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下起了茫茫大雪,大雪之中,宋青玉和虞允文已经渡过长江,一起跳下了船。
宋青玉看了一眼观江楼,心中有万般感慨,这不是我阔别了多年的故乡吗?这不是我儿时的记忆观江楼吗?
宋青玉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儿时的画面。
画面一:这一年,观江楼,宋青玉父亲的一个朋友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到观江楼。小宋青玉和小奚玉洁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像一对瓷娃娃一样。宋青玉的父亲笑得很开心,然后给自己的鸽子喂食。鸽子一只白色,一只灰色。
画面二:
这一年,奚玉洁拉着宋青玉的手在观江楼附近玩耍,用家里偷偷拿出的红手帕当盖头,两个人过家家,玩拜天地。观江楼的栏杆上,一灰一白两只鸽子用嘴为对方梳理着羽毛。
画面三:
这一年,城破,金军的铁骑四处烧杀抢夺。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准备渡江的船只,人群之中,宋青玉和奚玉洁被冲散。观江楼里,灰色的鸽子掉在地上,伙计们踩过了灰色鸽子的尸体。
画面四:这一年,青年的宋青玉踏上了南岸的土地,他把玩过家家时奚玉洁用的那个红手帕埋了起来。回头忘了一眼北岸,毅然决然地离去。一只白色的鸽子从远处飞来,落在了宋青玉埋藏手绢的土包上,张开翅膀,向自己的翅膀底下啄了几下。宋青玉走到鸽子面前,这只鸽子却并不怕人,它一动不动就是站在土堆上。宋青玉立刻扑跪在地上,用手挖出红手绢,把手绢绑在了鸽子的腿上,然后手捧鸽子把它放飞。
观江楼里,奚玉洁面对着宋世昆,她的脑海里也开始闪过以前的回忆。
画面一:
这一年,奚玉洁被人抱起来,却没能挤上渡江的船只,她一条船一条船的去看,却找不到宋青玉的身影。奚玉洁在江边哭泣,那只白色鸽子飞到了奚玉洁身边。
画面二:
这一年,奚玉洁和母亲一起站在路边开了一个小店,天气很冷,母亲把奚玉洁的手捧在手里,哈了几下,让奚玉洁暖和些。旁边,奚玉洁的鸽子落在门口,每有一个客人进屋,它就扑腾一下翅膀,像是招揽客人一样。
画面三:
这一年,奚玉洁二十几岁,她在母亲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她身边一个男人把她搀扶起来。奚玉洁把头扎进男人的胸口,痛哭起来……奚玉洁已经嫁为人妇。看男人的穿着,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不远处,鸽子迎客的位置上,只有几只羽毛,不知道鸽子到哪里去了。
画面四:这一年,奚玉洁的丈夫把奚玉洁送到江边,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别。然后,奚玉洁踏上了南渡的船只。奚玉洁的那只鸽子飞了回来,落在了奚玉洁的肩膀上。它的脚上,帮着一条红色的手绢。
最后,两个人共同的回忆。
画面一:
宋青玉荣升大理寺少卿,屡雪冤案,走进大理寺衙门。一个墙角,奚玉洁看了一眼,拉低斗笠,来到了官差面前,把一个信封交给一个官差,然后大步离去。一行白鸽飞过,宋青玉拿着拆开的信冲出衙门,四下张望。然后,他冲上临安的街道,看到一个带斗笠的女人,他来到了女人的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女人的肩膀,女人缓缓回头,并不是奚玉洁。
画面二:
观江楼,奚玉洁拿出一包黄金拍在桌子上,老板轻笑一下,把观江楼的房契也拍在了桌子上。长江北岸,宋青玉也用一年的俸禄买下了一个房子。观江楼里,奚玉洁像少女一样趴在柜台上,歪头望着窗外的长江。长江南岸,宋青玉坐在江边,手持鱼竿垂钓,静静地望着江面。镜头拉远,长江之上,白鸽腿上绑着信筒,潇洒地略过江面。
宋青玉一直很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对花非花产生情感,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虽然面容不一样,但是,花非花的性格和奚玉洁一样。不是奚玉洁像花非花,而是花非花像奚玉洁。
观江楼里,宋世昆长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掌柜的……应该叫你嫂子。你既然去了临安,也见到了大哥,又为什么……”
奚玉洁的眼睛略过一丝悲伤:“我已经嫁为人妇,我的丈夫是一个女真族的贵族,他很爱我,包括我那次回南宋,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是去找一个儿时的玩伴,但是,这个儿时玩伴,已经成为了一个南宋的高官。但他却说,我又不可能在六七岁的时候就看出一个人日后会做什么,如果我想回南宋找这个玩伴,他会对别人隐瞒下我要找的人的身份。”
宋世昆轻笑一下,说道:“女真贵族啊,原来如此……这就对了。”
这就合情合理了,为什么金邦两次选择观江楼作为交还地点?就是因为这里老板娘的丈夫是一个女真贵族。
说句题外话,女真贵族受汉族的影响非常大。他们不仅学习汉字,连穿着都是穿汉服。因为女真族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他们在纺织业,甚至说是整个商业都不是很发达。南宋每年都要给提金邦的岁币,岁币里包括牛羊马匹,黄金白银,还有上好的绢布。金邦的绢布大多都是来自南宋岁币的提供,所以数量有限,只有贵族才能穿。有的金邦贵族都是穿着汉服下葬的。
宋世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的丈夫……”
奚玉洁立刻回道:“他已经去世了,但是他毕竟是贵族,因为有他的影响,我这些年在这边才能不被打扰。”
宋世昆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你打算和大哥再续前缘吗?”
