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妥当后,胡不归带着三位星官、皮郎中、招财进宝,大摇大摆的从家里出来。胡霖迎上来,面露难色道:“八哥,你们这是要去哪?”
胡不归大声道:“进山,找我阿爹!”
胡霖把他拉到一边道:“四叔是跟郡主一起走丢的。”
胡不归道:“你们怀疑我阿爹是被郡主掳走的?”
胡霖默认了。
胡不归戳着他的脑门道:“你是不是蠢啊?郡主什么身份?我阿爹一个不问世事的大叔,她掳去作甚?当阿爹吗?”
“不,不是。”胡霖低声道,“不是说你是李唐皇嗣吗?你是皇嗣,四叔自然也是……”
“你四叔会蠢到被人利用自称皇帝吗?”胡不归给了他一拳,一把拉过他来,低声道,“还是不是兄弟?”
胡霖道:“当然是!”
胡不归低声道:“是兄弟的,就帮我去查查出事那天,村里有谁不在。”
胡霖一惊,没敢再问。
半个时辰后,山中。
“四老爷,你在哪里?”
“四老爷别怕,我们来找你啦!”
“四老爷,听见就吼一声哇!”
锣声阵阵,山谷中回**着妇人们的喊叫。梅溪村的妇人们都出动了。男人们得了宗堂的吩咐不得轻举妄动,她们可管不了那么多。谁让走丢的是四老爷呢?四老爷是什么人?胡家,不,新昌县,不,东府,不,整个吴越最好看的男子,梅溪村全体中老年妇人的梦中情郎。平日里四老爷深居简出也就罢了,现在人丢了,男人们不管,那就妇人来管。妇人一走,家里没人做饭,那就饿着吧。几百个妇人分成两批七八组分头进山,敲锣打鼓、声势浩大,惊得在山里冬眠的虫蛇走兽到处乱窜。
胡不归带着胡芷汀和天权、开阳两位星官和皮郎中跟着阿岩婶子的队伍进山,怒爷爷也跟了来。招财被他留在村子打探消息,进宝则驾船把摇光星官送去赡县与李珑月留在那里的人接头。直到胡不归他们出村,宗堂都没有派人来过问一句,也没有阻拦他们离开。从胡敞事件开始,宗堂的态度就让胡不归十分不满,遇事畏畏缩缩让子弟出去顶缸,现在又无端怀疑是李珑月绑了老爹。李珑月跟老爹是一见如故没错,可李珑月性子高傲无比、行事光明磊落,就算看上老爹,也只会大大方方说出来、遵循礼法议亲,断不会做这等偷偷摸摸把人掳走的龌龊事。胡敞之死、怀疑郡主、不找老爹,现在宗堂已经堕落成了横行乡里欺软怕硬委曲求全的土豪恶霸,哪里还有半点一言不合拔刀兵变的胆色气魄!
胡不归越想越气,一脚一脚重重踏在山路上。
胡芷汀看他心情不好,安慰道:“小乌龟,放心吧,四叔吉人天相,不过是去山里转转,玩够了就会回来的。说不定一进山就能碰到。”
怒爷爷也道:“就算他们被压在石头底下,爷爷我一掌下去,也能叫那石头开花,把人救出来。”
胡不归抬头看看灰蒙蒙的群山,耳旁回想着妇人们敲锣大喊的声音,心想老爹啊老爹,你跟郡主一定要撑住啊,儿子这就来找你们了。
山坳中,一处堆满枯枝落叶的地面忽然耸动两下,继而探出一只肉肉的爪子来。飞鸟掠过,爪子又掉了下去。
另一个方向山林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窜到一棵大树后,发出几声鸟叫。
很快,树林中又多了七八道人影。
来者猫腰过去,低声对其中一人道:“头儿,走了,是卜胡村进山来找人的,带队的就是胡不归!”
“确定是他?”
“我看得清楚,不会错。要不要动手?”
