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一个小倒叙。
天虹书院的人到的水月庵去祭拜蒋忠,准备出城的时候。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在去水月庵的路上,庞大的书生队伍中,偷偷掉下来一个身影,他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悄悄退出队伍,快步疾走一阵,将大部队遥遥的甩在身后,边走嘴里还边在念叨着什么。
他快速的穿街过巷,气喘吁吁仍不肯停下,一盏茶后,他终于停在了城南一处破旧的庄子处!
他停下后忍不住弯下身子,用双手撑着膝盖,埋头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三位书生中的一位,名唤朱庆的。
朱庆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也发现了置于他枕头边上的血字试卷,登时也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的跑出院子之后,竟然遇到了另一个害怕的跑出来的书生,二人都是天虹书院的书生,相见之下将自己方才所遇到的事情给说了,这才发现二人遇到的都是一件事情,一番合计,二人连忙相携着来到衙门报案!
朱庆在衙门里坐着喝茶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太过惊慌,竟没有去同在华容坊的韩廉家看看,转念一想,韩廉发现了那封血字试卷,兴许过不了多久,也会来衙门呢。他在这等着就是了,这会儿出去,可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呢!
可是几乎所有收到血字试卷的书生都到了衙门报过案,韩廉和杨茂才竟然还没出现。大家后来聚集到天虹书院的时候,这两个人还是没有出现,他心下一个“咯噔”,涌起一阵深深的不安起来。
但是他又不敢说韩廉和杨茂才没来,正想找个机会溜出去找着韩廉和杨茂才的时候,许之谦正好提出那个出去祭拜蒋忠的建议,他故意跟在所有人的后边,找了个机会就溜了,这边离杨茂才的家比较近,所以朱庆便先来到了杨茂才的家里。
朱庆深深吸了两口气缓过来,喘的不那么厉害了,才上前叫门,可是一连拍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人应声,朱庆微微皱着眉头想,这么大的声音,就算是睡得再熟,也应该听到了呀。
正奇怪着,杨茂才对面的人家走出来一个大婶,对正在敲门的朱庆道:“小伙子,你是杨茂才的朋友吗,他今天早上就没看见出来。”
朱庆连忙笑道:“是的,婶子,他今天早上没出来吗,那他的院子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那大婶摇摇头道:“没听见什么动静,你们是朋友你推门进去看看呗。”
朱庆想了想,也是,便手下一用力,将杨茂才家那本就不怎么结实的两扇大门给推了开来。
可是大门一推开,朱庆便被吓得大叫一声,一下瘫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过的一个大婶见他这样,便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小伙子?”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待看清楚门里面的情形之后,那大婶也被吓得倒退两步,腿一软跌在地上,抖抖索索大喊一声:“他爹啊……”
她屋里的男人应声出来,边走边道:“怎么了?”一出门,便见自己婆娘和一个小伙子都瘫在地上,万分恐惧的看着对面那书生家。
那男人皱眉道:“对面那书生家怎么了,你们这样,快起来快起来!”说罢就来拉那大婶,那大婶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屋里,嘴里爆发出更加尖利的声音:“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那男人是个本本分分的庄家汉子,哪里经历过如此阵仗,看着屋里的情形一时也害怕的全身都在发抖。
杨茂才的屋里,那本该睡在**的人此时穿着一身洁白的学院衣衫,飘飘****的悬挂在房梁上,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小,面上一片乌紫,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朱庆吓得涕泗横流,他本来只是想过来找杨茂才商量商量那血字试卷的事情,顺便再商量商量会不会是有人在威胁恐吓他们的,可没想到,再见到杨茂才的时候,竟是这般情形!
