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霓裳曲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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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叔换了口新锅,从色泽上看,纯铜的,更结实,也更有质感,至于手里的铲子,也比以前那把更黑。十七叔就像个临时赶来救场的厨子,面瘫着一张冷脸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高手。

胡不归挣扎着要爬起来。此刻他们身处高台之上,以下面的人的视角是看不到上面发生的事情的。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李珑月能平安出去。但很显然,李珑月带来的人不够,面对上千人的上右厅和匡武都兵卒,还有训练有素的黑甲武士,他们几乎没有强行突围的可能,除非局势有变。

然而此刻,最有能力扭转局势的那个人——钱惟治——正跟个孬种一样缩在人堆里不吭声。老钱家的人,果然都是怂包。胡不归腹诽一句。十七叔跟那个高手并没有立刻开打,而是跟两头凶悍而狡猾的饿狼一样互相盯着,谁都没有轻举妄动。方才的过招,让他们都意识到对手的强悍。胡不归是知道十七叔的,遇弱则弱,遇强则强。遇到一般好手,打不起精神来的十七叔能跟对方打到连他都看不下去;遇到高手,十七叔才会打起精神来,爆发出无尽的潜力。对方不但是个高手,也是个老手,只一招,就从十七叔的神态中判断出他的特质。打伤胡不归的目的已经达到,目的就是让他没法继续胡言乱语活蹦乱跳的坏事。剩下的,就是明面上的高手跟潜在的高手的互相威慑。

“没意思。”十七叔打了个哈欠,心态不是一般的好。

钱昱就没他这么轻松了。他盯着被胡不归的血染红的地方,心中默念数数,可供案仍是一动不动。莫不是血不够多?他望向慢慢站起来的胡不归。

胡不归道:“你是不是傻?”

一直被嘲讽,钱昱再好的涵养也有点生气了。

胡不归指指供案周围那七八个模样奇怪的墩子:“这么明显的机关阵你看不出来?阵法都没启动就去开锁,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钱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转向赞宁:“法师,当日钱王祈福,你也在台上吧?”

赞宁神色平静:“老衲在。”

钱昱道:“钱王当时,可曾启动机关阵法?”

赞宁点头。

钱昱道:“如何打开?”

赞宁道:“老衲当时只是将宝塔关上。”

钱昱道:“机关在哪里?”

赞宁一指供案。很显然,纹路中央的那颗灵珠就是机关。

钱昱看了他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可赞宁没动,只是将钱惟渲揽在身旁。

钱昱看了眼那个高手。后者仍在与十七叔对峙。看到钱昱的眼神,十七叔微微转向,目光落在他身上。意思很清楚,不管你想动谁,我都会动钱昱。看你敢不敢。此刻钱昱只恨没有第二个高手在。可天下哪来那么多高手可供自己驱使?不过他还有办法。他走到高台边缘的台阶前,朝下面打出一个手势。

胡不归心下叫糟。

果然,高台下的虞填海看到手势,立刻就带着一队上右厅劲卒来到众臣面前,手一指,两个劲卒就扑上前去要抓人。几个官员立刻挡在钱惟治身前。钱惟治是他们的主心骨,断不能落入他们手中。然而他们想错了,劲卒要抓的不是钱惟治,而是把张开双臂挡在前头的兵部右侍郎抓了出来,押到空地上。

“要杀人了。”李珑月道。

顾氏一惊,兵部右侍郎啊,正四品官员,他们敢杀?可再一想,有资格参加大典的就没有低品级官员,正四品算小的了。

兵部右侍郎怒吼:“你们想干什么?擅杀朝他官员,死罪!”

钱昱扭头对赞宁道:“一刻打不开宝塔,我就杀一个人。”说完,手落下。

虞填海看到,立刻下令。

抓人的两个劲卒一个打掉兵部右侍郎的官帽,揪住他的头发向后猛扯,另一个拔出长刀,双手高举狠狠劈下。

“噗!”鲜血喷溅。兵部右侍郎的脑袋滚落在地,死不瞑目。

众臣悚然。

钱惟治身子一晃,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他这一系的官员噤若寒蝉。兵部右侍郎不到四十岁,才干出众,是钱惟治的铁杆心腹,把他第一个拉出来砍了,正是要给他们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李珑月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这钱昱好歹硬气了一回,敢杀人了。既然敢杀人,杀的还是一个侍郎,就把自己推到了没有退路的境地,也显示了把政变进行到底的决心。还行,不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

台下看不到台上,台上则可以清楚看到台下。看到台下杀人的一幕,胡不归也收起了对钱昱的轻视之心。在此之前,他跟李珑月一样,觉得钱昱不过就是个眼高手低、志大才疏、附庸风雅、只会玩点小把戏的草包。可从兵部右侍郎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钱昱就彻底断了退路,斯文外表之下的是赌上性命的疯狂。