另一人道:“胡家人多势众,这里又是山里,怕是不好脱身。”
首领道:“看来是有人抢在我们前面动手了。”
来者问道:“那还抓不抓他?”
另一人道:“看他们的架势,明天还会来搜山。”
首领沉吟片刻,说了声“撤”。
人影闪动,很快消失不见。
第一天搜山,一无所获。胡不归还特地跑到那处冰瀑,在附近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倒是发现了人的脚印和驴子的蹄印,可是都很乱,互相叠加不说,还被踩得乱七八糟,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胡不归进到冰瀑后面的山洞中,两具干尸还在,胡芷汀和天权星官也跟进来,看到两具干尸都吓了一跳。三人在洞中搜索一番,不见有人进来的痕迹,只好再退出去。外围阿岩婶子派人来告诉他们,附近山沟里都搜了,也不见有人,搜索中还几个妇人崴了脚。
冬天天黑的早,为免走夜路,几路人马赶在天黑前回到村中,人人精疲力尽。妇人们各回各家,少不了被不识相的男人冷嘲热讽,吵闹声此起彼伏。
胡不归等人回到家中。饭菜已经准备好,众人又累又饿,也不客气,一大桌子饭菜一扫而空。胡不归让怒爷爷等人先去歇息,换了身衣服来到前院。
胡霖来了,后头还有一人,是胡霸。
三人落座。
胡不归毫不隐讳,直截了当问:“我阿爹丢了,宗堂是怎么个意思?”
胡霸道:“你就没有怀疑东平郡主?”
胡不归拍案而起,道:“你们都是猪脑子吗?”
胡霸一拍扶手也起来道:“就你聪明吗?”
胡霖见两人上来就吵,想劝,话到嘴边还是忍了。
胡不归道:“你想作甚?”
胡霸道:“你有没有想过,郡主为何要对你阿爹下手?”
胡不归恼火道:“郡主不可能对我阿爹下手!”
胡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就不会?她是什么人?江南国故文献太子的女儿!江南国同吴越乃是世仇,文献太子更是曾大肆屠戮我吴越将吏,这郡主来吴越做什么?她为何不反对跟钱王公子议亲?钱王要走了,她在这个时候来胡家,又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胡不归愣住了。
胡霸拍拍他肩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郡主是好看,可好看的就一定是好人吗?你没听说过,越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吗?她跟四叔,是真的一见如故,还是刻意为之?你让九郎去查出事那天谁不在村里,你是在怀疑自家人?八郎啊八郎,你也姓胡,你宁可相信外人都信不过自家人吗?”
胡不归被他问得怒从心头起,立刻回怼过去:“凭什么不能怀疑?郡主出身高贵,性子光风霁月行事坦坦**汤,根本不屑阴谋诡计!她在吴越那么久都没出事,为何偏偏来胡家后就出事?外头的山里,除了本乡人,谁认得路?你怀疑是郡主做的,我还怀疑是你做的!”
胡霖大惊,胡霸是大哥,更是里正,胡不归怀疑胡霸,其实就是怀疑整个胡家。他连连朝胡不归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胡不归熟视无睹。他忍了很久了,从胡敞那件事开始,他一直想问问宗堂,胡家还讲不讲是非对错,还有没有良心了!
胡霸浓眉倒立,多少年了,很久没有人敢当面质疑他了。“来人,把胡不归带去宗堂,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见他!”
话音落,外头跑进来几个壮汉,上来就要去抓胡不归。
“住手!”胡芷汀闪身挡在胡不归身前,盯着胡霸道,“大哥,你们有这闲工夫对付他,怎么不去找人?!”
胡霸道:“阿芷,你让开,不关你事。”
胡芷汀道:“四叔还没找到,你们就先吵起来,岂不叫外人看笑话!”
胡霸道:“阿芷,四叔就八郎一个儿子,他走丢了,八郎不能再出事。”
“你是信不过我们吗?”天权星官走过来,冷冷望着胡霸。
“是。”胡霸干脆承认,“八郎跟你们呆在一块儿,我不放心。九郎,你带人守在这儿,不能叫她们离开半步!”
