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海面和岛上双双重归寂静。
海上,水师战船遁走了,东海盟的小船重新出现,用弓箭和枪矛刺杀落水的大宋水师官兵。火凤等四舰则两两守在外海,冷眼旁观东海盟痛打落水狗。
弥德超和胡震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胡霖护着胡芷汀,没有让人动她;眼看着手下一个个倒下,王继恩面若死灰。他曾想突围,却被轻功高绝的伽罗上君耍猴般逼回来;作势要自杀,又被打掉兵器求死不能。他看出来了,这些人不会轻易叫自己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去死,他们要留下他的命去给皇帝带话,要用他去羞辱皇帝,羞辱大宋!“杀了本座,有本事就杀了本座!圣上定会出兵剿灭尔等逆贼,**平东海,一个不留!”他其实也不想死,但是他清楚这时候摇尾乞怜除了自取屈辱根本没用,越是表现得硬气反而对自己有利些。
净照嫌恶道:“这厮嘴好臭,不如由小僧上去打他几个巴掌,让他学会说人话。”
杨家七郎才不管那么多,虎头乌金枪“唰”地刺出。
“枪下留人!”李仲寓忽然大喊。
虎头乌金枪停在王继恩面前两寸处。
“此人不可杀!”李仲寓道,“此人若死,事情便再无转圜余地。”
杨家七郎道:“不杀也可,挑了手筋脚筋,让他回去给皇帝带个话。”
“七郎!”杨家六郎喝住他。李珑月都没有发话,他们兄弟自不能擅作主张。
不等李珑月开口,却听有人懒洋洋道:“这个不能杀,那个不能杀,真真烦煞人也!”
胡不归惊呼:“阿爹!”
天香上君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爬起来的胡琮,他怎么,又活了?
胡琮掸掸衣衫,披发赤足,潇洒写意,一脸的云淡风轻看向众人:“乃公自撰一良方,服之未卒,你们很失望?”
“死鬼!”天香上君跳起来。
“莫再提。”胡琮朝她一点。
“死相。”天香上君瞬间变得温柔。
“这几个人不好办吧?”胡琮的目光扫过王继恩、弥德超、胡震、胡芷汀,最后落在李仲寓身上。“你是怕杀了他们,皇帝对你阿爹不利。”不等李仲寓开口,就走到已经醒过来的胡震跟前,居高临下道:“胡家长房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胡震别过脸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胡雷神色复杂的望向胡不归,盼他能出言劝阻。他虽反水,可毕竟也曾被迫投效过三房一段时间。胡琮的话,让他汗颜。
“怒前辈!”胡琮唤道。
“某在!”怒爷爷大步走来。
“清理门户,舍你其谁!”
“好!”怒爷爷毫不犹豫的一掌拍出,击在胡震天灵盖上。胡震口鼻流血,当场毙命。
众人皆惊。
怒爷爷盯着胡雷、胡不归、胡霖、胡芷汀道:“今日爷爷我替长房清理门户,胡家子弟,可以死节,从不屈膝!变节者,杀!”
胡琮又朝王继恩和弥德超一指,霸气十足:“至于你们!”
“先生饶命,先生饶命啊!”弥德超大叫,他已被吓破了胆。
“杀了还真就没人报信了。两个人,两个人,那就杀一个,留一个?”胡琮轻捋美髯,看看王继恩,又看看弥德超,像是在挑人。
“小人愿去报信!”弥德超豁出去了,大家都是全军覆没,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那就……杀他?”胡琮指指王继恩。
王继恩仰起头,做出慷慨凛然的样子,他不信他们真会杀他。
“不妥,不妥。”胡琮果然如王继恩料想的那样收回手来,“不管杀了哪个,剩下那个都会胡说八道,要么都杀了。”
弥德超大惊失色。王继恩也一惊,这疯子怎么不按理出牌啊!
