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方的麻烦很难解决。
事情本来不复杂,但坏在了曾大方身手矫健,被人挑衅的一刹那,副驾驶上的小民警还没来得及下车,再下一秒,就把人摁在地上了。池逸晙庆幸的是,他把车停在了人烟稀少的路段。如果不是这样,司机扯开嗓子吼的“警察打人了。”恐怕早就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传上网直播了。
池逸晙恨得是他敷衍着不及时汇报。他看到过保修记录仪的表格,批了之后,本想着过问,事情一多转眼就忘记了,谁知道背后还有故事。
这天,池逸晙再次登门拜访,曾大方不肯出面,左晗自告奋勇代替一同前往投诉群众的家里。“被害者”是个出租车司机,态度很坚决:“我们老百姓是弱势群体,再给你们一个礼拜时间处理,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池逸晙谦和,左晗温婉,两人轮番充分表明了同理心,好话说尽,对方丝毫不让:“验伤报告上很清楚,我这是轻伤,注意不是‘轻微伤’,警察打人,没那么简单。”
左晗心里正在讶异他怎么还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司机起身谢客了:“为什么他不来?是不想道歉还是自知理亏,不敢露面?如果你们包庇自己人,不愿意处理,那一周之后,我会提出上诉,维权是必须的。”
中午食堂里,曾大方远远就看到两人从车场里走出来脸色不佳。左晗想到池逸晙为自己挡掉投诉时,估计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快步上去走到他的右侧:“上次,我说话没个轻重,不好意思了。”
池逸晙有些意外,看她满脸愧疚:“都过去了,说这干嘛。”
曾大方迎了出来:“还没吃饭吧,我帮你们俩留好了,就在门口位置。”
池逸晙一拍他肩膀:“对不住,上午情况不是很好。我再想想办法,你别太担心。”
曾大方说:“嘿,知道都尽力了,我自认倒霉。”
左晗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让他去自由发挥了?”
曾大方故作轻松:“见识了吧,我就说是硬骨头,还是省点精力把手头的案子再理理。我?大不了不干了,放心,我自己辞,不让局里难办。”
池逸晙马上回:“说什么呢,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的。”
曾大方呵呵笑,似乎看开了一切。他小坐了片刻,就打招呼先回办公室了。
左晗和池逸晙相对无言,她吃得很快,进门的时候,曾大方桌上放着个大纸箱,他抚触着一套制服的手马上缩了回来,好像摸了一把眼睛。
左晗大惊:“真准备走?”
“不走又能怎样,人家说得没错,按照轻伤处理,我不辞职,这是为难兄弟了。池队这段时间被我们折腾得不轻,这不,自己也给投诉通报了。”
曾大方一样一样地往纸箱里放,左晗只是静静看着,并不上去帮忙,面露不甘,脑子在告诉运转。
十几本笔记本又被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近五年来的工作记录,写得还算工整,涉及工作内容的也带不走,就算传给你了。本命年还真邪乎,老婆跑了,女儿丢了,现在,得,工作都保不住。”
左晗劝慰道:“你女儿还是很爱你的,可以经常去看看她。工作的事情,还没个准呢,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再来龙去脉给我说说,尤其是一些细节。”
“别费这功夫了,没用,人家证据捏着,板上钉钉。”
“你真打了?”
“嘿,当时没忍住,人总是要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的嘛,你可不要学我。”
“打得多重,视频拍了没?”
“说到这,我就来气。”
“我就奇怪,怎么打起来的?”
“那天,我出警回来,他开着车在我前头,突然变道,灯都不打一个。后来,我就开到他前头,教训他好好开车。”
“怎么教训?”
曾大方难为情笑笑:“就顶在他前头,慢慢开呗,可把他急坏了。开了一段,我觉着差不多了,到一个路口靠边停,他上来一把扯掉了我记录仪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你当时感觉打得重不重?”
“要说都不能算‘打’,你没看他那个样子,手指点到我鼻子上,口水喷得我满脸都是。这些也就算了,还上来抢我对讲机,问候我全家!我只是把那刁民制服了。不过,气头上,力道估计是不小。”曾大方深深叹了口气,不无懊悔,“怎么,你觉得他的验伤有问题?”
“至少看起来没有问题。但谁知道呢?”
“你别哄师傅开心啊,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那份验伤报告我看过,其中一个复检鉴定人是我们这最大的三甲医院耳科主任,技术水平不会有问题的。”
“权威不会被名利左右吗?”左晗反问道。
曾大方语塞。左晗不由分说把他的纸箱抗到地上,安置在一个窗帘后不起眼的角落里,“不要急着打包,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呢?如果信得过我,交给我。”
曾大方看看她,左晗从来不是个事先允诺的人,既然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是有了八分以上的把握。他有些哽咽,清了清喉咙问:“手头的案子怎么办?”
“对了,刚才回来路上,刘浩他们传回消息说,要带人回来。”
“有新线索了?”
“排查当中发现,附近的五金件加工厂里,有个人身高体型相符,比对鞋印,也完全匹配。”
“如果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他身上有新鲜伤口,无法说明来源,之前经常光顾小卖部。这引起了浩子他们的注意。还有更巧的,这人也是左撇子。”
曾大方击掌:“现在关系理清了?动机没有查出吧?”
“浩子他们往回赶了,说带回来仔细问问,还要抽检血样。”
“好好审审,池队估计会亲自出马,弄不好今天就能水落石出了。”曾大方摸了把头,长舒一口气,“我想那么霉呢!原来运气都跑到这个案子上来了。”
左晗没有告诉曾大方的是,她的确有把握司机在撒谎,但是撒谎的点在哪里,却毫无思路。
“胆子够大啊,老曾一定被你唬住了吧,还以为你胸有成竹了呢!”臧易萱只有摇头。两个人都懒得做饭的结果,就是在便利超市里,并肩坐着吃加热的便当。
左晗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我把检验报告仔细看了几遍,你说奇不奇怪,他为什么要做两份验伤报告?”
臧易萱含糊着嘟哝:“保险起见吧,第一个医院没名气,第二个可不一样,那主任响当当的牌子,基本和我一样,免检产品。”
“我感觉不对,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是好心帮老曾,可是,你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这能有什么问题?他和司机非亲非故的,干嘛要帮他?”
“不是还在调查嘛。”左晗侧过脸问,“如果对方同意的话,你能帮我个忙吗?”
臧易萱正色道:“你充其量是个被他救过的徒弟,喜欢他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是我好不好。要能帮,还用得着你来提出?”
左晗一脸嫌弃:“啧啧……充其量,我说你能不能矜持点了?”
“矜持有什么用,不过是‘白莲花’们哄直男开心的把戏,你我这种正派好姑娘,顶多就一激动就‘石化’而已。”
“那也好过你忍受相思之苦,苦恋不得啊!”左晗笑,“不过,为什么不行呢,时间隔了太久的关系?”
“没错,如果伤口刚刚产生,我做活体检查不是不可以,但现在过了时候了,估计都快愈合了。鉴定结论写得什么你还记得吗?”
“左耳鼓膜外伤性穿孔。”
臧易萱率先吃完,把盒饭盖一扣:“你怎么就肯定其中有猫腻呢?虽然我们都希望不是这个结果,但事情都发生了……”
“在拜访他之前,我观察了他好几天了,熟悉他放松状态下的基准表情。他那天和我们交谈时,焦虑、紧张和回避,这几种微表情轮流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在鉴定报告上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