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霓裳曲

第八十三章 大橘归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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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胡不归把所有不痛快都化作食量,狠狠吃了一顿,再洗了个澡,四仰八叉的倒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胡不归做了一个梦,梦见老爹和李珑月被一群异兽包围。李珑月为了保护老爹而受伤,但也重创了两三头异兽。异兽打不过她,就把她引开,突然扑向老爹,在老爹雪白的袍子上抓出三道血痕。老爹被异兽扑倒在地,无助的叫唤。李珑月为了保住老爹的性命,放下了手中长剑。异兽张开大嘴,一口朝她咬去。

胡不归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周围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什么异兽。就在这时,房门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却吓了胡不归一跳,莫不是异兽来了?

“咚!”又是一记,听起来很是烦躁。

胡不归从软榻上下来,没点灯,借着昏暗的月光,踮着脚朝门口走去,顺手抓了件东西,好像是小时候他爹吓唬他要打他的戒尺。戒尺就戒尺吧,有东西在手,总好过赤手空拳。快到房门时,门外“呯”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接着便再无动静。

胡不归蹑手蹑脚的贴上去,隔着门先听了片刻,见没有动静,伸手挑开门扣,左手猛地拉开移门,右手戒尺顺势砸下。

“呼!”戒尺带风,砸了个空。探头再看,外廊上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人。

就在这时,胡不归忽然感到脚背上有东西,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大团,不由大惊,哪里来的带毛妖物,竟敢夜闯本公子房间!

“呼!”又是一尺子抽落。

“喵……呜……”一声充满怨气的猫叫让他收住了手。

戒尺停在半空。

胡不归蹲下去,定睛一看,脚边趴着的那一大坨毛绒绒,不是大橘还是谁!

胡不归把大橘抱进房间时只有一个感觉——大橘轻了,瘦了,原本快三十斤的分量,掉了足有四五斤。

拉上门,点上灯。烛光下的大橘神情委顿,一身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变得又脏又臭还打结,好几处都被剐蹭掉了,露出粉白的皮肉来。“喵……呜……”大橘耷拉着脑袋,抬了抬爪子,发出无助的悲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胡不归喜上眉梢。大橘果然是有灵气的猫,居然能从山里找回来;它能找回来,就一定能带我找到老爹和郡主,至少能找到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胡不归连忙找了个盆倒上水放倒大橘面前,看到它有气无力的样子,端着水盆让它喝水。

大橘舔了几口,又“喵呜”叫了一声。

“一定是饿了!”胡不归从抽屉里取来点心,掰开,弄碎了喂它。

大橘是吃荤的,此刻饿极了,也不管点心是荤是素了,欢快的连拱带刨。

胡不归一阵心酸。大橘素来养尊处优饭来张口,以它的体重和行动速度,根本不可能在山里抓到东西吃,只能靠山泉溪水活着,饿着肚子熬了几十上百里路,一步一步跑回村里,天知道它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大橘吃了点东西,稍稍有了些精神。

胡不归蹲在它旁边问道:“我阿爹和郡主还活着是吧?”

大橘看了他一眼,四肢一伸,就这么摊在地板上,怎么都不想动了。

胡不归想了想,伸出手指比划道:“要是活着你就叫一声;要是……死一个就叫两声;都……死了,就叫三声。”想到那种可能,说到最后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喵呜……”大橘不耐烦的叫了一声。

胡不归如闻仙音,大喜过望,活着就好,都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他冲到屋外大叫:“招财,去找些新鲜的鱼虾来,大橘回来了!”

天亮了,大橘在胡不归、天权星官、开阳星官、皮郎中、胡霖、招财等人的围观下,在院子里疯狂吃鱼,一边吃,一边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声,像只凶猛的小老虎,脸上胡子上满是血污。

天权星官忍不住问皮郎中,它这么吃会不会撑死?

皮郎中摸摸山羊胡子道:“大橘天赋异禀,之前已经把肠胃撑大了,这次掉了四五斤肉,没补回来之前是不会撑死的。”

招财又拎了一个大桶进来,桶里装的不是鱼虾,而是清水。

皮郎中接过水桶,也不管大橘有没有吃完,当头浇下。

水帘中,大橘竟站了起来,甩甩脑袋甩甩尾巴,惬意的舔舔前爪。

胡芷汀奇道:“还能这么洗猫啊……”

胡不归小声道:“它太臭了,不这样冲不干净。”又叫来招财,吩咐他回头把自己房间好好打扫一遍。

皮郎中抱起大橘,把它放进另一个温水盆里,仔细梳洗它的皮毛。大橘打了个嗝,闭上眼睛,一脸享受。洗完澡,皮郎中把大橘擦洗干净,说大橘损耗太大,需要再休息几天才能缓过来。天权星官立刻反对,现在找到郡主和胡四老爷的希望都在大橘身上,之前大橘都是牛叔背着的,大橘逃出来了,牛叔生死未卜,迟一点都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时间刻不容缓。

众人望向胡不归。

胡不归抱起大橘,感受它饿瘦了又被撑圆的肚子,问道:“大橘,你能带我们找到郡主的吧?”

