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画师之致命解药

顾世&张弛

字体:16+-

顾世

我再次端坐在画板前。之前,我不是没有感受过更炽热的目光,但唯独面对张弛如此的凝视才会坐立不安,渴望混合着惧怕。我只能盯着围观人中的一双脚,耐心地数着那根灰色鞋绳游走过的孔数。

到赵晨男友病房问询时,我早就平复了心情。他的状态不如之前,有些语无伦次。我看着他无力撑起上身,示意就躺着回答问题即可。他呆滞的眼神也让我无从判断是赵晨的死带来的震撼余波,还是卷入重大嫌疑时特有的紧张迟钝。

等我从病房中出来时,还是如深陷迷雾。走廊里,我看着被陈庭逼红了脸的她表妹,示意他先回避下,让我继续来问。

刚才听了他们潦草几句对话,其中的大致人物关系我大致已然明了。但是为何这个表妹会刚好在这个节点出现在宾馆,赵晨又是在什么时间节点碰巧受伤的?我想她亲口说给我听。

她的泪眼让人心碎,她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但她看着我,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你们一定会怀疑我是不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才突然去的宾馆,这也是为什么我表哥提醒我不要引起你们注意的原因。”

“看来他还是挺关心你的。”

女孩苦笑:“如果一个人对你说,除了爱,他都能给我,是为了我好。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这句话戳心了,可能张弛刚对我说过,又或者只是存在我的错觉中,他对我说过。我定定神:“你是想说,除了和他在一起,和谁不是一样呢?”

女孩略带羞涩地点头:“去宾馆只是为了报复。想忘了他,也是彻底抹去自己的痴情。不过,无论他是不是爱我,你们都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半小时后,我明白了她言之凿凿的根据在哪里。主治医生看到我短时间内再次光顾,已然知道我的目的,把一张X光片放在背光之上,只给我看一片浅灰色中的深灰色斑点。我及时制止他要喷涌而出的大堆术语:“是不是这种情况会造成短期的断语?”

医生面色凝重:“这还是目前最轻的状况,如果不是他最近两天都没什么剧烈运动,而是安心保养脆弱的脊椎,那恐怕生命都会有直接或间接的风险。”

我频频点头,有些危言耸听的话,只有身边出现过真实的案例,才会让人觉得生活除了虚幻性,还是有其内在逻辑。

当我把这些发现告诉刑队的兄弟们时,张弛倒是显得反而欢欣鼓舞,看向我:“现在,犯罪模拟画像的任务完成了,排除了我们最担心的可能性。”

我看向兄弟们,张弛所说的话一向有他的隐藏含义。在这里,他的话意味着,之前只作为普查筛选的现场勘查需要唱重头戏了。这是因为,重要嫌疑人和死者都曾在驾驶摩托车过程中遇到过车祸,可能以不同形态跌倒在路面过,外力的施加者、外界的作用力比如人带摩托的冲击力和被分离物,这三个元素的齐全势必会造成整体分离痕迹。而我们这么做可以帮助最直接地确定案情经过,确定嫌疑人和死者是不是在同一场车祸中受伤,顺带着更进一步厘清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明晰事件的属性,或者说是嫌疑人的动机。

陈庭率先明白了张弛的意思,默契地迎着我的眼神:“目前,我们在现场勘查中发现的整体分离痕迹,检验科还在测试地面遗留的油漆阶段。”

“赵晨男友驾驶路段的路面缺损情况分析得有进展吗?”

检验科的小陈摇头:“之前提供的他说法不确定,排查的路段没有对应的拆离痕迹特征。”

尹仲艺风风火火的声音飘了进来,几秒后,她露脸:“如果我说,他们的车是在同一地段摔倒,却不在同一时间,你们对案件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张弛

我讨厌不确定性,无论是在感情里,还是在工作中。我自然不能否认正是不确定才让人有希望,能够看到多种可能性。但还有什么比不了解所爱人的心事更让空气都焦灼呢?也没有什么能够比悬而不决的案事件更让人千爪挠心了。

午后的三点,我们齐心协力地排除掉了赵晨死亡事件最后一个可能性。当一切逻辑自成封闭圆的时候,倒退一切再看,似乎所有走的弯路都那么愚蠢可笑,但在当时就是那么不可或缺,或明或暗地导向那唯一的真理——真相,一如人生的每个偶然事件都是不可逆转的环节,甚至连每个细节都不会白费。

