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掌声响起。
两位老人信步而来,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佽飞都劲卒。
净照看到二老,兴奋大叫:“救兵到!”
杨家七郎不明所以:“两个老头子……”
净照瞪了他一眼,高呼:“老丞相、大宗正,小僧……钱惟漼在这!”
“老丞相!”
“大宗正!”
众臣惊呼,旋即陷入狂喜:两位老人,昂首挺胸走在前头气势很足的那位,是吴越国的前任宰相,也是唐邦直的恩师,沈虎子。拄着拐杖落后半个身位须发皆白的,是大宗正钱文奉。钱文奉是文穆王钱元瓘兄长钱元璙的次子,按辈分是钱王堂兄,也是钱氏宗族中硕果仅存的位次比钱王高的老前辈,平日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钱王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沈虎子就更了不得,当年大宋讨伐江南国,让吴越派兵助阵。钱王不敢违逆,群臣不敢劝谏。唯有沈虎子,当着大宋使臣的面说唇亡齿寒、江南国没了,下一个就是吴越,差点就指着钱王的鼻子大骂。钱王迫于压力,又不好处罚这位一心为国的老臣,只好将他外放去当个刺史,眼不见为净,接着就提拔了善于体察上意的崔仁冀为宰相。
两人一个是钱王兄长,一个连钱王都敢训斥,乃是真正的镇国二老。
众臣看到他们来到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都看到了翻盘的希望。钱惟治抬起眼皮,二老来了,是带着兵来的,自己的布置没有白费。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何没有听到打斗声?一股寒意自脚底心涌起,钱昱不敢相信他们竟能闯进匡武都和黑甲武士的包围圈,难道说……其实他已经明白,从二老出现的这一刻起,他就输了,剩下的只是垂死挣扎。
湖上起了大风,山林狂舞,草木皆兵。
沈虎子抬手一让,对钱文奉道:“宗正请。”
钱文奉道:“还是老丞相先请,老夫为你压阵。”
沈虎子没有客气,上前一步喝道:“佽飞都何在?!”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六十岁的老人。
“风,风,风!”夕照山上下,喝声震天。
佽飞者,轻捷迅猛。佽飞都成员是吴越真正的悍卒,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他们。
“来人,挡住他们!”袁继宗大喊。宗长亮却已在慢慢往后退。
虞填海跟金波带着百十个兵卒挡住二老去路。
沈虎子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也看到了被上百兵卒包围的胡不归净照等人,当即勃然大怒:“钱昱,你若敢动三公子一根毫毛,老夫定叫你生死两难!”
钱文奉没有沈虎子那么足的气势,他看到了人群中完好的钱惟治,暗暗松了口气,长公子和三公子都没事,来得还算及时。
金波咬牙对虞填海道:“富贵险中求,事已至此,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老虞,动手!”
话音落,远处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虞填海,给乃公滚出来!”
沈承礼到了。身边是四公子钱惟灏,手里提着个圆滚滚的东西。两人身后是大批上右厅和水师劲卒。山下,从西关门到夕照山已然全都被上直都接管。
虞填海闻言大惊失色。在沈承礼面前,他向来连个屁都不敢放。可老沈不是带兵去越州平乱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匡武都都虞侯起兵作乱,已被就地正法!”钱惟灏将手中圆滚滚的东西扔了过来,赫然是一颗人头。
金波看到,知道外头留守的人马都完了,红着眼拔出长刀喝道:“兄弟们,沈承礼伙同四公子作乱,跟我杀!——啊!”金波扭过头去,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肋下捅入的长刀。长刀的主人,正是虞填海。
虞填海搅动刀身,面目狰狞:“对不住了老金,我还不想死。”说完狠狠拔出长刀,一脚将金波踢倒,又一刀将金波枭首,大叫道,“反贼金波已被我诛杀!上右厅各队听令,将匡武都兵卒就地缴械,违抗者,杀!”
匡武都兵卒大乱。
上右厅的各级将吏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拿起武器朝身边的匡武都兵卒招呼过去。谁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大势已去;此时反水,多杀一人,便是将功折罪的本钱。
原本对准胡不归等人的上右厅劲卒立刻掉转方向,一通乱射将几十个匡武都兵卒射倒;又是一队上右厅劲卒冲过去,在陷入混乱的匡武都兵卒中大肆砍杀。
这下包围胡不归等人的只剩下了黑甲武士。
胡不归盯着胡雷和胡震道:“大势已去,还打吗?”