大橘给了他个鄙视的眼神,像是在说,橘爷我饿着肚子都能回来,现在吃饱喝足,进山找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胡不归摸摸大橘的脑袋,准备再次进山。大橘归来,给大家带来了希望,也让人觉得沉重:李珑月有多宠爱大橘众人大都清楚,必然是出了很严重的超出掌控的状况,才会让李珑月无法顾及大橘,任由它自己在山中逃命求生。

几个时辰后,胡不归等人在大橘的带领下找到了掉在陷阱里、已经陷入昏迷的大锤(铁锤大汉)。众人把他吊出来,抬到准备好的简易竹榻上,发现陷阱底部还嵌着一个人,看衣着打扮像是胡琮带来的向导。因为有他垫底,铁锤大汉才万幸没被竹刺扎个透心凉,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

胡不归估算了下距离,这个地方离冰瀑不算远,向导和大锤能跑到这里,为何老爹和郡主没跟来?向导没什么武功,大锤也不以轻功见长,还得背着大橘,以他们的行动力,如果遭到围攻,应该很难突围;还是说他们在探路时跟大部队走散了?这也不对。向导走在最前头不错,可大橘是郡主的爱宠,平日里形影不离,以他和大锤两个的体重,应该落在队伍最后才对。一个走在最前头的和走在最后头的凑在一起掉陷阱里,中间的人不见了,当真是匪夷所思。除非是他们突然遭到袭击,袭击者直接把他们的队伍冲成两截,目标是中间的老爹和郡主。混战中向导和大锤被冲散了,老爹和郡主被包围……想到这,胡不归又开始担心。一切等大锤醒来再问吧!

看到大锤怀里抱着的竹篓,大橘凑过去,用胡子在他脸上蹭了两下,也爬到竹榻上,往他身边一趴,便不肯下来了。要不是他用最后的力气举起竹篓,大橘根本爬不出这一丈多深的陷阱。

皮郎中赶过来给大锤治伤,检查一遍后说死不了,他是因为失血过多、太饿了才晕过去,上了药,包扎好,吃好喝好休息两天就能恢复大半。

向导的尸体也被吊上来,用席子裹起来一并运回村子。

回去的路上大锤就被大橘压醒了。看到大橘平安无事,还带了人来救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大锤高兴地揉揉大橘的脑袋,乐呵呵的傻笑。

天权和开阳星官迫不及待的走过去。开阳星官脾气急,连珠炮似地发问,问他郡主在哪里,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锤抱着大橘,一脸茫然的看看她们。

胡不归有种不好的预感。

胡芷汀悄悄道:“不会摔傻了吧?”

胡不归走上前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锤眨眨眼,不明所以。

胡不归又问:“你多大了?”

大锤还是答不上来。

天权星官和开阳星官相视一眼,望向皮郎中。皮郎中揪揪山羊胡子,问道:“肚子饿吗?”

“饿!”

“想吃什么?”

“肉肉!”大锤用手拍打竹榻,嘴角还挂下一滴口水来。

“他怎么了?”开阳星官问道。

“摔傻了。”皮郎中指指脑袋,“皮糙肉厚的没摔死,脑袋撞了下,不记得事情。看这样子跟个四五岁的娃娃差不多,得哄着。”

众人一阵心塞。好不容易大橘回来,千辛万苦的带大伙儿找到大锤,偏偏人摔傻了,一问三不知,还怎么找人?

胡不归问皮郎中有什么办法能让大锤清醒过来。皮郎中哼哼两声懒得搭理他。胡不归一想就明白了,眼下有可能知道老爹和郡主下落的人只有大锤,大锤是郡主那边的人,胡家之前怀疑郡主,皮郎中心里有气。

胡芷汀很讨厌皮郎中那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只道:“回去找五哥,五哥医术那么好,肯定能把他给治好了。”

皮郎中一听火就上来了。想当年他也是江南国宫中的太医,一手金针名震江东,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排着队求他诊治,他还得看心情。后来因为刚直不阿、不肯违背医德,受到小周后的打压和其他太医的排挤,一怒之下辞官出宫,差点被人打死,幸得李珑月出手搭救,才捡回一条性命。李珑月对他十分敬重,不但出钱出人帮他寻找医书典籍,还弄来各种名贵草药供他制药。皮郎中感念李珑月的知遇之恩,便一心一意为她效力。他最接受不了两件事,一是有人对李珑月不利,二是小看他的医术。

胡不归的江湖经验比胡芷汀丰富多了,知道李珑月手下藏龙卧虎能人众多,五哥治外伤和普通小病不在话下,失忆这等疑难杂症还真未必手到病除。眼下双方绑在一条船上,大锤又是他们的人,一旦翻脸,他们拍屁股走人,上哪再去找人?不过他也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皮郎中,而是凑到大橘旁边,揉揉它松软厚实的皮毛,小声问道:“大橘,其他人在哪里,你还记得不?”

大橘竖起一只耳朵,打了个哈欠,趴在大锤肚子上很快睡着了。

大锤傻呵呵的笑着,把它抱在怀里,也跟着睡了。

一行人回到村中,一股脑儿住进胡不归家里。大橘归来,找到大锤,让众人在疲惫中看到了希望,一顿饭吃得特别开心。特别是大橘,一觉睡醒,众星拱月,直接上桌,想吃啥吃啥。大橘一点也不客气。在猫的眼中,大部分人类就是愚蠢而贪婪的存在,世界早晚要由我们猫来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