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珑月忽然道:“宗先生要退了吧?”
罗隐的笑容僵在脸上。宗先生,就是东海盟盟主宗照月。
李珑月道:“八位上君,不论谁想继任当盟主都要立下不世功勋。二十年前,宗先生助文献太子击退周军,保全江南国,让东海盟声势大振,故而当上盟主,代价是五位上君或死或伤,后来才提拔了你们几个。你是大先生的弟子吧?”
罗隐道:“你认得我师父?”
李珑月道:“你师父蛰伏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今天?”说完,朝岸上朗声道,“大先生既来,何不现身?”
胡不归等人同是一惊,他们居然都没发现还有高手隐藏于侧。
有快船从海上来,劈波斩浪,有如狂鲨。船头傲立一人,身宽体胖,银发翻飞,声如洪钟:“好侄女,别来无恙啊!摩呼,住手!”仍在与大锤过招的摩呼上君闻言立刻撤步罢手。大锤则退到船板旁,守住众人退路。
李珑月道:“多日不见,大先生风采依旧。”
大先生道:“我可是特地从高丽赶来看你的,怎么样,够有诚意吧?”
李珑月道:“大先生不在高丽享福,跑来蹚这趟浑水作甚?”
大先生道:“老夫怕侄女你吃亏,怕小辈们下手没个轻重,就跑来关照一二。怎地,侄女,不高兴老夫过来?老夫可是给你带了见面礼的!”
李珑月道:“拿出来看看。”
两人隔着一条海面聊着,净照扭头问七星官道:“这大先生是什么人?来头很大的样子。”
天玑星官道:“大先生是东海盟的八位上君之一。东海盟分八部,上三部下五部,他是上三部的长老。”
净照又问:“八部上君都是谁啊?”
天玑星官道:“上三部是天部、龙部、修罗部,下五部是伽罗部、天香部、妙音部、夜叉部、摩呼部。大先生是龙部上君,那个罗隐是修罗部的修罗上君,箱子上的妖妇是天香部的天香上君,听她的意思,妙音部的妙音上君应该不在了;跟大锤打架的是摩呼上君,还有个夜叉上君擅水战,应该就在那些小船上。”
净照数了数道:“这才七个,还有一个呢?”
天玑星官道:“还有个天部上君是……”
“天玑!”天权星官喝断她。天玑星官便不说话了。
净照道:“除了那个天部上君和不在了的妙音上君,其他六个都到了,东海盟是志在必得啊!”
那厢大先生弯下腰去,单手从船板上拎起一件事物来,长宽与一人相仿,头上尖,下面宽,还泛出点点银光。“此物名叫虎鲨,在海中掠食为生,本想偷袭老夫,反被老夫格毙,吃了肉、去了骨,剩下这张上好的鲨鱼皮,拿来送给侄女。入药也好,做刀鞘也罢,随你高兴。还有这个。”说完甩手掷来一物。
李珑月抬手接过,一看,竟是颗硕大的珍珠!
大先生道:“也是从海里头挖来的,个头大,光泽好,送给侄女当嫁妆。”说完跳上岸来,走到众人跟前道,“高丽王也想要那个东西。”
众人生出啼笑皆非之感来。一介偏鄙小国,居然也打起天下至宝的主意来,就不怕把自己作死吗?李珑月却是知道大先生的真正身份。当年他的国家亡于契丹之手,族人或被迁徙,或被流散,大先生这支的因封地靠近新罗而夺过一劫。当时新罗崩裂,半岛三分。大先生的爷爷也是一代枭雄,一边向契丹臣服,一边悄悄资助新罗人弓裔建立后高句丽,待半岛再度三分,又与弓裔麾下大将王建结盟,驱逐弓裔,建立高丽,被王建封为元山君,还把半岛南部的耽罗岛封给大氏当领地。大氏正是靠耽罗岛得天独厚的位置控制了中原、半岛和日本间的一半商路,在海贸中大财横财,撑起了东海盟的半边天,是东海盟的财神爷。
“他那是痴心妄想。天香,还不把人送过来!”大先生扭头道。货堆上的天香上君不情不愿的转身跳下,消失不见。“侄女放心,老夫自不会叫你吃亏。”
此刻李珑月这边由大锤和风雷双剑守在船板两边保护退路,剑胆和杨家兄弟在前方充当锋刃;雷霆一队八个人在船上,雨露一队八个人占据四角;七星官结阵守在第二层;胡不归和净照陪李珑月居中;怒爷爷、皮郎中、俞章和招财进宝则留在船上没来得及下来。大先生只能隔着众人与李珑月交谈。
少顷,天香上君带着一个人来到。
胡不归立刻瞪大了眼。李珑月先是一怔,旋即释然,她早该想到的。此人不就是东海盟手中最大的筹码吗?