胡不归还要争辩,被胡芷汀拉住。
胡霸走了,留下胡霖等人守着宅子。
初七一早,胡不归带胡芷汀再次进山,胡霖根本拦不住。在胡不归的劝说下,天权玉衡二星官和皮郎中没有跟去,留在宅子里等消息。
出来搜山的妇人少了两三成。胡不归也不怪她们,毕竟各家都有各家事。阿岩婶子仍是斗志昂扬,说没来的大多是身体不好,或是太老太小,跟去只会拖累队伍,不来倒能多搜几片山。
胡不归心里一阵感动,乡民质朴,你对谁好,谁就对你好;很多人身上的羁绊多了,就忘了知恩图报这个最简单的道理。胡不归对今天搜山行动做了调整,昨天搜过的几片山,只让少数人守住进出路口,及时传递消息;大队人马兵分两路,朝西边和南边更深处搜索;至于东边,那里是大片没人去过的森林,林中没有路,还有野兽出没,想来老爹也不会带郡主去那里。
可是一天下来,仍是一无所获。
黄昏时分,大队人马垂头丧气的回到村中。
胡不归坐在村口桥边,痛苦的揉揉被山风刮得生疼的面孔。阿爹啊,郡主啊,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胡芷汀走过来,柔声道:“回去吧,累了一天。吃点东西泡泡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
胡不归点点头,无限悲凉的朝家走去。
胡芷汀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由一阵心痛,跟上去道:“小乌龟,万一真是她劫走了四叔……”
“不可能!”胡不归想都不想就打断她。
“我是说万一!”胡芷汀道。
“没有万一,郡主不是那样的人!”胡不归大踏步走了。
胡芷汀跺跺脚,气得没再跟过去。他就那么相信那个东平郡主,在他眼里,东平郡主跟他阿爹一样重要,不,简直比他阿爹还重要,除了美貌,她到底有什么好?小乌龟多聪明的人,碰到狐狸精就一脑袋浆糊,是非都不分了!
胡芷汀回到家中,气鼓鼓的吃不下饭。
怒爷爷和他爹胡璇烫了壶酒正在下棋。两个大老粗嫌围棋麻烦,摆开车马炮,正在棋盘上冲杀。
怒爷爷见她经过,立刻叫道:“阿芷来来来,你来评评理,我吃了你阿爹一个马,他说刚才没看清要悔棋。落子无悔,哪有被吃掉的再活过来的!”
胡璇道:“你刚才不也悔了一次吗?差一步就被我将死了!”
怒爷爷道:“我那是少走了一步,得补上。”
胡璇道:“你哪少走了?我都数着!你一步我一步,清清楚楚。”
怒爷爷道:“就是少走了一步,不信我数给你看!”
胡芷汀懒得理两个老小孩,问了个安就径直要回房。
胡璇道:“去山里了?”
胡芷汀道:“嗯。”
胡璇道:“没找到人?”
胡芷汀道:“没。”
胡璇道:“四房的事情,你少管。”
胡芷汀站住了。这段时间她跟着胡不归跑东跑西,老爹都不管他,为何四叔丢了,他反倒管起来了?难不成另有隐情?自打听说郡主和四叔失踪,她心底就有有个小火苗在跳动。那个东平郡主,不管是走丢了还是被人掳走,最好再也回不来了。这样小乌龟就会慢慢忘了她。
胡璇见她不吭声,又道:“早点去歇息吧,大过年的去给长辈拜拜年,别老不见人。”
“哦。”胡芷汀应了,心念一动,欢快的跑进屋。
怒爷爷道:“你家丫头看上八郎那小子了。”
胡璇道:“不是什么好事。”
怒爷爷压低声音道:“又不是亲生的。”
胡璇道:“那也是我养大的。诶,你怎么多走了一步?”
怒爷爷道:“哎呀呀,没留意没留意,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