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壁动了,在转动的八卦的带动下,缓缓朝众人压来。
胡不归反应最快,喊了声“走”,想都没想本能的就抓起李龙月的手朝影壁一侧奔去。
“小乌龟!”胡芷汀见胡不归往那边跑,正要去追,忽觉自己的手也被人拉住,硬扯向影壁另一侧。
俞章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跑得这么快过,天下间还要那么多美食没吃过,他还要传宗接代,他可不想被影壁压成肉饼。
胡芷汀挣脱不得,被他抓着手冲过影壁。刚转过来,就听耳旁有风声,立刻大喊:“趴下!”
俞章朝前扑倒,只觉一件巨大的东西从背后掠过,好像还撞到了影壁。
胡不归牵着李龙月,触手之处纤细修长、温润如玉,不由暗赞李公子冰肌玉骨,怎么保养得比女子还好……胡思乱想间,忽听远处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说是歌声,偏偏听不清楚在唱什么,时而高亢,时而低缓,不但曲调怪异,就连前后音节都不在一个节拍上,倒像是有人在随兴所至的哼着乡音。胡不归略懂音律,雅乐、唱词、祭祀神曲,乡民对唱,他都熟悉,可就是听不出这首调子属于哪种。就在他依稀找出调子的规律时,声音又飘走了,有如鬼魅,黑夜荒宅里颇为瘆人。
李龙月也听到了,在身后喊道:“上去!”
“上去?”胡不归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李龙月腾空而起,顺着影壁外沿往上窜去。“我也来!”胡不归本能的相信李龙月的判断,想都不想就跟着往上窜。
两人跃到影壁上,借着宫灯的光亮,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影壁在动,一边朝大门压过去,一边向下沉;影壁两边的通道已经被堵上,胡芷汀和俞章、二星官和铁锤大汉正在原来的通道中往前奔,通道顶部很快就被盖上,再看不到他们的动向。远处,黑压压的屋宇仿佛都在动,像一片黑色的水面此起彼伏,发出沉闷的响动。胡不归压根儿没想到这老宅子居然会动,从眼下的变化看,整个古宅就是一处完整的机关大阵,触发的机关就是影壁上的歪八卦。他在心里暗骂俞绍,明知有机关也不提前说声;还有该死的胖子,没事去碰那阳爻作甚,手贱!
随着他们来到屋顶,那声音又回来了,忽地变得刺耳,又倏忽远去,仿佛在戏耍二人。李龙月快速打量左右,立刻做出判断:“从上面走!”此刻已不是胡不归牵着他,而是他牵着胡不归。之所以是他牵着,只是因为胡不归不肯撒手。很快,李龙月就锁定一个方向飞奔过去。胡不归没想到他轻功如此之好,在崎岖不平、忽高忽低的机关顶部奔走如飞,很快就奔过影壁后的一大片机关,带着胡不归跳进另一方天井中。
天井之中,歌声忽止。
两人落地,李珑月才得以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瞪了胡不归一眼,还从没有谁敢拉本公子的手!