“阿爹!”胡不归大叫,被天香上君牵来的正是失踪数月的胡家四老爷胡琮。为什么是牵?因为天香是拉着胡四老爷的手过来的,胡四老爷面上也没有任何不快,反倒是一脸享受。“妖妇,快快放了我阿爹!不然——”
“不然怎地?”天香上君牵着胡四老爷停下,扭头对他道,“琮琮,你儿子要打我。”
众人只觉天雷滚滚,什么,琮琮,有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喊的吗?你们都是中年人、是长辈了,还要不要点羞了!再看胡四老爷胡琮,哎呦喂,四十多岁的人了,被喊了声“琮琮”,居然脸红羞涩了,羞涩了!
胡不归都替老爹臊得慌。
“小归……”胡四老爷终于开口了。这一喊,直叫净照笑出声来。说好的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呢?你俩这么搞,很破坏气氛的知不知道!
胡不归都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小归……”胡四老爷还在叫,“她不是妖妇,她是你……”
净照眨眨眼,静待后面那个巨大的八卦真相。
“闭嘴!”天香上君打断了他。
“噢。”胡四老爷闭上嘴,比净照还乖巧。
小兽龇龇牙,表示很不理解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
天香上君一手牵着胡四老爷,一手抬起,朝胡不归勾了勾,毫不客气道:“东西拿来,人归你们。”这一勾,还真真是媚态横生,定力差点儿的肯定就着了道。
大先生帮腔道:“胡家小子,你可想好了,这是换回你阿爹的唯一机会。”
好你个妖妇,勾引完老爹又来勾引我!可就算是有毒的果子,那也很是诱人啊!他不想换回老爹吗?想。可宝物是李珑月留着交换李煜用的;岂能因为我阿爹坏了她的心愿。可真要放弃这次机会,天香妖妇定会掳走老爹,叫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东海盟可恶,妖妇可恶!他咬咬牙,忍痛道:“珑月,不必……”
话未完,就听胡四老爷道:“香香,我不走,你再赶我走,我就——”
天香上君道:“你就怎地?”
胡四老爷秒怂:“容我想想……”
李珑月抬手将刚才大先生掷来的硕大珍珠丢给天香上君道:“好生待胡四老爷,莫要叫他受苦。”
天香上君接过,收了,嫣然一笑:“放心,他好得很。”
大先生面色微变:“大侄女,你当真不晓得他是谁吗?”他,自然是指胡四老爷。
李珑月道:“胡四老爷倾国倾城,一看便知是谁家儿郎。”
众人都是一愣,倾国倾城,形容胡琮的相貌风姿倒也恰如其分;可这跟是谁家儿郎又有什么关系?唯有胡不归似是隐隐抓住了些什么,偏又一闪而过,未能参透。
大先生道:“你既无心复国,便把东西给我们,将带他走。我会想办法换出你六叔来。一举两得。”
李珑月冷笑:“是吗?”
大先生道:“老夫几时食言过?”
李珑月看着他,似在思量。
罗隐走到大先生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大先生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怕你们等不得了。”有人从南边来。
众人同是一惊。胡不归惊的是居然还有一拨人来到岛上,看来这处海岛基地早就被人盯上,且背后之人都知道李珑月的舰队会来此停靠补给,打算在这里动手。大先生和罗隐惊的是居然有人能突破东海盟的控制占据海岛一隅。要知道为了偷袭海岛,他们可是动用了数百人手;来者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袭成功,除非是门众之中出了叛徒……
大批黑甲武士出现在众人面前,带队之人正是胡雷。与胡不归四目相交,胡雷挪开目光。在他身后,上百黑甲武士从中间向两边散开,步槊锋芒毕露。右直都,又是右直都!
胡不归偏过头去问李珑月道:“岛上还有别的码头?”