奚玉洁同样犹豫了一下,说道:“并没有这个打算!我毕竟蒙受了我丈夫的多年的照顾,我已经决定不再改嫁,为他守一辈子寡。”
宋世昆并不相信奚玉洁的话:“这恐怕不是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你又为什么要留下信件和大哥通信呢?”
奚玉洁为自己争辩道:“那也只是……怎么说呢?不见多年的儿时玩伴……想偶尔联系一下而已。而且,我们已经两年多没联系了,是我特意不回信的。直到不久前,他因为真假帝姬的事情来到了长江南岸。所以,他给我写信,希望我能帮他,让我把这里的事情都告诉他。”
宋世昆继续追问道:“你之前一直打听他的事情,又怎么说?”
“还是一样的理由,我想询问一下儿时玩伴的近况。”奚玉洁走到宋世昆身边:“世昆,你也不要再提我和宋青玉的事情了,我们有缘无分,让他珍惜眼前人吧。”
“眼前人吗?”宋世昆叹了一口气:“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他的眼前人抓起来。”
奚玉洁看了一眼宋世昆:“是楼上那位叫花非花的姑娘吗?”
宋世昆点头说道:“是的,一开始我还奇怪大哥为什么会喜欢上她,现在看到大嫂,我终于明白了……大哥是在花非花的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说的武断一点,花非花就是一个替代品。”
奚玉洁认真地说道:“你大我哥对我的情感,也许并不是出自于喜欢或者爱这种东西,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在二十六年前那个黑暗的年代,他渡江避难了,而我因为运气不佳,被人群挤散,没能渡江。所以在他的心中认为,他渡江了,而定下娃娃亲的我却没有渡江,才觉得有愧于我。”
宋世昆说道:“并不是……”
奚玉洁一摆手:“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宋世昆:“好吧,大嫂,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回南宋吧。万一你暗中协助南宋朝廷命官的事情被暴露了,一个死去的女真贵族的影响力,保不住你。”
奚玉洁摇了摇头,说道:“再说吧,这些年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习惯了,再回到南宋恐怕会不习惯的。”
“唉!”宋世昆叹了一口气:“真是世事难料,如果让花非花知道了这件事,她该多难受啊。以后,花非花和大哥又该怎么走下去?”
听到宋世昆这种想法,奚玉洁轻咬银牙:“世昆啊,等你们回到了南宋之后,你就归隐山林吧,你不适合做一个执法者!”
宋世昆很诧异,好好的,大嫂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奚玉洁继续说道:“我最讨厌满脑子只有谈情说爱的男人。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应该看得清楚吧?三条人命沉冤待雪,五十多人命悬一线,金邦意在南侵,国仇家恨都聚到一起了。可是你呢?居然还他妈有心思,谁爱谁,谁喜欢谁的!是!国家之间的战争你无能为力!那你把三条人命的案子破了不行吗?这你总该能做到吧。我相信宋青玉也这样说过你吧。就比如,第3位死者的案子,你有头绪了吗?”
宋世昆摇了摇头:“一点头绪没有。”
奚玉洁:“给你一个提示,死者葛水仙掉落的房间是六楼东边第三个窗户。而她掉在地上的位置,却向西偏了足足三尺!”
宋世昆:“我注意到这一点了,可是这对案子有什么帮助?难道说,当时风很大,死者掉下来的时候,风把她吹得偏离了?”
奚玉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啊你!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线索,在六楼东边起第三个房间往下看,尸体掉落的位置向东偏了足足三尺!”
“怎么会这样?!”宋世昆很震惊也很自责地说道:“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太失误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我居然忽略了!”
看到宋世坤一副自责的样子,奚玉洁安慰道:“来到这之后,你面对的选择太艰巨了。一边是伸张正义,一边是五十条人命,外有两千精兵威胁,内有秦埙作乱。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算了,也不用你查案了,一切都交给宋青玉吧,反正,一切线索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