李龙月提灯一照,这是一片看起来没有变化的院落,两侧前方都是屋子,中间一尊圆形的三足香炉。香炉?这地方放个香炉作甚?胡不归正在纳闷,三面屋檐下的灯笼齐刷刷亮起来,红澄澄的甚是诡异。
“嘎嘎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退!”李龙月唤道。
胡不归连忙后退,伞剑在手。
“呼!”香炉侧面一只把手下端与炉身连接处突然弹开,亮出尖锐的锋口来,随后另一只把手也跟着弹开,朝前探出;香炉的三只脚也跟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竟朝他们迈出一步!整个香炉身宽腿短、双钳高举,活脱脱一只大螃蟹。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先前的歌声是在诱导他们到此地来变成大螃蟹的猎物。
“先断它的脚!”李龙月放下宫灯,腰间寒光一闪,软剑出鞘。
胡不归说了声“小心”,当即闪到另一侧。不等他进攻,巨大的蟹钳就当头砸下。胡不归见这玩意儿很是粗大,不敢硬接,身子一矮避开去,想靠近螃蟹腿,又被大钳子一下**开。大螃蟹仿佛有灵性,知道他们要攻它的腿,每次都能用大钳子将粗短腿护住。
胡不归知道一些机关术的宗要,每个机关,不论是被动触发还是主动驱动的,都会有一个触发的开关,开关连着主轴,通过主轴来控制行动。大螃蟹铜身铁臂、刀枪不入,正面对打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找到控制主轴的开关。他故意跟李龙月用不同的节奏进攻。大螃蟹的动作看起来慢半拍,可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做出反应。胡不归很好奇它是怎么做到一心二用的。
再看李龙月,闪转腾挪身姿轻捷矫健,一柄软剑神出鬼没,十几招后摸清大螃蟹的出招路数,很快就一个翻身挂到大钳子上。大钳子发疯一样凌空摆动,想要把他甩下来。李龙月稳住身子,踩在大钳子上一点点朝大螃蟹的脑袋——就是香炉的盖子——靠近。
胡不归立刻明白李龙月也想到了制服它的关键。不过有可能是中轴开关的地方可不止顶上。胡不归顾不上衣服会被地面弄脏,就地一滚,躲开朝他踢来的粗短腿,一下钻到大螃蟹肚子底下。大螃蟹仿佛觉察到了危险,甩开粗短腿就朝一旁挪动。胡不归岂会叫它逃走,瞄准大螃蟹肚子底下那个黑乎乎的圆孔,伞剑重重刺出。大螃蟹被戳中腚门,原本抬起的一条腿凌空乱蹬,整个朝这一侧倒下。胡不归连忙从它肚子底下滚出来,伞剑来不及拔出,被它压在身下。
滚出来后,胡不归看见李龙月站在顶上,手里拿了个正在冒烟的东西,朝已经被踢开的顶盖中扔下去。扔下东西,李龙月一个翻身从大螃蟹头上跃下,奔到数丈开外。胡不归也跟着跑开去。
“轰!”大螃蟹肚子里一声闷响,紧跟着有白烟从顶上冒出。大螃蟹像是被烤熟一般忽然定住,撑起的另两条粗短腿一弯,肚皮下坠,重重砸在地面上;两只大钳无力的垂下,不复骇人的光泽。
趴窝了。
解决了?胡不归走近两步。
“解决了。”李龙月掸掸手,整整衣衫,信步上前。
胡不归在大螃蟹的粗短腿上踢了一脚,好痛,忍着,道:“是解决了。方才的是什么东西?”
“震天雷。”李龙月跳上大螃蟹的钳子,站在螃蟹肩膀上朝白烟散去的缺口看进去。
“震天雷……”胡不归心说还是你厉害,这等违禁危险品居然随身携带。他抬起头,仰望李龙月,此刻的他仿佛高高在上的征服者,大螃蟹就是他的战利品。
李龙月从大螃蟹上跃下,说肚子里的机关应该被炸坏了,不会再动。说完,丢下硕大的战利品,一个纵跃翻身上了一侧的屋顶。
胡不归从大螃蟹肚子底下扯出伞剑,发现伞面被扯了了大口子,伞骨也有几根弯了,勉强收拢、扎起,等找到俞章再叫他修吧。再看李龙月,正站在屋顶上仰望苍穹。胡不归跟着翻上屋顶,四野昏沉,黑压压的看不到另外两支队伍的光亮。“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走出来。”胡不归心道。
“不必担心。”李龙月忽然开口,“天总会亮的,他们几个也各有本事。”
真是一语道破梦中人。
是啊,天总会亮的。任何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在阳光下都无所遁形。等天亮了,就算是机关重重,是要显出原形的。
月亮出来了,很快又被乌云遮挡。
李龙月坐了下来,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屋顶上。
他在想什么呢?胡不归望着他的侧脸,似有流光在他眸中闪动。
胡不归在他身旁坐下。