赵晨的确死于一周前的摩托车事故,事发的第一时间,她男友在急救室亲眼目睹了医生对她的暧昧不清。想到日后不得不生活在无穷尽的提心吊胆中,对她一再原谅的男友终于忍无可忍,愤而离去,离奇的是,他在归途的同一个地方摔倒,就好像是命运预言了他会在这段感情中栽倒一样。他忍痛爬起来,却不知赵晨却因为他的决绝离去,猛然意识到自己终究失去了最爱自己的人,刚出院没多久就通宵和狐朋狗友们酗酒唱歌,甚至和一个看着还顺眼的男人相约去他家再度狂欢。

悲剧就发生在她归家的途中,凌晨四点半,带着残留的酒精和**,她开上了自己的不归路。在车行至高架上闸口大约一公里处,由于之前的种种经历,她的意识突然模糊了,强烈的睡意卷去了她掌控车把的最后一丝力气,她的摩托如同飘移一样在两车道之间晃悠,一侧的栅栏像是对她有万有引力一般,她所驾驭的钢铁坐骑轻如鸿毛般飘零,重重跌落时,她恐怕都还在梦境中,做着她破碎的新娘梦。

暂且不管我对于顾世说“不能爱她”是如何影响我的日常生活,但起码我居然是怀着轻松的心情去敲响一家公寓门户的。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面容朴素但不失雅致,只有当我提到我的来意时,她有那么一瞬间大惊失色,但还是保持着特有的修养,客气地请我入门落座。

不请自来算是她惊讶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因素,是因为我提到了她过世多年的独生女儿。而且据我所知,她此后再没有婚嫁生子。

我到这里是为了揭开一道伤疤。如此残忍的理由我却不得不说其实是温情善意的,因为我想帮助她找到女儿过世的真正原因,同时,我不否认,自己是藏有私心的,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我,如果师傅紧抓住九年前的这起事件不放,那么,对于事件存有疑点和熟悉的人牵扯其中,两个要素说不定同时具备。

顾世和事件之间的隐秘联系是否真实存在?存在于何处?我还没有找到秘密的联结点而已,但越来越逼近的错觉让我有种猎人闻到血腥味的蠢蠢欲动,几乎为之疯狂。

姚艺的母亲在短短几分钟内整理好了情绪:“张警官,事情过去很久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的办案人员也应该快要退休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告知:“您说的顾警官前不久殉职了。”

姚母有那么一瞬间露出悲怆的表情,但随之被抱歉隐藏去了:“我多嘴了,还请节哀。”

“我的确是来过问当年那件事的。先向您抱歉。”

姚母淡淡笑:“那您也不介意我问一句,为什么现在还想到要再查这事,其实我自己都放下了,是因为和您师傅的事情有关吗?”

“是,也不全是。大概只有在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明白后,我才能给出一个答案。”

姚母笃定地往沙发上半靠,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种长久单身之人特有的孤立气场:“知无不言,您轻便吧。”

我难以形容这个下午是怎么度过的,或许是因为我前期工作的周全严谨让她认可了我工作能力,又或者是我眼里对于真相渴求的光点燃了她心底的黑暗,我不久就获得了她的信任,她从房间里端来了一套相册。在她用软湿布擦拭封面之后,纸张开启之时,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随之打开的是一个未知的过往世界。

她熟稔地翻过前面婴儿儿剪影的那几页,直接跳到了中学生时代的姚艺,她在生日聚会上抱着小丑给的气球蝴蝶,头饰和她的微笑一样炫目。姚母怜爱的微笑,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第三代,甜美地让人心碎。如果不是姚艺的过早夭折,恐怕这并不是奢望。

在一群合照中,有个人似曾相识,我很快意识到她是谁,简直不敢相信答案来得那么轻而易举,我指着那张稚嫩到相对陌生的脸问:“这是……?”

“这孩子和我家的性格互补,原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从初中到大学一直是大学同学。我女儿最好的朋友。”姚母说着,不经意间谈了口气,“不过我们很久没见了……”

“还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

姚母抬头看了我眼,想确定我是无心之问,还是有明确目的,不过在几秒扫视后,她就放弃了这种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