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子睡不着，牛奶喝了，绵羊数了，香薰点了可都没什么效用。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滑溜溜的带鱼，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挣扎。后来她干脆爬起来，靠一部毫无逻辑可言的国产剧熬了个通宵。
如果不是她告发，宋窈哪会落得如此下场？晴子懊恼不已。抛开樊昆这事儿不谈，其实宋窈对她还是极其慷慨的。说到这儿，晴子不由想起上上个周末，为应对单位酒会向宋窈借几件像样的珠宝。记得那日去到宋窈家，宋窈已经将首饰毫不吝啬地铺满一床。她手臂一挥，让她自己挑。
然而当晴子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条海蓝宝石手链。宋窈却蹙眉说不行，这个不够bling bling。晴子又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条坦桑石vintage款项链，怎料再次遭到宋窈否定，她说懂行的人会觉得廉价，干脆选条红宝石的。她说着便拿起一条宝格丽往晴子手里塞，晴子不敢伸手去接，她说红宝石太昂贵，感觉那个石榴石款式挺好。
宋窈倒不这么认为，她说贵不贵还不是拿来穿戴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像那种野花家花争奇斗艳的场合，你可得自抬身价千万不能让人给看扁了！
挑来挑去，只要是晴子看上的都被宋窈一一否决掉了。
末了，晴子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今天不是让我自己选吗？
宋窈挑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我这不是给你参谋参谋嘛，行，剩下的你自己来。
晴子怎么可能不了解呢？宋窈打小就这样，热情中夹杂着强势，强势中带着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优越。
记得上中学那会儿，学校统一要求穿校服，宋窈偏偏买来各种好看的衣服趁晚自习时间偷着穿来学校。老师们看她学习不错各方面也都优秀从来也不过分约束。那时候，同班的漂亮女生问她借衣服借包包，宋窈二话不说把人领回家，指着小山似的衣橱给人参谋，参谋到最后变成了指定。学校让大家统一着装，宋窈却给大家统一了审美。这么说来，早在少年时代，她的领导气质就已经显山漏水了。
大家嫉妒她的美貌却又不得不仰仗她的阔气。晴子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些所谓的阔气都是佯装，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掩饰骨子里的自卑罢了。
2.
宁汐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挖着半只西瓜。高美兰将排骨下锅，清理好灶台便紧挨着女儿坐下。
“汐汐，宋窈妈妈脑出血刚出院你知道吗？”
“知道。刚我上楼的时候看她进电梯了。怎么，她来咱家就为了说这事儿？”宁汐不以为然。
“没有。她生病这事儿我还是听你李姨说的。她刚才过来是说宋窈被公司开除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我们能不能帮帮忙。妈跟你说，咱们楼上楼下邻居一场，你跟宋窈又是从小到大的同学，你看能不能找到关系帮帮她。”
其实为宋窈求情的又岂止高美兰一人？上周末聚餐，秦川就反复提过几嘴，前天晚上又接到薛晴子的电话。晴子执意将宋窈的穷途末路归责于自己，宁汐怎么劝都不行。后来她求宁汐帮忙，不然有愧于心。宁汐拒绝了晴子却拒绝不了母亲，只好硬着头皮拨通了江源的电话。
预产期后两日，宋窈的孩子平安降生。女孩，取名余凯琳。
生产前一天，宋窈还在潮水般激流暗涌的阵痛中规划着未来。她跟许淼说，今后家里肯定是慈父严母，她要继续驰骋职场，一方面给孩子做好表率一方面不想放弃自己。
许淼倒不这么认为，他说孩子有孩子的人生，父母有自己的。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早。
果然，就在分娩结束的瞬间，一切预设灰飞烟灭。当宋窈看着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趴在自己胸前眼睛都还没睁开，所有想法瞬间化为一个念头——什么职场生涯？什么长远规划？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要做一个充满爱的好妈妈。
许淼不愧是在欧洲长大，对待孩子有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规则胜于宠爱，严厉代替宣泄。反倒是宋窈变得温柔而富有耐心。此前她性格泼辣一点就炸，可面对女儿的时候，整个人揉成了一纸薄纱。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就像许淼说的，兴许这就是母亲的天性。
然而余母这人显然不够聪明。孩子降生以后，她更加频繁地插手儿子一家的生活，就连宋窈的朋友圈都不肯放过。她监督着抱怨着宋窈的一言一行，归根结底都是观念不同惹的祸。
