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俞章终于按照脑海中的图案挪出最后一步。伴随一阵繁复而有节奏的机关响动,他们所处的机关格再次发生变化,先是顶部被抽走,接着是两侧墙壁,最后是前后墙壁,一块接一块退走,最后只剩四根柱子。在他们所在格子的外围,其它十六宫格也在同时褪去四壁,留下一根根柱子。当所有的墙壁褪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空旷的房间,或者说殿宇。他们所站的地方位于殿宇中部偏左。在他们斜后方,天玑星官和铁锤大汉还站在他们出发的地方。殿宇前方中央供奉着一尊高大的塑像,布衣赤足、昂首侧观,一手持星盘,一手持矩尺,正在仰望身后墙壁的浩瀚星空。塑像两侧的墙壁上则是巨幅长卷,像是在讲述先贤一生。
俞章心下一松,总算是把十六宫格给解决了。巨大的脑力消耗让他整个人有如虚脱,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
天玑星官和铁锤大汉见前路已通,这就要赶过来跟他们会合。
“别动!”俞章突然大喊。
天玑星官生生收住脚步。难道前方还有机关?
俞章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根机关柱前仔细打量,敏锐的发现这些柱子上都有卡槽和被加工过的痕迹,每根柱子上卡槽的朝向并不相同。
是机关柱。
这些卡槽和削面是用来连接墙壁和移动用的。
他走到下一根机关柱前,发现每根机关柱的卡槽朝向都不一样。凭借记忆,他将他们过来时方格子移动的轨迹和机关柱卡槽的朝向加以对比,发现二者竟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机关柱卡槽的方向,正是方格子正确的移动方向;随着方格子的转向,卡槽也跟着转向。换言之,天玑星官和铁锤大汉如果要过来,就得跟他们刚才一样,顺着方格子移动的轨迹走;不然……他也不知道不按轨迹走会发生什么,总归还是不要试了。
为了测试推断,俞章亲自下场,按照卡槽的朝向一扭一拐的反向走回去,很顺利的来到天玑星官和铁锤大汉身前。“跟我走。”俞章兴奋道。对一个技术宅来说,自己的思考和推断能被证明是对的,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铁锤大汉朝他竖起大拇指,他最佩服脑袋瓜好使的人。两人随俞章穿过机关柱阵,与胡芷汀和天璇星官会合。
就在这时,鬼音再起。
声音在大殿中回**,听起来愈发真切,仿佛就在身边游走。
胡芷汀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小乌龟啊小乌龟,你到哪里去了,不会被鬼抓了吧?
俞章挡在她身前,小声道:“别怕,我块头大,女鬼要找也是找我。”
胡芷汀白了他一眼道:“谁告诉你是女鬼的?”
俞章道:“你见过哪个男鬼大半夜唱歌的?啊呦我怎么觉得它就在大殿里。”
胡芷汀硬着头皮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一指塑像方向:“在那里!”说完就壮着胆子朝塑像走去。俞章连忙跟上。两人走到一半,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伴随巨响,大殿顶上被炸出一个洞来,木料瓦片阵阵落下。俞章一把抓住胡芷汀的手,把她拖离危险地带。胡芷汀大怒,死胖子,谁许你又抓本姑娘的手!
两道人影先后从屋顶洞中跃下。
“小乌龟!”胡芷汀又惊又喜。从洞里跳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胡不归和李龙月。不过当她看到李龙月时,面色又不好了,那么多机关怎么就没把你困住?
“主公!”二星官唤道。
李龙月掸掸长袍,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胡不归呆了呆,赞道:“李兄的法宝还真是好用。”
原来两人看到俞章胡芷汀和二星官铁锤大汉两路人马都朝大殿奔来后,便选了一条捷径,直接从屋顶上过来,跳到大殿顶上。李龙月拿出另一枚震天雷,直接把屋顶炸了个大洞,也省了破解机关的麻烦。
俞章看看地上的一堆破木碎瓦,又看看屋顶上的大洞,欲哭无泪。这可是他们俞家的祖宅啊,老值钱的啊,弄坏了都要他自己出钱修的啊!