月亮又钻出来,狡黠的在浅云中穿过,隐去大半个圆,只留半圈光晕。
秋夜风凉,胡不归掌心还残存着李龙月手上的余温。他握住拳,似乎想留住什么,回味着方才的奇妙感觉:那只手,不可思议的纤长柔滑,如凝脂似暖玉;他不禁疑惑,一个男子,怎会有如此美好的玉手?李兄还真是个……妖孽。
他与他并肩坐着,鼻端忽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奇香,竟是心神一**,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李龙月身上的香气。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富贵男子会用的熏香他都不陌生,可这种极其幽微的香气却是头回闻到,感觉竟是如此的不可名状。
胡不归脸热了,他仰头望月,觉得今晚的月光是从未有过的皎洁又温柔,连这秋风都不那么冷了。不知怎么就念出来:“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正是那首引来无数事端的李煜新词。
李龙月侧头看他,觉得他念的这首词作风格自己非常熟稔,其中流露出来的情绪亦是叫人伤怀,甚至有种心上被戳了一下的痛楚,不愿流露情绪,便转移话题,问道:“胡长安死了吗?”
胡不归一惊,李龙月既有此问,说明他对胡长安之死也心存疑虑。看到尸体那一刻,他发现尸体是死后才被焚烧,就立刻断定是玄武堂四人先杀人,再伪装成火灾掩人耳目。可事后再想,玄武堂的人若真是奉命杀人,总要把尸体带回去复命,再弄一具别人的尸体来充数。可他们身边并没有胡长安的尸体。按照李龙月的分析,大宋皇帝确实没必要派人暗杀胡长安来毁自己的名声。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性——胡长安是主动假死,以求脱身。
“他死了就好了。”李龙月道。
“为何?”胡不归问。
“他死了,你就是唯一的皇嗣。”李龙月道,“两个古董花瓶难辨真伪,砸掉一个说是赝品,剩下那个立刻身价百倍。”
“我可不是什么李唐皇嗣。”胡不归也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传出他是李唐皇嗣的流言来。“难不成是我这一阵得罪人太多,有人故意往我身上扣顶大帽子,好叫我变成众矢之的?”
“李唐皇嗣啊,血统高贵、身份卓绝,你不想当?”李龙月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
“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大宋皇帝是什么人?连陇西郡公都不加善待,又岂能坐视眼皮子底下冒出来个李唐皇嗣?”胡不归道,“我呢,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生是胡家的人,死是胡家的死人。李唐皇嗣,本公子还不想那么早死。”
听到“陇西郡公”四个字,李龙月不由长睫轻颤,攥紧了拳,默了一瞬,才道:“大宋皇帝大抵不会杀你。赵光义最缺的是什么?名声。就算你站到他面前,还能抢了他的皇位不成?杀你容易,可杀了你,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连一个无权无势、无兵无卒的前朝皇嗣都容不下,又岂会善待归降者?他杀了你,寒得是天下人的心,还会叫北汉、吴越惴惴难安;一旦吴越北汉跟大辽联起手来,他还能睡得着觉吗?所以啊,留着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他才最有用。”
胡不归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所以玄武堂四个家伙看到他和胡长安并没有着急动手。“你一开始就知道不是玄武堂的人做的?”
“是。”李龙月大方承认,“你是不是觉得他假死是为了脱身?”
胡不归点头。
李龙月道:“他假死,是为了当那只被砸掉的花瓶啊!”
胡不归心想长安你也太狠了吧,我就跟你见了那一次,此前都没听说过有你这么一号人,你倒好,居然用假死来让我变成那只仅存的花瓶!
李龙月道:“有你这个李唐皇嗣在,真正的李唐皇嗣才能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啊……”
胡不归心道:“汝大父啊!胆敢暗害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