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情形很快证明,两人的乐观还是太早。他们走进屋子不就,原处传来一片嘈杂人声。
“坏了,暴露目标了。”左晗透过门缝看到,三十几个人浩浩****地从不同的方向汇集到一起,朝他们走来。
“泉五动拐,一号位有大量村民朝我们走来,知道是什么人吗?”
池逸晙马上问:“有没有带家伙?”
左晗忍着笑:“带了,品种齐全,扫帚、擀面杖、砍刀都有。”
曾大方瞪了她一眼:“你们那里有没有动静?”
“没有,是否需要支援?”
“再看看,必要时候,会再求助。”曾大方把对讲机往皮带上一夹,对左晗说,“你当过家家呢,赶紧和我一起搬家具把门顶住。”
左晗收敛了笑意,环顾四周,只有一张废弃的写字桌看上去还有点分量,他们小跑过去,把桌子挪到门前,这时,村民把铁门拍得震天响了。
“人呢?”
“刚看到往这里钻了,错不了。”
一个矮壮的大汉吼着:“哪里来的狗腿子,给我出来!”
另一个胖女人插着腰,把手里的擀面杖敲得乓乓作响:“咱侄子读书人,你们凭什么三番五次来找他麻烦?”
“就是,有种出来评评理。当什么缩头乌龟!”
左晗血往脑子涌,松手要去挪桌子。
曾大方低吼:“你干什么?!”
“我们是警察,他们说得对,我们名正言顺,干嘛要躲在这里?”
“不要意气用事!忘了师傅的教训了?”
左晗的手停顿了一秒。曾大方撩起一脚踢她的腿,只是甩到她的裤脚,“有这费劲功夫,先把局面稳住了。之前和你说什么,全都耳边风了?”
“知道了,安全第一。”
“没有安全,你抓什么人?自己血流光了,还有力气去给人上拷?”曾大方恶狠狠地又用力退了一把桌子,把门顶实了。
“群众的力量真是无穷。”左晗悲叹,她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快速脱下外套的功夫,门外有人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的刀挥舞着,银光乱闪。她把外套往地上一扔,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支撑着桌面,门一点点虚掩。
曾大方的手不敢放松,侧过手腕看了看表,无奈地冲左晗笑笑,时间刚刚过去两三分钟,却是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力气。
“这样不行,太暴露了。”曾大方下巴抬了抬,指指她上半身,“来,只有把桌子当掩体了。”
他们相视一眼,用最快速度调整好姿势,几乎同时反身往地上一坐,依靠腿部蹬力和背部力量支撑被顶开的门重新合上。
门外的人潮一阵一阵的往里在冲,他们的脚因为蹬力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印记:“妈的,今天受伤了,可真是奇耻大辱!”
“警察赤手空拳,惜败持刀暴民?”左晗手上的皮擦破了,她用手肘擦了把汗。
“今天真应该带枪的。”曾大方懊悔。
“带了又怎样,你敢用?”左晗反问。
曾大方苦笑。
左晗突然惊呼,“你受伤了?”
他的外衣看上去湿哒哒的,手臂上到底还是被刚才那把不长眼的刀快划破了。
“没事,应该没伤到动脉,就是可能碰到经络了,有点使不上力。”曾大方看左晗把羊毛开衫脱下,火速绑在他的臂膀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点疲惫,还有点晕眩,默默坚持着,铁门被砸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晃晃悠悠,外面不时有东西飞掷进来。
突然,外面此起彼伏的人声像是获得了统一的指令,潮水般退去,顷刻安静下来。
左晗警觉地探头:“你听,好像是池队的声音?”
“是他。”曾大方不意外。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支撑着桌面。
池逸晙不知何时堵在了仓库门口,里面两人看不到那一张张愤怒、焦灼和野蛮的脸,全都被他宽阔高大的背影挡住了。
池逸晙平时说话从来都是温和地,左晗还从来没有听到他用自带扩音器的分贝说话:“乡亲们,听我说两句。今天,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请文明守法,不要做出过激举动。”
“小伙子,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县委里来的吧?不知道情况,就闪开点。”
“对,我们今天就是不让里面那两个吃皇粮的有好日子过,以为我们老百姓好欺负呢?”