“都杀了也不妥,没人报信了。”胡琮装出左右为难的样子,“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胡不归瞧了眼李珑月,发现她竟然笑得花枝乱颤的,竟是被老爹给逗乐了。
沉思片刻,胡琮道:“要么就都不杀了。”
弥德超大喜过望。
胡琮又道:“可又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们。”
弥德超再度面如土色。
胡琮双手笼在袖中,忽地眼中一亮:“有了,有了!乃公还有一良方。”说完变戏法似地摸出两只小瓷瓶来摇了摇,“一瓶毒药,一瓶解药。这毒药呢,一经服下,十年无解;这解药呢,服用一次,可保一年无事。”
话音落,但见伽罗上君凌空掠至,夺走装毒药的瓶子。王继恩和弥德超完全没看清他是如何来到身前的,就被捏开嘴巴灌入毒药。伽罗上君把瓶子丢还给胡琮道:“好了,他们都是死人了。”
胡琮大摇其头:“不不不,还是要他们活的,死人怎肯帮忙做事。”
王继恩道:“奸贼,雕虫小技,岂能要挟本座!”
胡琮悠悠然道:“忘了说,头一回服下毒药啊,得三个月就吃一次解药,不然会发生什么,乃公也不晓得,总归应该会很惨。至于能不能拿到解药,就要看皇帝有没有善待陇西郡公一家了。陇西郡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不必活了;陇西郡公要是好好地,我就会把解药给——”他抬起手,划过在场众人,最后指向李仲寓,“他。”
胡不归算是明白了,阿爹这是在赌两人舍不得去死,以此办法来保李煜父子性命;李煜父子无恙,珑月就会开心。
果然,李珑月笑得甜美极了。
“大将军。”胡琮没有马上就把解药瓶给李仲寓,而是叮嘱他:“你可得好好活着;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到时候乃公找不到人,他俩可就要死了;哦不,是生不如死。”
弥德超当即高呼:“某定会护大将军周全!”
王继恩看不上弥德超那贪生怕死的贱样,眼不见为净得闭上眼睛,暗忖回去后,他定要去寻那位出身开封府小吏、擅长用毒的翰林使,让他帮忙解毒。
“至于你……”胡琮看着胡芷汀,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俞章大是着急,胡不归示意他闭嘴。“我阿爹自有计较。”不能让死胖子再做出格的事,不然李珑月的那些手下可不会再忍他。
“九郎。”胡琮望向胡霖。
“四叔。”胡霖上前来。
“带她走吧,好好看着她。人想要的太多了,就会一再做蠢事。”
“是,我定会把阿芷带回宗堂,好生照顾!”胡霖大喜过望。让他带走,就是不会处置阿芷了。胡芷汀眼中没有感激,倒是还能看出倔强和不甘。
“我说要你回宗堂了吗?”胡琮反问。
胡霖愕然。
胡琮望向大先生:“大先生请我放马赏雪的地方不错。大先生,可愿邀请胡家长房、二房子弟去盘桓几日?”
大先生笑道:“几日怎够,大某人好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说完望向李珑月,“郡主若有闲暇……”
李珑月螓首一偏:“彼高丽者,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偏鄙小国,疲敝刁民,有什么有好去的。”
大先生尴尬的笑了。这小公主永远是这么傲气,不好说话啊。
胡琮处置完五人去留,大袖一挥,走回去牵起天香上君的手,深情款款:“香香,从今往后,你我再不分开,可好?”
天香上君道:“你若每日都像今天这般厉害,我自不会走。”
胡琮道:“我也想啊,可哪来那么多人试药呦!”
天香上君道:“去开封抓几个阉竖鹰犬来便可。”
胡琮大笑,转向大先生,指指王继恩、弥德超和李仲寓道:“这几个人,就劳烦大先生安排送回开封。别忘了告诉皇帝,想要那件天下至宝,就好好的礼送陇西郡公来换!”
大先生道:“某自会办妥。”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胡芷汀突然说话了:“一败涂地跑回开封,叫皇帝一刀砍了?”
