俊安,她又何尝不曾想到时光深处那个年少的自己。
凌晨一点半,宁汐驱车回家。打开房门,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下意识开口问道:“您怎么来了?又跟我妈吵架了?”
对方没回答。
宁汐当即一愣,打开灯,情不自禁叫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贺宇韩缓缓转过身来,答道:“我敲门没人应,打电话关机,后来干脆开门进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他斜眼看了一眼挂钟,“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哎——等一下!找我有事吗?”
“再说也不迟。”
他的语气相当低沉,没等宁汐问出个所以然来便转身带上了门。
翌日,宁汐被闹钟叫醒,习惯性从床头摸过手机刷新闻。接连好几条都是相同的报道,大概是说本市一赫姓女大学生因情感问题跳楼自杀,家属及男友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一名贺姓的心理咨询师。
宁汐瞬间联想到了什么,被子一掀赤脚飞奔到对门。
贺宇韩貌似一晚上没睡,耷拉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宁汐踮起脚,唰地抬高手臂,恨不得将屏幕凑到他眼底:“昨晚是想跟我说这件事吗?”
贺宇韩迟疑片刻,点头承认。“她叫赫小敏,我的一位来访者。昨天早上出事儿,下午家属找来闹事,把我家砸得一塌糊涂。后来我找物业把人赶走,可不想再在家待下去,就到你那儿躲清净。”
“对不起啊,我昨晚跟朋友们出去了。”
“我没怨你的意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看上去糟糕透顶。
“你打算怎么应对?”
贺宇韩摸了摸胡茬:“不知道。可逃避肯定不是个办法。我先冷静一下,想办法把事情搞清楚,若真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打算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