为了避免徒生事端，宋窈只好背着许淼屏蔽了她。在挺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错过了凯琳的成长却浑然不知。然而好景不长，这事儿很快被察觉到了。余母认定宋窈故意捂着照片不给她看，且在许淼那里话锋一转，将问题上升到了儿媳不让孙女儿认奶奶的家庭矛盾。
许淼一忍再忍，可背不住母亲三番五次的说道。这日，他终于忍不住了，问宋窈：“为什么不把余凯琳的日常发给我妈看？再不好她也是孩子的奶奶啊。”
宋窈一心理直气壮，却佯装出委屈万分：“老公，我不是不愿意，是不敢。”
“不敢什么？”许淼不解。
“我怕我伤心，一伤心难免会影响到你的情绪。”
许淼听罢，抛给她一个“这话从何说起”的眼神。
“我剖腹产当天躺在医院的时候，你妈倒是关心，一个电话杀过来先不问我情况怎么样，开口就是奶水好不好。同样一句话，亲妈可以问，老公可以问，可婆婆一开口就变味儿。即便很伤心，可第二天她说想孩子，我还不是舔着脸发给她女儿出生后的第一张照片，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孩子可爱更不是儿媳辛苦。她说了什么？她说孩子头发不好，肯定是我孕期怕胖不好好吃饭；又说孩子额头没有皱纹，肯定是我怀孕晚期羊水质量不高。可事实又是怎样呢？事实是，孩子剖出来就是一头让人羡慕的黑发，皮肤也好到让助产士夸赞的地步。老公，你平心而论，她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是什么？”
宋窈说着，轻轻倚住许淼的肩膀。
“老公，我不怕她说我不好，就怕她乱挑咱们女儿的毛病，我这个当妈的心里接受不了，一想到她一个电话轰炸过来我就害怕。老公，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产后被迫害妄想症啊？”
宋窈一席话罢，跟着落泪三分，许淼的语气立马软下来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温柔接过她递上前来的手臂：“老婆，这不是你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喜欢我妈的做法。她喜欢挑刺儿，因为她心中始终存有一个想法——没有我的参与你怎么可能成功？没有我的指导你怎么可能过得好？”
宋窈见许淼口风转变，语气一软，道：“说到底，你妈妈还是因为爱你。其实刚才跟你抱怨完我就立马后悔了。你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老公，是我不好。”
宋窈这么一说，许淼差点儿就要热泪盈眶了。他含情脉脉地她的眼睛，说：“老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娶像你这样懂事的女人为妻恐怕是花光了我此生的运气。”
宋窈懂做人，更懂得如何做一个女人。她得逞了，一抹狡黠的笑打嘴角划过。
“你要相信小凯琳，她将会成为我们跟妈妈之间的纽带。你也要相信我，我有能力让一切变得好起来！”
产后第四个月，宋窈收到了一份offer。看似被录用，实则被安排，宁汐不说，她自然不明真相。
一夜之间，生活回到了婚前的模式。宋窈朝九晚五驰骋职场，许淼心甘情愿做起了超级奶爸。
不久后的一天，宋窈为了一单项目背着许淼私会客户，哪想却被许淼的哥们儿给撞见了，暧昧的走姿难免让人产生误会。
凌晨一点，宋窈回到家。凯琳已经睡下了，此时此刻许淼坐在沙发一端。宋窈刚要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怎料他将ipad往沙发上用力一摔。
“这么晚，又陪人喝酒了？老婆，你已经有女儿了，这晚归的作风能不能改一改？就算不为自己你也为孩子想一想吧？她每天睁眼你已经出门了，闭眼你还没回家！你给她换过一次尿布吗？你给她喂过一次夜奶吗？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的眼里不能只有应酬，她的世界里也不能只有爸爸！”
宋窈狠狠一怔，“你的中文倒是进步很快啊！”跟着摆出一脸冰霜与之对峙：“许淼，你对我那么多要求，可是你自己呢？你就完美无瑕吗？你就没有事情隐瞒我吗？你跟我说你研究生读了一年现在休间隔年，可我随口一打听发现你连本科都还没毕业！与其训斥我，不如先反省你自己！如果你有能力赚钱养家，我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许淼一字一句地听完，表情变得沉重而复杂。事实上宋窈的拆穿反倒使他如释重负。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看向她的双眸。
沉吟半晌，他缓缓摊开双手。
“好了，看来你已经调查过我了。现在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张写满谎言的稿纸，**裸，毫无秘密可言！这下你满意了？这样的关系让你感到安全了？是啊，你这么完美，事业有成，在家里呼风唤雨在外人眼里叱咤人生。像你这样的女人当然有资格放肆风流。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怕，像是一具完美的没有感情的机器，我看不出你的喜怒哀乐，看不出你的爱恨情仇！”
他的口吻是如此发自肺腑，如匕首般一刀一刀戳在宋窈的心上。即便胸中含满了委屈，可她还是借着酒劲反唇相讥：“现在看不出来了是吗？婚前干嘛去了？看不出来干脆别看啊，看不出来就离婚啊！”
话罢，宋窈冲进卧室并反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