钱昱再次望向赞宁。他坚信赞宁知道打开宝塔的方法。

赞宁还是摇头。不是不愿,而是他真不知道如何打开宝塔。

钱昱失望的再次打出手势。

又一个长公子系的官员被拉出来,踢倒。

众臣眼中尽是恐惧。

杀戮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多杀一人,公子便多失一分人心。”身为高僧的赞宁没有口念“阿弥陀佛说什么胜造七级浮屠”,而是像一个幕僚在劝谏主公。

胡不归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台下,第二个被拖出来的长公子系官员正在怒嚎。

“住手!”胡不归突然喝道。

钱昱好奇的望向他。

“我能打开宝塔。”胡不归开门见山。

钱昱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胡不归道:“我需要有个帮手,让他上来,就能打开。”

钱昱稍加权衡,又看了眼完全没反应的供案,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不归走到高台边,朝半山腰一个方向做了个手势。

很快就有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飞奔而来。守在外围的匡武都兵卒上前阻拦。

钱昱走到高台边道:“放他上来。”

胖子俞章背着他的百宝箱“吭哧吭哧”爬上高台,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像钱昱心腹的人。上来后,俞章还不忘朝一身碧色春柳一般的胡芷汀看一眼,心说终于轮到本大师出场给阿芷露一手了。上到高台,无暇打量台上站着的和死了的人,俞章一下就看到了围绕石质供案的那些机关柱,准确的说是六个。就像大多数匠师一般,俞章眼中闪过一丝征服的渴望。只一眼,他就看出这六个机关柱的排列十分奇特,形似斗勺,又不相同;特别是角落里那个比其他五个柱子矮了一截的短柱,更是孤零零的,很容易被忽视掉。关键为什么是六个,而不是七个?如果是六个,就不该像这般排列。“都散开!”俞章语气不容置喙。此刻他才是高台的主角。

钱昱朝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个抓起唐邦直押着他下台去,另一个将黄妃的尸身拖到护栏转角处,好不影响接下来的开塔行动。拖开黄妃后,那人就面朝台下站在台阶口,把守这条上下高台的唯一通道。

十七叔跟那个神秘高手同时退到东北角,也就是面朝钱塘湖的一侧。赞宁和钱惟渲原本就在西北角。钱昱退到东南角。胡不归就在那里。对他来说,打开宝塔、取出宝物是第一位的。钱王极有可能把传国玉玺封在了宝塔中。有了传国玉玺,再加上胡不归这李唐皇嗣,他夺权反宋就是顺应大义,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胡不归背靠护栏,警惕的看着钱昱。十七叔走过来,示意他坐下。胡不归盘腿坐下。十七叔在他背上拍打几下。胡不归只觉痛楚稍减,气息也顺畅不少。接下来少不得还有大战,得抓紧时间调息疗伤。

钱昱在他四尺外站定。这个距离,刚好介乎安全与警惕之间,比寻常刀剑稍远。“听说你去开封了?”钱昱像闲聊般问道。

胡不归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没有回答,脑海中尽是与李珑月大闹开封府、夜闯李唐庄、千里走河东的点点滴滴,幸福感自心头流向四肢百骸。为了心上人,死都不怕,受点儿伤算什么?方才将珑月的手握在掌心的感觉,又岂是蚀骨销魂能够形容。我胡不归于黄妃塔前立誓,今生今世,定要与珑月生死相守,不离不弃。

钱昱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胡不归的笑容在他看来,满满的都是轻蔑。不过他没有动怒,方才胡不归于大庭广众前奚落他他都不怎么生气,何况区区一笑?成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有用的棋子。“你我本不必为敌。你想保全胡家,就更该助我一臂之力。”

这回胡不归给他的真是冷笑。胡家,台下的胡家还是养育他的那个胡家吗?想起四哥那张阴沉刻薄的脸,想起长辈们为了所谓的“将来”权衡博弈,想起胡敞、二伯、宗堂子弟、胡家寨乡民的惨死,胡不归就不能原谅。不论是投靠朝廷还是造反,一早挑明便是,何必遮遮掩掩?污名、骂名,是了,你们是怕被人戳脊梁骨,背上叛臣贼子的名声。所以才不惜勾结外人,一步步把家族逼到绝境,最后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出手。恩,多么的名正言顺,被逼无奈啊!

钱昱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起到反作用。他很冷静,也很有自信,相信自己的才学和人格魅力,相信自己的才智足以掌握一切。今天发生的一切,虽说多有波折,可终归还是沿着预先设计好的轨迹在进行,无非就是让台下那些人多提心吊胆些时间罢了。内有袁继宗、宗长亮和胡家,外围有王仁辅和东海盟;至于兵权,上直都被调走一半,剩下一半跟中直都一样不会离开军营,城中的匡武都和上右厅都在掌握;剩下一千多人佽飞都,没有虎符,他们根本就不能进杭州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又望向正在忙碌着的俞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