李珑月点点头。
胡不归一阵无语。右直都的人从南边来,显然是直接从吴越跨海而来。
列阵既定,黑甲武士阵中分开一条道来,十几个灰衣武士簇拥着一个外着胸甲、内里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目光扫过东海盟众人道:“东海盟还真是阴魂不散,在吴越待不下去,就跑岛上来欺负前朝遗孤。”正是在夕照山上露过面的大宋特使弥德超。“今天还真是热闹。胡校尉。”他唤道。
“都监。”胡雷欠身施礼。弥德超的军职是两浙路兵马都监,他并不满足于来吴越打前站这点功劳。夕照山事件后,他就让胡家暗中跟踪李珑月和东海盟的人,以为这处海岛是东海盟的秘密基地。与范旻在杭州交接完公务后,立刻带人连夜渡海赶来。他没有惊动明州官府,因为他想吃独食。只是没想到李珑月也在岛上,看样子是找到了什么,被东海盟逼着做交易。若能拿到李珑月手上的东西,加上平定东海盟这伙江南国余孽的功劳,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此地归吴越管吧?”弥德超故意问道。
“此地隋唐时归句章县管、吴越时归翁山县管。”胡雷答道。他是明州分堂堂主,对明州周围的海岛十分熟悉。
“如此甚好。如今吴越纳土归降。吴越之地就是大宋之地。既是大宋之地,岛上之事,本将身为兵马都监,就有权过问。”弥德超代表的是大宋官府,在大宋地界,不管是谁,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可以,公然与官府作对,谅他们也不敢。
“哪里来的狂犬乱吠。”可有人就是要扫他的兴。
弥德超猛抬头,看到了手牵胡四老爷的天香上君。“你说谁?”只一眼,弥德超就觉有团火在下腹燃烧。这个女子,成熟美艳,风姿撩人,当真尤物。
“谁大半夜的来抢食还乱咬人,谁就是。”天香半点儿都不怕,一介鹰犬耳。
胡四老爷一脸崇拜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星星。
就连一向看不惯她的胡不归也忽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连声音都变得好听起来。狂犬乱吠,狗咬狗!
弥德超正要发作,胡震却来了,身后还跟着胡芷汀和胡霖。他朝弥德超施礼后,低声劝说几句。弥德超听完,冷冷道:“暂且交给你处置。”说完转身走进黑甲武士阵中。
那厢胡不归和俞章看到胡芷汀,一个岸上,一个船上,尽皆大喜过望。阿芷没死,她是被胡家人救了!可胡芷汀望向他们的眼神却是含怨带煞、没有温度的。“放了阿芷!”胡不归朝胡震和胡霖道。
“凭什么?”胡震反问。胡霖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胡不归。
“凭我是她哥,凭你居心叵测!”看到胡震狗腿子一样邀宠卖乖的样子,胡不归就来气。
“你娶她吗?”胡震再问。胡霖抬起头来,神色复杂。
胡不归愣住了。我会娶她吗?肯定不会。既不娶她,凭什么要人?
“我娶!”俞章不管不顾地冲下船板,奔到阵前,被胡不归拉住。“阿芷,我娶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我知道配不上你,我闭关修行,我研习机关秘术,我打开了黄妃塔前的机关阵,我还打开了江南国皇宫中的密室取出了里面的宝物,我还可以取出传国玉玺!我跟我爹一样都是大匠师了,我会用自己的本领赚很多很多钱,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养你,养你一辈子!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做,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会打架的机关人,会自己走的木牛流马,我统统会做!只要你喜欢!阿芷,嫁给我吧!我们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再去理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给你造一座宫殿,你就是王妃,王后!你要是嫌我胖,我可以不吃肉,天天锻炼身体!”俞章声泪俱下,叫人唏嘘。可惜胡不归半点不感动,他愤怒地把死胖子一脚踹倒:“你给我闭嘴!再多话宰了你!”这厮如此当众大喊江南国皇宫中取出东西、传国玉玺,岂不是让李珑月陷入被动?再说宝物和玉玺是你这死胖子有资格碰的吗?
雷霆、雨露等人也是怒不可遏,这胖子太不知死活了!他们的箭矢已经锁定了俞章,只消李珑月点头,瞬间就能把胖子射成刺猬。
胡芷汀不为所动,刚看到胡不归动手她有一瞬间的高兴,以为胡不归是因为她,但很快明白过来他是为了李珑月后立刻又妒恨满胸。
胡四老爷却被感动了,握住天香的手道:“香香,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净照走到李珑月身边,低声道:“珑月妹妹,小僧也愿意为你鞠躬尽瘁……”
杨家七郎着急道:“公主,我也……”被他哥生生止住。
李珑月没理他们,她不悦:俞章确实太僭越了,要不是她惜才对他一再容忍,他早死了十回八回。一个眼神递出去,立刻有两名龙虎卫鬼魅般窜出,将俞章死猪般拖回来严加看管。
“啪!啪!啪!啪!”掌声响起,有人从北边来,朗声道,“如此精彩的大戏,本座岂能做过。还好还好,来得正好。”竟是王继恩。
胡不归无奈问道:“岛上到底有几个码头?”
李珑月伸出三根葱白玉指,阳光下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