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让人失去了温暖的感觉。
“禁卫军是官家的贴身护卫,只有官家能够指挥。虽然衢州的叛乱不大,但是那毕竟是叛乱!我们总说十恶不赦,叛乱,便是十恶之一。”陆务观双眼中闪过一丝很难见到的凌厉。
宋青玉也注意到了陆务观的变化:“但是,如果是正常镇压叛乱,没有必要封锁消息。朝堂之上,官家怒令禁军出发镇压叛乱,这才是正常的步骤。”
陆务观点头:“所以说,用禁卫军镇压叛乱这件事不像是官家做的。”
宋青玉已经激动的来回渡步:“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朝中有一个势力滔天的人,私自动用了禁卫军镇压叛乱。这件事,甚至连官家都不知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很明显这个就是……秦桧,咱们的秦相爷!这就是昨晚你回避的第三个问题。”
在宋代,皇帝如果信任一个宰相,会把赐给他很多权力。但是,这些权力里,绝对不会包括兵权!宰相是没有资格指挥军队的,更何况是禁军。这件事,给秦桧一个私自动用军队,意图谋反的罪名都可以。
陆务观低着头:“对,如果我们能证明秦桧确实私自动用禁卫军镇压叛乱,我们就能扳倒秦桧。你也就不用再替普安王巡视天下刑狱了。”
宋青玉看着陆务观,沉吟了片刻:“你怎么知道我是再为普安王做事?”
陆务观也不做任何隐瞒,抬起头:“因为我在替史浩老师做事……普安王宅心仁厚,胸怀大志,如果他能成为储君,是大宋之福。但是,他现在还太年轻,没有听史浩老师的劝阻,走了一步错棋——就是让你借助巡视天下刑狱来收集秦桧的污点。”
宋青玉面无表情:“哦?错在哪里?”
陆务观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看着宋青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是一个聪明人,能够破解众多疑难杂案,但是,在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上,你几乎是一个白痴。”
宋青玉并没有生气:“此话怎讲?”
陆务观:“你觉得秦桧能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中饱私囊,他靠得是什么?”
宋青玉:“秦桧为人狡猾奸诈,同时又非常谨慎。再加上他手下有众多党羽,所以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
陆务观:“不是啊,我的哥哥唉。他屹立不倒的原因是官家!”
当陆务观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一齐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句话如果被人听到,就是大不敬的罪过。但是,陆务观说得没有错。秦桧的势力,是赵构放任他培养起来的。
秦桧利用自己的势力,让临安府替他寻找狮猫的事情,宋青玉还历历在目。当年,就是他上本参的秦桧,可是,赵构当时只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没有下文了。这是为什么?因为赵构宠信秦桧!在赵构眼里,自己宠信的人滥用一点职权,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务观深吸了一口气:“你奉旨出巡巡视天下刑狱的事情,大家都看得出来是什么目的,无非是普安王想让你在巡视刑狱的途中收集秦桧的污点。但是,你出来巡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秦桧那边有什么大动作吗?没有!溪洞恶鬼杀人,秦桧想借助恶鬼杀人的案件把史浩老师支走,为了这个目的,甚至派出了自己孙子。之后,是荆州赈灾粮款贪污案,秦桧派人干扰你了吗?没有!你是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吧。”
宋青玉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没有说出来。
陆务观:“荆州那里,你扳倒了秦桧的一个学生,好像叫……哦对,王文元。但是……秦桧的党羽众多,损失个一俩个党羽,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就算你一个月扳倒秦桧一个党羽,对秦桧的根基也动摇不了分毫。再说你收集他污点的事情,你觉得有用吗?刚才已经说了,官家宠信秦桧,你收集的污点再多,也只不过是多重复几次狮猫的事情。你这次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是想查秦桧操控鼎州解试的事情吧,没有用的……”
宋青玉声音低沉:“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陆务观:“因为,鼎州解试的事情,史浩老师早就调查清楚了,确实是秦桧操控了鼎州解试。并且,他也在官家那里参了秦桧,但是,当年的鼎州知州自己揽下了全部罪名,当了秦桧的替罪羊。”
宋青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意识到了秦桧的恐怖,也见识到了史浩老师的手段。
陆务观:“这些年,史浩老师一直在和秦桧明争暗斗,你以为他会想不到收集秦桧的污点吗?他尝试过,根本扳不倒秦桧,他也经历过狮猫的事情。明明已经把秦桧的污点摆在官家面前,官家却不想惩治秦桧……”
宋青玉长出一口气:“我明白,所以我们需要衢州的案子!”
