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缢、被人勒杀或算杀假作自缢,甚易辨。真自缢者,用绳索、帛之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齿露,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若被人打勒杀假作自缢,则口、眼开,手散,发慢,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亦不抵齿,项上肉有指爪痕,身上别有致命伤损去处。 ”
‘“又有死后被人用绳索系扎手脚及项下等处,其人已死气血不行,虽被系缚,其痕不紫赤,有白痕可验。死后系缚者无血荫,系缚痕虽深入皮,即无青紫赤色,但只是白痕。 ”
——《洗冤集录》
“大哥,你果真是和阎王爷打过交道。”宋世昆看了看悬挂在蒋忠房子里的死尸,面色凝重地说道。是的第二位死者出现,韩廉紧随杨茂才的后尘,在蒋忠的房屋里上吊自杀了。
根据陆务观所言,杨茂才,韩廉,朱庆,这三个人是蒋忠的同学,经常在学院里欺负蒋忠。但是,在蒋忠坠马崖身亡之前,突然和蒋忠变得关系密切,就连蒋忠骑得那匹马,都是三个人凑钱买的。之后,解试在即,天虹书院的人人手一份血字试卷。血字试卷自称是蒋忠的叔父回来替蒋忠复仇,所以欺负过蒋忠的人,都要自杀谢罪。不知道是有人假借蒋忠叔父的名号浑水摸鱼,还是真的是蒋忠叔父回来替自己的侄子复仇。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真的是蒋忠的叔父回来报仇。很显然,杨茂才,韩廉,朱庆这三个人,谁也逃不掉!
宋青玉不禁咋舌:“还是晚了一步!看到杨茂才死了,我准知道韩廉也好不了……世昆,验尸吧!”
这个时候,鼎州知州尤二明带着秦捕头也赶到了。两个人努力做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火急火燎地往屋子这边跑。跑到门口时,头还撞在了上门框上,因为蒋忠的这件房子的门有点矮。
宋青玉也不搭理两个人,问陆务观:“小陆,你怎么看?”
陆务观看到韩廉的悬挂着的尸体,脸色变得意外的凝重:“宋大哥,你看这个韩廉的死法,死得有些蹊跷啊。”
宋青玉看了看陆务观:“果然,你也注意到了……韩廉的这种死法,按理是不可能出现的!”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韩廉。仔细看了一下韩廉的死法之后,所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陷入了迷惑。
蒋忠的房子不是什么太好的房子,屋子又小又矮,从地面到房梁,只有一丈多一点。因为这么建造省钱,反正蒋忠个子不高,又是自己一个人住,这个房子也够用。吊死韩廉的这根绳子绕在房梁上,垂下来大概四尺,然后,绳子打一个环形,韩廉的下巴搭在绳套里。这样,韩廉就能被吊死了。
细心的人看到这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房子高一丈,房梁到绳子套有四尺,也就是说,绳子套到地面大概是六尺。神奇的地方在于,韩廉的个子很高,身高接近七尺!换句话说,韩廉站在那里,下巴远远高过绳子套,绳子套也就大概到他胸口的位置上。这样的情况,韩廉怎么能够被吊死呢?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能看得明白,都能理解。不至于,倒吸一口凉气,陷入迷惑。那么,让他们迷糊的地方在哪里?
韩廉的身高,房屋的高度,绳子套的高度,无论怎么看,韩廉都是不可能被吊死的。但是,给韩廉的尸体一个特写镜头,绳子稳稳地勒绕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他把小腿蜷起来,在半空中作出一个类似于下跪的动作……明白吗?把小腿蜷起来……上吊了……
宋青玉,陆务观和宋世昆三个人都面色凝重,对韩廉的这种死法很是不解,都在暗暗地思索。尤知州忽然一拍脑袋,大呼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个韩廉是怎么上吊自杀的了?”
秦捕头立刻符合:“大人果然厉害,属下愚钝,请大人赐教。”
尤知州轻笑一下:“绳子套到地面有六尺高,韩廉身高接近七尺,他把脖子套进绳子里,脚还在地面上,这样他是吊不死的。但是,死者有办法啊,把腿蜷起来,让自己的脚离地,没把自己吊死前绝不把脚放下来,这样就能吊死了。他把自己吊死之后,因为尸体僵硬,所以就形成了这种下跪式的上吊自杀的情况。”
秦捕头:“哎呀呀!老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啊!”