外面又是喧闹一片,人声如潮涌般很快把池逸晙的声音盖住了。
“太危险了,他们手里都有武器,我们要把池队先弄进来。”左晗的声音里有了慌乱。
“没事的,相信我。”池逸晙冲里面喊,“坚持住。”
曾大方明白,池逸晙是不会同意让自己躲避的。他向来不会向任何困难低头。事实上,他以前从来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生来不知世界上还存在有“放弃”和“绝望”。池逸晙就是可以这么笃定坚守决心的人,恐怕只有疾病和死亡才能让他无能为力。
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外面的人群愈发接近疯狂,池逸晙的声音一次又一次被盖住。歇斯底里的村民根本无视他提出的派代表谈判的要求,左晗清晰地看到他的白色衬衫汗湿了,贴在他的后背。
曾大方踌躇着朝被扔在一旁地上的手机看了几眼。左晗居然笑了,曾大方没有笑,外面的人声瞬间把左晗的声音淹没,他大声回应:“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左晗仰头靠在写字桌上,她在想要给谁打电话,她想到了母亲,那个曾经给自己带来噩梦般经历的女人,可那毕竟是曾经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妈妈,她清晰记得,一次风疹奇痒难耐,母亲整整几个晚上都在给她按摩抚触身体,熬红了眼睛,不厌其烦。
她笑着闭上眼,曾大方诧异:“你怎么了,受刺激了?”
“有点累了。”左晗侧过脸大声对曾大方说,“如果这真的是我们人生的最后一刻,和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貌似也不错。”
“同志们,请冷静一下。”左晗的回忆被池逸晙几近声嘶力竭的嗓音打破。
电话接通了:“晓琳,是我。你先别挂,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曾大方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只想说,我不后悔娶你,只后悔没给你想要的生活。”
“老曾,怎么了,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女儿呢,我还想和她说说话。”
“她睡着了,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在哪里,怎么声音那么吵?”那头的女声带着哭腔。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女儿,答应我。”曾大方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好像再多说一秒就要失态,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再一次发力,门终于又被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他红着眼眶转向左晗:“对不住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左晗讶异。
“都这节骨眼上了,别再骗自己了好吗?”曾大方摇头,“你们以为我真的对感情一窍不通?”
左晗低下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曾大方看向铁门,他们清楚地感觉到池逸晙的进退两难:“他现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危险,如果换做其他人,他也会为兄弟挺身而出,但因为你在,他更不会放弃。”
门不断在发出声响,左晗眼里的担忧越来越浓稠,她的表情快要凝固定格在焦灼中。
“你是说,让我去劝他进来?”
“只有你去说,他才会听。”曾大方恶狠狠朝旁边的地上吐了口痰,“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两个,就不能把话说开?尤其是你,喜欢为什么不说,就因为他是领导?”
“我自己也没想清楚,现在也不适合说。”
“想清楚,说不定没时间了。”曾大方说,“别和我提什么适不适合,我最清楚,永远没有适合的时候,只有你乐意不乐意。”
左晗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我们现在能不提这个问题吗?”
“你TM的别和我再优柔寡断了行不行,等到后悔了才知道珍惜?”
左晗又回头看了眼大门。
“就算他听到又怎么样,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可能已经和你说过了吧,”曾大方一瞟她涨红的脸,“行,你现在就给我想,好好使劲想。”
“别逼我行不行?”
“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走我的老路?我做不到。”曾大方有些哽咽,“你或许听说过我以前的事情吧,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我很理解你,但这两件事情不想关吧。”
“理解个屁!”曾大方嗤之以鼻,“我他妈太恨你现在的样子了,自以为是,其实是自私怯懦,和我当初一模一样。”
“你们……当时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她爸做房地产生意的,有钱,订了私人会所要办订婚宴。我当时手头正好有个案子,一直在加班,再加上我又没钱,死要面子推脱,说不要靠家里。”
“最后没办?”
“没办成,就因为我种种顾虑,又不肯说出来。两人天天小吵,最后大吵一顿,还是硬让她去取消了。”曾大方泪流满面,“谁知道,那个礼拜我们吵架没见面,再后来见到她就是在停尸间了。后悔……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