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
我们是在一个鹅毛大雪飘飞的夜晚到达曾力市的。这是再中国最北边的一个边陲小城,也是嫌疑人母子俩的老家。出了机场,我们顾不得五个小时的时差,马上分头行动。张弛负责领取托运的行李和设备,我负责租车,陈庭负责和当地公安跟进对接,还有个实习新警小莫负责采购基本的食物和饮料,作为我们将来几天的口粮。
等到我们四人汇合时,陈庭还在嘀嘀咕咕:“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怎么了?”我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小莫和气呼呼的陈庭,不明白短时间内还没开展工作,怎么就能让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你自己看看,他买了多少?”陈庭往他身后的小莫怀里一指。
我这才看到他大概是把超市的干点架给扫**了小半,因为他正抱着一个巨型箱子,里面全是各色面包和饼干、泡面,这还没有算上陈庭手里满满两袋的饮料。
“好像是有点多,这已经把预算用了一半了?”我问。
小莫的火气也上来了,一踢地上的雪:“你们看看这厚度,我是北方长大的,有生活经验,这点干粮有备无患,再加上我们在户外工作时间长,绝对不会过剩的。不说了,后面你们就知道感谢我了。”
大家谁都以为他纯粹给自己找台阶下,酒店都订好了,盯梢也不用那么久,怎么说一口热饭还是能吃得上的吧?但马上我们就被现实打脸了。
陈庭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只是被冻僵的那种僵硬:“市局的弟兄特地给我们打招呼,说他们这出了个大案,大家都在加班,没法来给我们接风了。只能改天和我们开会。”
正在开车的张弛一挥手:“这都不算事,我觉得,我们还不如好好研究研究,眼下的路怎么才能安全到宾馆。”
本来我们都没有留意,只是有点奇怪他怎么越开越慢,这时,才注意到窗外的雪更大了,雨刮器已经开到了频率最高的那一档,即使这样,前方的可见度依然很低——从地面升腾起来的冷气像是托着车在前行,同时,从四面围拢而来的飞雪又像是要把一切都消融掉。我望着窗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是在仙境还是人世,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真的就到了天堂,能和爸妈相聚。
张弛在持续减速。这简直是一座空城,路上除了和我们一样赶路的车,没有一个路人,沿路也没有一家商店。道路看上去毫无止境,我还在好奇居民都住在哪里,大光灯的辐射范围之下,每辆车都自动拉开平时三倍以上的距离,还有不少车在路旁打着双跳停下。
“至于吗,开慢点不就行了?”陈庭满不在乎。
随着对面车道的一记大灯亮闪,小莫突然大声说:“张队,开慢点。”
那辆车明显是开到了薄冰上,打滑几乎到了和我们迎面撞上,张弛轻点油门,稳稳又及时地打过方向盘,我们和那辆车擦肩而过,甚至清晰看到了那司机眼睛里的惊恐。
“好险!”全车的人都从困意中惊醒了,紧张得盯着大雪纷飞的前路。
小莫提醒道:“隧道洞口应该是路面结冰了,我们也不妨停一会儿,等撒过盐之后,再继续往前开。”
张弛正要减速,车身有点不受控制了,他抬起了踩油门的脚,顺着前面车开过的轮胎印继续往前滑行。他稳稳扶住方向盘,慢慢打着方向,终于在小莫指点下,在一处没有积雪的路边停下车。
我们默默地啃着干粮,停了半小时,还是没有撒盐车来的迹象,张弛坐不住了,想要重新启动车辆。小莫自告奋勇:“我有亲戚在这,对这里的路况相对熟悉些,我来开吧。”
短短一小时的车程,我们在三小时以后终于到达离嫌疑人较近的一处公安招待所,我们这几天的住宿和工作据点。
“你状态怎么样?”在招待所会议室里和当地公安的简短碰头会后,大家都在收拾着东西,张弛问我。
“刚刚好,时间也正合适。”我明白他是想立刻收网。在兄弟公安的全力支持下,我们已经摸清了嫌疑人孙亚芳近期回乡后的生活规律和住处。
“怎么,现在就要实施抓捕?”负责对接的陈队看了看表,凌晨一点三刻。
张弛毫不犹豫地点头:“根据她近期的动静,频繁从亲戚这里借钱,消费记录里也可以看出住处没有添置什么常规的生活用品,这里应该只是她的暂居之地。”
“而且,她们母子俩保持着高度警惕,互相之间都没有迹可循的联络记录,我是担心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摸清她儿子的住处,抓了她会反而打草惊蛇。”
我赞同张弛尽快抓人:“也有可能是顺藤摸瓜,既然摸清了地方,我们还是宜早不宜迟。”
陈队迟疑着:“你们去几个人?”
张弛回望了我们团队一眼:“初步计划是分两组,我和顾世一组,陈警官和小莫两人B组接应。尹警官就按照计划,派到你们技侦中心,做技术支持。”
“人手够不够,要支援的话尽管说。”
张弛伸手拍拍他的肩:“谢了陈队,目前来看应该问题不大,有需要会随时和你们说。”
陈队看着我们几个加起来平均年龄都能当他孩子的一队人马,眼神里满是担忧,嘴上却说这:“也行,我去关照值班的同志,上半夜随时准备着。对讲机你们带着,我们这里出发的话,最慢五分钟也能到了。”
背后贴了暖宝宝,穿上黑色的轻便羽绒衫,我和在大堂等了我一会儿的张弛重新上路了。
这是个不眠之夜,B组两人也是准备合衣而睡,陈庭和我们打招呼回房之前,已经又和小莫说笑起来:“你说,今天是不是特有回到警校的感觉?”
小莫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可不是,半夜拉练那会儿,我们就是把多功能服和警靴全都穿着,半靠在床架上的,哪敢踏实睡。”
“是不是简直比不睡还要难受?”
“奇怪了,穿得多,越睡越冷,最后不是被警笛叫醒的,都是冷醒饿醒的。要不要去喝杯暖暖身子?”小莫笑着提议道。
陈庭锤了他一拳:“赶紧睡去吧,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滴酒不沾,刚出校门就忘了纪律了?”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我俩也笑着出门了。干这行就是如此,哪怕再苦的加班,只要是和有爱的同事一起,就不觉得那么辛苦。为了不引起太多关注,我们选择了步行。戴上蓝牙耳机,听着导航小心翼翼走在雪堆上前进,我心里后悔没有穿一双高筒的雪地靴,至少会比现在的跑步鞋要保暖防滑几倍。张弛倒是有备而来,穿着登山鞋,挽上我的手臂,就大步流星朝前走。我来不及拒绝,整个人就被他大力加持下不由自主倚靠在他身上,稳稳当当地跟着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