陆务观和宋青玉的意思很明显。赵构宠信秦桧,再多的污点,赵构都不在乎,因为他认为留着秦桧对他有用。比如顶顶大名的岳飞案,那是赵构想弄死岳飞,秦桧只是出来给赵构做事。说得再明白一点,秦桧的这些污点,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替赵构干“脏活”,赵构默许给他的“工钱”!
但是,如果有了衢州这个案子,事情就不一样了。没有兵权的宰相私自动用皇帝的禁卫军,严格一点,这可以按谋反论处。秦桧这一次的作为,已经触及到赵构的利益了。
陆务观的表情有些落寞:“我都说完了,宋大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宋青玉:“第二个问题,你刚才那一段成篇大套的说辞,以及让我放弃巡视天下刑狱的中心思想……是你说给我听的,还是史浩老师让你说给我听的。”
陆务观苦笑一下:“哈哈,我跟史浩老师说过,你一定会听出来的……没错,是史浩老师对你说的。”
宋青玉闭上眼睛,仰起头:“我就知道!史浩老师啊……”
陆务观低下头,声音很低沉:“宋大哥,你之前说,我和史浩老师一样正派,着实是谬赞了。史浩老师,这么多年混迹官场,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毫无心机,和蔼可亲的教书先生。他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擅长计算得失的官员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还年轻的普安王,站在我面前的宋大哥你,以及未来的我,或许都会走上史浩老师的老路,失去年轻时的热血,变成一个老官油子……”
宋青玉:“那你的想法呢?”
陆务观:“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宋青玉:“很重要。”
陆务观:“我的想法是,你是大理寺少卿,查案是你的本职。巡视天下刑狱,是你最高的荣誉。和普安王没有关系,和主战主和的明争暗斗没有关系。”
宋青玉:“那和什么有关系?”
陆务观:“和一个‘理’字有关系,有冤案,就必须有真相!”
两个人一起抬头,乌云散去,露出了暖洋洋的太阳。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宋青玉叹了一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啊,想不到巡视天下刑狱这么久,都没有查到秦桧任何污点。而你和史浩老师一出手,就走出了秦桧私自动用禁卫军这样决胜的好棋。”
陆务观摇了摇头:“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跑个腿,这个案子不是我查出来的。当然……也不是史浩老师查出来的!”
宋青玉愣在了原地:“那是谁查出来的?!”
陆务观:“史浩老师又不是只有你和我这两个学生,据说是他另一个学生查出来的。”
宋青玉:“是谁?”
陆务观:“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宋青玉感到了一丝失落,苦笑一下:“看样子,我并不是史浩老师最出色的学生……那我这些日子巡视天下刑狱所做的一切,究竟算什么!!!”
这也难怪宋青玉会失落,一直以来,查案就是宋青玉最擅长的事情。连普安王赵瑷,都把宝压在了宋青玉查案的本领上。但是,就在自己巡视天下刑狱的过程中,突然听到有人已经把他一筹莫展的事情解决了。如果在你原本就不擅长的事情上,你输给别人,那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在你最擅长的领域,你输给别人,那是一种莫大的挫败感。
陆务观轻蔑的一笑:“宋大哥,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好胜心。我来问你,查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比谁更擅长推理吗?并不是。查案这种事情没有谁输谁赢,甚至说,把查案当成一种胜负的人,他的心中没有是和非。从你巡视天下刑狱开始,我就一直关注着你的行程。你没到一处,都会在当地洗雪冤屈。溪洞的杀人祭鬼,荆州的兰花诅咒,衢州你抓住了流窜多年的采花大盗,永州你救下被冤险些斩首的卖油郎……这些都是你做的。你是大理寺少卿,你追求的,是真相!”
宋青玉露出了欣慰且自豪的微笑:“嗯……再加一件,鼎州,大理寺少卿宋青玉查明真相,还给一名叫蒋忠的学生一个公道!”
陆务观:“这才是我认识的宋大哥!”
宋青玉一摆手:“别说这种话,怪肉麻的,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陆务观:“好吧。哦,对了,我再说一句。现在秦桧的案子和蒋忠的案子,是联系在一起的!”
宋青玉:“我的天,你真是会给我惊喜啊!这么一小会,你说出了多少让我吃惊的话了?到底怎么回事?”
“陆公子!”一个漂亮的小道姑挎着菜篮子,边跑边喊:“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