一语惊醒众人。王继恩和弥德超都是带着任务来的,任务没完成不说,还损兵折将,别说传话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两说。
胡不归看了李珑月一眼,发现她并没有询问的意思,连眼神都没往胡芷汀身上落,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他隐隐能觉察到珑月与阿芷间的隔阂。珑月身份尊贵,寻常人等根本没有直接与她对话的机会,他与净照能随伴左右,是因为她肯高看一眼;而阿芷,就从未入她的眼。这就是身份之别,贵族与平民天然的距离。管你恨还是怨,对李珑月来说都是无关痒痛的,她半点都不介怀。正因为李珑月高高在上的姿态,加上他的缘故,阿芷对她敌意深种,想把她当对手,想挑战她、超越她,却始终遥不可及。阿芷能提出此问,说明她还有后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丫头也多了诸般心思。
罗隐道:“这样回去,的确会叫皇帝震怒。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弥德超是最不想死的,闻言立刻朝胡芷汀爬了几步道:“还请小娘子指点迷津,好叫我等活命。”
胡芷汀不经意的朝李珑月处瞥了一眼,挺直身段道:“只需带一个人回去便可。”
众人只当她说的是李珑月,都是暗暗摇头。人家设局反杀成功,一切尽在掌握,又岂会去自投罗网。唯有胡不归从她的神态身姿中查觉出她说的肯定不是李珑月。
大先生道:“小娘子但有良策,不妨直言。”
胡芷汀道:“带回东平郡主,他二人自能活命。”
知道内情之人立刻明白了。她口中的东平郡主,不是指李珑月,而是她自己!
她不想遵从李珑月父女的安排,她要用自己的身份摆脱李珑月的阴影。她说得没错,不管死多少人,把她作为东平郡主、江南国余部的精神象征带回去,再由王继恩和弥德超互相配合掩饰一番,足可保命。
这一瞬,胡不归觉得阿芷变得如此陌生,冷毒的眼神,决然的神情,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淳朴率真的邻家小妹,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能阻拦她吗?想到她对自己的情意,而自己却已心属珑月,似乎无法出言阻拦啊。
“阿芷,开封危险,你……”说话的是胡霖,一脸急切。
胡芷汀根本没有理睬他。她只希望胡不归开口,可是他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反倒是俞章,皱起眉头眼神飘忽,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环顾众人,胡芷汀神色中竟带上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弥德超望向王继恩。后者眉头紧锁,仿佛在权衡利弊。“王都知,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弥德超着急道。
净照道:“珑月妹妹,这……”
胡芷汀再次看过来,眼中尽是挑衅,似在等李珑月回应。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李珑月绝美的脸庞闪过杀气。她说完这句话,大先生露出深思之色:“此女不简单。”不知是在说胡芷汀还是李珑月。胡不归与净照相视一眼,都是摇头叹气,他俩是知道此句出处的。
胡芷汀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她才不管李珑月念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能叫她叹“奈何”,便已是胜利。
就在这时,胡霖身后忽然闪出一人,倏忽来到胡芷汀面前,出人意料的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众人都懵了,看装束,此人应是胡霖的护卫伴当,可一个下人,如何能对主家小姐动手了?胡不归瞪大了眼,看清那人相貌后竟是又惊又喜。
胡芷汀愤怒的看着那人,正要发作,却忽然认出了来人是谁。
“胡家女子,从不给人做妾!”那人一句话就叫胡芷汀面红耳赤,“你去开封做什么?想脱光了去伺候那又黑又胖篡位来的皇帝吗?”竟是女子声音。
王继恩大惊失色,此人竟敢如此诽谤圣上,就算圣上确是又黑又胖,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此人面带胡须,却声若女子,难不成是从吴越宫中出来的阉竖?啊呸呸,谁是阉竖!
那人指着胡芷汀道:“你虽非胡家亲生,可胡家待你比亲生女儿还好,谁知对你格外好竟是将你养歪了!如今胡家有难,你不思报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做出此等败坏门风、不知廉耻的下作事来!”
胡芷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前人让她再也无法继续假装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