李龙月根本不在意炸出几个洞来,径自走到塑像前,抬头凝视。
胡不归看着旁边的巨幅壁画,其中一幅是一群布衣匠人手持各种器具在城头坚守:“孟胜一百八十子,义助阳城偕赴死。”看到这幅画,胡不归就知道大殿中供奉的是谁了。
李龙月当然也看出来了,只见他后退半步,双手合拢,长揖到地。
胡不归把俞章推到中间,与他同行大礼。
伴随他们的动作,鬼音徐徐又起,竟是从塑像前的神龛中传出。
礼毕,李龙月上前几步,细看神龛。
“当心!”胡不归连忙提醒。
胡芷汀一阵烦躁。从跳下来到现在,胡不归眼里只有李龙月,只匆匆看了自己一眼,也不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
“里面有你家的东西,还是你来取吧。”李龙月唤俞章。
俞章上前,探手入神龛,小心翼翼将取出来的物件拿到众人面前。此物深黑,形状怪异有如太岁,上面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看起来随机分布的孔洞。胡芷汀凑过来,只觉这东西黑乎乎的甚是丑陋。
“这是……乐器?”胡不归也吃不准这是什么东西,说它是埙吧,又从未见过这等奇形怪状的款式。
“法器。”李龙月将东西翻过来,伸手在底部摸了摸,并未摸到铭文镂刻。
“法器?”俞章觉得这东西入手颇沉,单手抓不过来,需得双手捧着。他在法器表面摸了摸,发现上面并没有机关按钮之类,是用一块完整的材料制成。祖先为何要将这件东西供奉在钜子像前呢?
思索间,鬼音再起。
众人齐齐朝鬼音响起的方向望去,但见黑色的帷幔下立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抑扬顿挫、声调怪异的鬼音正是由它发出。
“什么人?!”胡芷汀吓了一跳。
身影没有动,鬼音变得低沉,像是在吟唱。
李龙月忽然摇头:“不对。”
“是不对。”胡不归也发现了。他们在外头听到的鬼音要更悠长。
“把东西放回去。”李龙月看了看神龛左右两侧的大殿结构,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俞章又小心翼翼的把法器放回神龛前原本就属于它的底座中。放下去的同时,法器突然就响了,发出尖锐的啸声。
没错,就是他们在外头听到的尖啸!
尖啸之后便是奇特的声响,与帷幔下佝偻的身影发出的鬼音相和,糅合成怪异的曲调和音质来。
俞章从身后的背囊里取出装木匣的袋子来,取出木匣,将木匣至于法器前。“如果我爹要我找的就是这件东西,那么它就是打开木匣的关键。”可他左看右看,法器跟木匣都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东西,根本不像是一把钥匙。
这时黑影动了,一边朝他们靠近,一边唱着他们听不懂的词儿。
李龙月问胡不归:“你听不懂吗?”
胡不归摇头。他从未听过如此生涩隐晦的唱词。
李龙月道:“这是越音。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古代越人部族祭祀时唱的。”
黑影停下,像是在打量李龙月。
李龙月道:“五百年前,孙吴征山越,大将贺齐误入越人山寨,为越音所扰,险些身死。有山越女子认出他就是当初救她一命的恩人,便私下将贺齐放走,并以越人歌相送。不想贺齐回去后即刻调集大军围攻山寨。女子见族人被杀、居所被烧,伤心欲绝,遂在阵前自刎。贺齐收其尸,以后每次出征,都会让人在楼船上演奏越人歌,以悼念越女。而此物,大约便是当年诱导贺齐误入越人山寨的法器。”
胡不归惊叹于李龙月的博学,心想这段越人典故,太适合写成话本子放在茶馆去说了。
李龙月道:“当年助山越抵抗孙吴大军的,想必就有这处宅子的祖先。然山越终究打不过孙吴,山寨被毁、子民被迁,唯有这件法器被留下来,保存在此供奉。此间大殿留有孔洞,但有风过,法器就会鸣奏。”
俞章连忙把法器放回去,果然它又似有若无的响起来。
李龙月朝俞章勾勾手指。
俞章将信将疑的把木匣递给他。
李龙月拿起法器,将木匣摆到法器的底座上,取出帕子仔细擦拭法器,又用双手端着法器,放到唇边。
胡不归和二星官暗暗捏了把汗,唯恐法器里突然钻出个蛇形利齿的妖怪来。
法器被吹响。
试了几个音之后,李龙月竟吹奏出了那鬼影唱过的旋律。
黑影和着法器的旋律,徐徐唱诵。
黑影唱诵的,应当就是纯正的古山越腔了。
吟唱咏叹,抑扬顿挫,古老的山越腔回**在大殿中,引人遐思。
胡不归望着李龙月,他持器吹奏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着迷。
天璇天玑二星官同样精通音律,但在自己主人的渊博敏锐、无师自通前,也只能再一次自叹不如。
大约一曲终了,空旷的大殿中忽然传来“喀嚓”一声脆响。
俞章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木匣叫道:“开了!”说完便扑过去,凑到近前去看。三卷文册静静的躺在木匣中,便是俞绍留给他的《木经》了。
俞章捧起木匣,泪流满面。
爹啊,儿子终于把这东西打开了,儿子定会好好学上面的东西,让爹你在九泉之下也好瞑目。
李龙月停下吹奏,将法器放回神龛。
黑影从暗处走出,原来是个佝偻老头,他踱到俞章跟前,颤巍巍道:“老朽拜见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