胡震还想动手,被胡雷拉住。不过他们没有走,而是带着黑甲武士退到一边,似乎完全不怕被沈承礼的人马围剿。
“弃械,弃械不杀!”钱惟灏一边大叫,一边带着他的水师劲卒冲到高台下。
剩下的匡武都兵卒立刻弃械投降,指挥使死了,都虞侯死了,外面的兄弟都完了,他们才不会傻乎乎的去当上右厅的人的投名状。
趁着场面大乱,王仁辅悄悄带着胡芷汀走了。七星官则跑来跟李珑月会合。
沈承礼带人救下了被挟持的宗室和众臣,还不忘说句:“末将来迟,诸公受惊。”换来的是一通由衷的赞美。
胡不归暗暗松了口气,老沈还是靠谱的,他要迟来片刻,他们几个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战。他看了眼高台上的钱昱,忽然觉得他很可怜。折腾了那么久,最后被一招翻盘,这样的打击对心高气傲的钱昱来说是致命的。
局面已经逆转,高台下的所有人都安全了。钱惟治排众而出,朝沈虎子、钱文奉、沈承礼行礼:“若非三位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沈虎子却道:“若非长公子妙算,又岂能将众贼一网打尽。”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连高台上的钱昱和赞宁都听得清清楚楚。
妙算?这一切都是钱惟治设计好的?众人望向钱惟治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不少人立刻明白过来,难怪钱惟治掌管的大元帅府会莫名其妙的让沈承礼带兵离开,难怪佽飞都的人一直没有现身,难怪老丞相、大宗正和沈将军会及时赶到,原来一切尽在长公子掌握中啊!只是可惜了被杀的两位同僚。
唯有胡不归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胡雷跟胡震,他们为何既不弃械投降,也不突围出去?只是默默的在一旁列队待命,一点都不怕被围歼。按理说,以黑甲武士表现出来的战力,应该是平叛大军第一个要包围剿灭的队伍,可沈承礼带来的兵马也没去管他们,都不曾让这支“叛军”缴械。完全不合情理。
钱昱的四个同伙,金波死了,虞填海反水,袁继宗被愤怒的长公子一系官员推了出来,打掉官帽,推给了如狼似虎的佽飞都悍卒。“时不我与,时不我与!”袁继宗长叹两声,趁人不备,突然从袖中掏出个瓶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袁继宗倒下了,宗长亮却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钱昱。他站在高台上,仿佛下一刻就会跳下来。
钱惟治站在高台前,抬头望去,眼中尽是怜悯。其实他早就知道钱昱的图谋,也知道他跟东海盟的人勾搭在一起,可他并没有特别的准备,只是借着防备胡家反扑为由,让钱惟灏用激将法调开沈承礼。而沈承礼也十分配合的带着钱惟灏从杭州到越州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驻扎在吼山的五千人马带了回来,悄悄夺下龙山门,沿着虎跑山路北上,兵不血刃的拿下西关门,将夕照山隔离开来。而水师也调动战船封锁了钱塘湖南岸一线。夕照山是坐南朝北的一处半岛,南边的西关门、北边的湖面被堵住后,就成了一座孤岛。
钱惟治朝高台走去,他要跟钱昱谈一谈。
看到他上来,钱昱抬起脚来,迈下台阶。
两人在台阶中段相遇。
“你无须死。”钱惟治的第一句话就让钱昱呆住了。“我们钱家,从不自相残杀。”钱惟治说的是事实。钱氏一脉,自武肃王起,就没有被自家人害死的;即便是被废黜又差点被刺杀的忠逊王钱弘倧,也在当今钱王的庇护下又活了二十多年才善终。“你不过是被人蒙蔽,宫中、朝堂、在野,都有他们的人,他们用反宋复唐来蛊惑人心,连江南国皇室余脉都不放过。”
钱昱听明白了,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
钱惟治点头:“我身边也有他们的人。”
钱昱苦笑:“好一招欲擒故纵。”
钱惟治道:“我不会当王,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乱国。”
钱昱对钱惟治忽然有了一丝敬意。
“走吧。”钱惟治转过身来,牵起钱昱的手,并肩走下高台。
净照瞪大了眼,这是什么情况?
胡不归跟李珑月同时道:“找到替死鬼了。”说完,两人都一怔,相视一眼,均是一笑。
一旁的杨家七郎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钱惟治把钱昱带到沈虎子、钱文奉和沈承礼跟前。孙承祐的官职是够了,可他仍然缩在后头不打算掺和这档子事。
“是东海盟。”钱昱毫不犹豫的出卖了战友。
三位老臣露出“恍然”之色。
沈虎子丝毫不减当年风采,大手一挥,直接下令搜捕东海盟余孽,反抗者格杀勿论。虞填海最是积极,带着一票反水过来的上右厅劲卒轰然领命,立刻漫山遍野的开始搜查追捕。
半山腰,帷帽女子身边之人突然出手,将她击倒。
中年妇人长剑才出一半,就被六七枝弩箭射中要害,缓缓倒下。其他侍从也被乱箭射倒。
帷帽下,歩留仙面上几分不甘,几分明悟,几分释然。
那人蹲下来道:“你们的计划失败了,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钱昱是什么货色,也亏得你们在他身上下那么大功夫,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坑了。一群蠢货。”
歩留仙冷笑,揶揄道:“你以为这就能上位了?”
那人竟是心中一**,歩留仙这女人堪称尤物,一颦一笑间的风情,足以叫大多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他又岂是常人,只道:“钱江后浪推前浪。可惜你所托非人,辛苦多年,说扔就扔。”
歩留仙道:“他是无情,可你就有义吗?你戕害同门,就不怕几位长老追究?”
那人笑起来:“追究?出卖你的是钱昱,害死你的是官兵,与我何干?”说完,又是一掌拍在步留仙心口。“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可惜,可惜。”
钱文奉痛心疾首道:“糊涂,当真是糊涂,你身为公子,怎能为这等三教九流所蒙蔽。气煞老夫也,走走走,随我去宗正府去跪祠堂,向列祖列宗悔过!”
众臣和宗室目瞪口呆,夺位、政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居然只去宗正府罚跪祠堂!护短也不是这个护法吧?
沈虎子看过来,众臣就不敢再议了。沈虎子是文官们的定海神针,钱文奉代表宗室,沈承礼代表军方,几位大佬定下了调子,哪个不开眼的敢去反对?
不远处,胡不归扭头对李珑月道:“此地混乱不宜久留,你们早些走,钱塘江上见。”
李珑月摇头道:“好戏还没完,且等片刻。”说完朝东侧望去。
胡不归看过去,又是一支队伍出现在视线中,居中一位红袍官员,帽翅飞展,竟是大宋来人!在他身旁作陪的,一个是宗长亮,另一个,竟是胡家族长,胡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