杨茂才家门口很快就聚集了一堆人,那大婶号那两嗓子声音不小,不少乡里乡亲都听到了,连忙过来看看情况,顺便在去报个官。
再见到杨茂才死后的惨样之后,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纷纷别过眼去,扶起朱庆等人立在一边,等待着官差前来。
朱庆哭的不成人形,一半是因为杨茂才的死,另一半确是怕的,他忽然想起来那封血字试卷上的内容,怕下一个被杀的人会轮到自己。旁边的人只道是朱庆害怕,连忙温声安慰着。
不多时几个官差飞马赶到,确实昨日那秦捕头。
那秦捕头下马听大家七嘴八舌的把刚才的情形说了大概后,也不废话,直接带人进屋,解下了还挂在房梁上的杨茂才。
当下杨茂才的尸体时,秦捕头忽然在他手中看见一个漏出来的小小布角,秦捕头皱着眉头,伸手去扯那块布角,却被杨茂才握的死紧,怎么都扯不出来。
秦捕头道:“给我将他的手掰开!”
旁边立时有捕快上前帮忙,两人废了一番功夫,才抽出那方白布。
果然不出秦捕头所料,这方白布,正是他见过的那封血字试卷,只是却又不同,在那三个问题底下,竟然还有一行字。
第一,可否问心无愧?答:问心有愧!
第二,可曾欺凌蒋忠?答:却曾欺凌!
第三,为吾侄偿命,自杀谢罪或假手于人。答:自杀谢罪!
秦捕头看完之后,眉头忍不住深深的皱了起来,难道,他已经开始报复了么?
看了一眼被平放在面前的杨茂才的尸体,他脖子上的有一条青紫色的勒痕,还有一条白色的细长形状的痕迹。再看看整间屋子,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挽起杨茂才的袖子,看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东西,他的手肘上,有一个被人咬过的齿痕!
秦捕头的副手走过来:“头,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秦捕头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认为是——自杀!”
什么样的上司,什么的下属。
“我弄死你你信吗?!这明摆着是他杀。”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定睛一看,赫然便是宋世昆。他本来是下山买防腐的药剂,听到了这里发生命案,出于职业本能,过来看一眼。就撞到了秦捕头的断案过程。
秦捕头很不高兴,指着宋世昆:“你……”
宋世昆一句话不说,径直走向死尸,路过秦捕头身边时亮了一下大理寺的牌子。
秦捕头忽然顿住,他的副手看他这样,连忙问道:“头儿,怎么了?”
秦捕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宋世昆的背影,喃喃地说道:“大理寺……原来是上面派来的老前辈。”
这个秦捕头比宋世昆大十岁。
宋世昆蹲下来,看着杨茂才衣服手肘的位置,有一点红色的印记,不大,但是很显眼。他暗暗思量,这是血迹吗?
秦捕头:“宋前辈,你如何断定这人不是自杀的?”
宋世昆指着杨茂才脖子上的那条勒痕道:“你看,这条勒痕,然后,这条白色的痕迹。这是让人先勒死了,才吊上房梁的。而且,死者死前明显和人打斗过。你们刚才也看了,他手肘上有被人咬过的伤口。”
秦捕头:“可能是他自己咬的啊。”
宋世昆想站起来给秦捕头两个耳光:“人怎么可能咬到自己的手肘,你给我咬一个看看。来!咬一个。”
秦捕头真听话,真去咬自己的手肘了……
宋世昆很无语,不做评价。
副手问道:“那这个是血字试卷里的那个叔叔,过来复仇。”
秦捕头把衣袖落下来,装模作样道:“不一定,这边人烟稀少,地势空阔,谁都有可能进来勒死他然后挂上去,不能单凭一封血字试卷便断定是谁!”
宋世昆很欣慰:“你可算说了一句人话。”
秦捕头:“嘿嘿,多些前辈夸赞。”
宋世昆道:“看来,这背后的凶手,不好对付!你让人将死者弄回衙门,我再出去问问情况!”
秦捕头拿着那方白布出来,众人看见,不禁哗然!
宋世昆走到朱庆身边问道:“你叫什么?”