宋青玉回头看了看尤知州,用手点指,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狠狠地一挥袖,强压怒火,转身背手对宋世昆说道:“世昆,你把我想对这位尤知州说的话说一遍,我好歹是两榜进士的弟子,又是大理寺少卿,我这个身份实在不好说出口。”
宋世昆把韩廉的尸体放下来,白了一眼尤知州,一边挽袖子准备验尸,一边轻蔑地对尤知州说道:“不像人话了!你别不是个傻子吧!”
把自己的腿蜷起来,这样把自己吊死,人的意志力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憋气,一直把自己憋到窒息,可以做的到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蜷腿离地把自己吊死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尤知州只能讪讪地笑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宋世昆在大理寺的职务是一个总捕头,其实就是一个空职。尤二明是货真价实的知州。一个捕头呵斥知州,这种事情不容易见到。但是,尤二明就算是生气,也不敢发作。因为宋世昆是代替宋青玉说的。
宋青玉长出了一口气:“世昆,验尸吧。”
宋世昆仔细查看了尸体:“尸体两眼闭合,唇口发黑,脸色苍白。”
看一眼死者咽喉上勒痕,掰开死者的嘴:“咽喉下有勒痕,舌头微出。”
扫过死者的胸口,伸手捻了捻死者胸口的衣服:“虽然已经干了,但是还是能看出,死者死前曾经从嘴里流下过滴沫。”
“如果我们忽略掉他是蜷着腿上吊这个古怪现象,但看他的死状,还真有点的像是自杀。”
宋青玉:“和杨茂才一样,也是被勒死然后伪装成上吊自杀的吗?”
宋世昆摇了摇头:“韩廉的死亡似乎比杨茂才要麻烦一些。”
宋青玉轻挑眉毛:“哦?麻烦在哪里?”
“我们以前遇到过很多勒杀死者,然后伪装成死者自缢的案子,其实很容易分辨出来。比如绳索留下的勒痕,是交叉的还是没交叉,勒痕有没有出现在颈后,绳索是不是交至左右耳后。最主要的是,有没有白色的勒痕!”
无论是上吊自杀还是被勒死,尸体被绳子勒住的地方都会留下淤青,那是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但是人死之后,血液很快就会凝固,毛细血管不会再破裂。所以,勒死死者再吊起来,被绳子吊住的地方,只能留下一道白色的勒痕。受到经久不衰的推理的文艺作品的影响,这些已经成为常识一般的存在。
宋青玉看了看宋世昆的表情,心中明白了个大概,但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那这个韩廉,颈上可有白痕?!”
宋世昆斩钉截铁地说道:“除了致命他死亡的绳索留下的勒痕外,颈上再无其他痕迹!没有白痕,也没有指爪痕!”
这里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被勒死的人的颈部上会有指爪痕。假如凶手站在韩廉身后,在后面用绳索狠狠地勒住死者的脖子。这个时候,韩廉会做什么?两只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去取下脖子上的绳索套,在试图取下绳子套的时候,他的指甲会很容易抓到自己的肉,留下抓痕。
日本管这个东西叫吉川线,是二十世纪初一个叫吉川的日本警察发现的,所以就有了吉川线这种专业术语。日本的一些推理作品也常常用到这个东西。咱们中国这方面就不行了,根本没有吉川线这个专业术语,因为宋朝的仵作们发现这个经验时,没觉得这个发现多了不起,也就没给它起专业术语。
尤二明抓了抓头发,还是不理解没有抓痕和死者被勒死有什么联系:“什么意思啊?”
宋青玉一挥手:“意思就是,你只要知道韩廉不是被人勒死,然后吊起来伪装成自缢的就可以了!”
秦捕头一副细思极恐的样子:“那……难道真像我们知州大人说得那样,这韩廉是自己蜷起腿,一直蜷到自己把自己吊死?”
宋青玉无奈地说道:“不是说了吗?人的意志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尤二明:“那韩廉的死亡,到底……”
宋世昆面色凝重地说道:“韩廉蜷着腿自己把自己吊死,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之前做了一个猜想,假设他死前是跪在地上的被人勒死的,然后,直到尸体僵硬之后,凶手再把它吊起来伪装成自缢。这样,韩廉蜷着腿把自己吊死这种诡异的死亡方式就能解释了。但是……”
宋青玉背着手:“但是,经过刚才的验尸,勒痕形状和位置,舌头在口中微吐,胸前留下的滴沫,颈上没有白痕和抓痕,都证明了他不是被人勒死的。”
宋世昆:“就是这样。”
宋青玉一时陷入了迷惑:“蜷着腿上吊自杀,这个古怪的死法到底该怎么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