朱庆一抖,哆哆嗦嗦回道:“我……我叫朱庆,和……和杨茂才是朋友,我今天早上接到血字试卷便去了衙门,他没去,我趁着去水月庵祭拜蒋忠的机会跑过来叫他,没想到……没想到就看见了这个……”
说到此处,朱庆忍不住抖得更厉害了,他颤抖着声音道:“大人,大人……那凶手是不是谁都杀啊,我也接到了血字试卷,他会不会来杀我啊,大人,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宋世昆连忙安抚了两句,待朱庆平静了一点儿,才开口问道:“他平时为人如何,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朱庆道:“他平时和我还有韩廉关系比较好,他极喜欢画画,花鸟画画的极好,先生都夸赞呢。”
“确实不错……”这一次,门外又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自然便是宋青玉。朱庆的这番话也正好让人群中的宋青玉等人听到了,宋青玉一挑眉,心道这杨茂才看不出来啊,竟画的一手好画。可惜,他没生在宋徽宗的年代,因为宋徽宗时期,科举考画技。
宋世昆:“大哥?你怎么在这?”
宋青玉:“和你一样,我下山去了鼎州府衙,鼎州知州不在,有人报案说这里死人了。没办法,我只能替他过来看一下。”
宋世昆:“那相比血字试卷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宋青玉点头。
宋世昆:“现场就是这样,你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就不废话了。”
宋青玉:“勒死伪造自杀,死前有过打斗。”
……
屋内捕快们也收拾好了,将杨茂才放在一块木板上,用一块白布盖了抬了出来,在经过大门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杨茂才的右手便从白布中掉了出来。
宋青玉看去,竟忽然发现杨茂才右手的两根手指竟有不同的颜色,食指上是红色,中指上是蓝色。
宋青玉一皱眉,转头和宋世昆对视一眼,果然在宋世昆的眼中,也看到了那抹颜色。
宋青玉当下也不耽搁,拨开挡着的人,再屋里仔细寻找。果然,在屋中书案的后面,一个昏暗角落里,滚落着一个颜色板,颜色板上有多种颜色。 宋青玉蹲下来拿起那个颜色板看着书案,这应该是挣扎过程中不小心给打落在地上的。
宋青玉猛回头,看了一下画上的落款,按着落款的位置来看,杨茂才应该是一个左撇子。右手上沾上了颜料……
不等宋青玉把问题相同,现场又来了一人。
此人四五十岁的样子,肥头大耳,捅死他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油水。看他一眼,这辈子不想再吃五花肉。
他一进屋,便朝宋青玉这边喝道:“你们是谁,怎么轻易进入案发地破坏现场?若有关键证据被你们破坏了,你们担待的起这个责任吗?”
宋青玉没理他,自顾自的在屋中逡巡着,仔仔细细的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以期能发现更多线索。
这个男人也是见过一些风浪的人,眼界自然要比那些捕快要高一些。仔细打量了一下宋青玉之后,只见面前这个年轻人虽说一身布衣长衫,但是周身隐隐的气度却是不凡,看着便不是寻常人。于是,他立刻表演了川剧的变脸,上前一步抬手行礼道:“在下鼎州知州尤二明,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宋青玉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倒是个明白人,笑道:“宋青玉。”
宋青玉也懒得和他寒暄,那些官场上的客套话直接略过,他就是这么注重效率的人。这是真的,少了这些客套话,工作效率得翻一倍。
“宋青玉,宋青玉!”尤二明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念了两边,忽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宋青玉,不就是奉旨出巡,巡查天下冤狱的大理寺少卿吗!
尤知州立刻抱拳拱手道:“不知钦差大人驾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恕罪!”
他身后的捕快们都懵了,他们在鼎州这么多年,哪个大人不认识,这个大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宋青玉笑笑,说道:“尤大人不必拘礼,我们都是……幸会!”
宋青玉看尤二明这么客气,觉得自己再不寒暄几句,显得有点太不近人情了。但是,一看尤二明,就想起了他作为一个地方官的无能,又觉得还是不寒暄了吧。
他的师爷眼睛一瞬间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宋青玉,道:“这位,就是……宋大人?”
尤二明也不搭理自己的师爷,看了眼还放在门外面的杨茂才的尸体,鼎州知州叹了口气道:“宋大人啊,这处理州务老哥哥还成,只是破这奇异案件,老哥哥我是真的不行啊,这鼎州数十年不曾发生如此大的案件,老哥哥这两天真忙的是焦头烂额啊,幸好老弟你来了,你可一定要帮我破了这个案子啊,让这桩案子给扰的,现在是人心惶惶啊!”
立在他旁边的是负责此次解试的取解官,这时也连忙帮腔道:“是啊,宋大人,此次考生们都受了惊吓,这案子拖下去他们心中惶恐,也没办法集中精力考试,此次解试就算是完了啊,恳请大人施以援手啊大人!”
说着就要拜下去,宋青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对那位大人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即是大理寺少卿,破案本就是分内之事,各位大人且放心,这桩案子我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必然不会不管的!”
有了他这句话,这鼎州的众人算是吃了定心丸,就算这桩案子最后破不了,由宋青玉上报,皇上想必也不会降罪于他们了!
皇上会因为这件事降罪于他们,这是他们最担心的。那么他的担心是不是杞人忧天呢?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得再提一句,这是解试,科举的第一关。
看看这个阵容啊,当地知州、负责解试的取解官、大理寺少卿,为了这个血字试卷,士子被杀的案子聚在了一起。什么意思?当地政府、公安局、教育局、最高人民法院,都派了领导过来。中国从有了科举一来,就对考试和考试的学生过分得重视!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过去叫做科举,现在叫做高考。没有诋毁这两者的意思,这两者存在的价值都是利大于弊。
一行人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宋青玉余光忽然看见了还被放在一旁的杨茂才的尸体和正被人扶着站在一旁的朱庆,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他身边的鼎州知州一直关注着他,见他脸色猛然改变,连忙问道:“宋大人,出什么事了?”
宋青玉面色凝重道:“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如果真是那写血字试卷的人来寻仇的话,那么最危险的就是杨茂才,韩廉和朱庆三人,杨茂才和朱庆都在这里,那么韩廉呢?”
尤二明不是很理解宋青玉的意思,因为他不清楚这三个人和蒋忠以及血字试卷的关系。
宋世昆也心下一动,面色也忍不住凝重起来!
宋青玉看向鼎州知州等人道:“对不住,我们先去韩廉家,稍后再去拜访各位大人,我才来鼎州人生地不熟的,还请把秦捕头借我几天!”
事关这桩案子,知州哪里有不从的,赶忙道:“无事,你去就是,我们在衙门等你!”
宋青玉等人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韩廉家,却不见韩廉的身影,问了韩廉的老母亲,才知道,韩廉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家!
宋青玉面色陡然一沉,心下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宋青玉朗声道:“赶紧将韩廉找出来,他有危险!”
为了配合宋青玉的行动,鼎州知州又为宋青玉派了一队人马,带着那一队人马几乎将所有跟韩廉有关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韩廉的影子。
宋青玉皱着眉头思索韩廉还能去哪里,陆务观忽然凑上来轻声道:“宋大哥,还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去看看!”
陆务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和宋青玉在一起,只不过,因为有尤二明在场,陆务观不是很喜欢这个官员。所以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宋青玉道:“哪里?”
陆务观道:“蒋忠家!”
宋青玉想了想,点头道:“对啊,我怎么把蒋忠的家给忘了,就去那看看!”
一行人快马赶到蒋忠家,蒋忠家果然门窗紧闭,宋青玉道:“开门!”
秦捕头领命上前,伸手推开了门,屋内景象入目的刹那,宋青玉就知道自己晚了一步!
屋内景象和杨茂才家一模一样,房梁上悬着一具尸体,正是韩廉,只是韩廉的情况却比杨茂才更加狼狈,一身衣衫破碎不堪,头发也凌乱不已,而他脚下,那填好的血字试卷,醒目至极,仿佛在向来人昭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