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画师之致命解药

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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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世

我静静地隔着CPU房间的透明玻璃,看着各种仪器上数字无意义地变幻着,没过多久,转身去外间,加入陈庭他们。因为之前有当地接报的刘所提醒过,我走出死者妻子何家晨房间的时候,尽管没有拿到任何新的线索,却没有太大希望落空后的那种虚无感。

已经第四十七个小时,何家晨自从在岸上被救生队发现之后,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更不用说开口说话。相反,何家晨家人的反应倒是耐人寻味。

何母本来正拽着陈庭痛诉家史,这时看到我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抓过我的手拍着说:“妹妹啊,你以后和男朋友出去旅游一定不要选什么小众的、高档的会所,安全第一,记住阿姨的话哦!”

陈庭倒是因为摆脱了她,在旁边露出幸灾乐祸的轻松偷笑。我一脸黑线,张弛也在朝我看。我一看陈庭的样子,就知道方才完全被带偏了,预定问题没能问几个。

我忙挥手:“阿姨,我记住了,但是我还没男朋友。”但是,只要碰上这种歇斯底里的被问询者不无好处——他们基本上知无不言,而且,往往还能带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有用信息。

“还有,男人不能找太有钱的。真的有钱就变坏。你看,我们家女儿后来才醒悟,忙着找地方做DNA检测,你说和别的女人都上过床了,真检测出来孩子是不是你老公的,还重要吗?去验证这个有必要吗?受伤的只是自己呀,我的傻女儿!”趁着何母泪如雨下,我赶紧递上纸巾。

在我看来,世界上不会有无话不说的朋友,即使有,也不会是家人之间。我这样的想法后来再一次在这个案子中得到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验证。

但首先让大多数人震惊的还是尸检报告,死者李庆居然不是死于溺毙!他的致命原因一栏赫然写着“喉头性**导致窒息”。

陈庭和我面面相觑,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李庆是“继发性溺毙”,也就是传说中的“干性溺亡”——他的死,可以说和那个湖甚至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光这一点,我都觉得和他们的家人难以“交代”。就跌在湖里,全身肿胀,却说不是淹死的,换做不是干这行的我,也一定是在蒙骗我糊弄人呢。

“如果他们要问起来,怎么说?”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和队友们商量,尽管我知道他们的关注重点不在这方面。

“实话实说呗。”陈庭不以为然。

“干性溺水,我不觉得能和他们解释清楚,这是一个极少发生的极端情况,我不觉得能和他们解释得通。”我开始后悔没有带着法医一起来参加这次问询,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我周身都像裹着湿透衣服一样不适。我想他们未必明白,对于警察而言,人身危险不仅来源于隐藏的嫌疑人,很多时候,恰恰来自于被害人的家属,我就曾经在一次办案中被误当做目标,外套被扯坏了不说,肘部脱臼一个多礼拜才止痛。

“那就索性避开这个话题。”张弛提议道。

“致死原因在这里写得很清楚,绕不开的。”我表示不同意,“这只会加深家属对我们的误解,形成难以化解的敌意,根本不利于我们后续工作的开展。”

这也是我为什么很少直接参与问询工作的原因。在犯罪现场的隐蔽痕迹勘查这一块,我所要“问询”的都是没有思维但很有可能“有生命”的物体,他们不会和我争辩甚至争吵,他们也没有情绪,最多是状态“不太稳定”但也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进行调节,决定权在于我自己的水平高低。但是,“人”这类复杂的高等生物就大相径庭了。

“回避,也是有技巧的。”张弛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稳稳开车,“我们是避重就轻,把问题集中到他们关心的疑点上,拿容易解释的,比较直观形象的细节来举例子。”

“那不是变相的‘欺骗’吗?”我有点不满,心里则责怪自己开始想偏。的确,张弛以前和我在一起时,“避重就轻”是他的常用手法,用来回避一些他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认为这是目前为止相对比较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了,如果对方一旦发难。”张弛丝毫不为所动,换做以前,他可能会和我争论起来,“只能说,这个问题我们也并没有太搞清楚,只明白其中的生物性病例,但是其中的逻辑关系,正是我们要去问询的原因和目的。”

我们匆匆走出医院,掉头就朝李庆的办公楼再次开去。由于时间太赶,李庆的秘书在免提电话里告诉我们:“李总的家人来了,我们准备了简单的商务套餐,正好多定了几份,几位警官也不用见外了,就到我们这里一起吃吧。”

我正要摇手拒绝,张弛却答应下来了。

等他挂断电话,我只有摇头:“我们队里是有规矩的,不吃人饭、不收人礼。”

张弛点头,却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但是,这是为了工作需要,何况也不是什么大餐。”

“这还能和工作扯上关系。”陈庭冲他竖起大拇指,“我爱听,省得我再满大街给你们去找盒饭了。”

张弛看我一脸“就是在找借口”的表情,解释道:“人最放松的状态就是在吃饭的时候,陌生人之间建立信任感的最好时机,对于我们中国人而言,也是在饭桌上或者是酒桌上,我没说错吧。”

“当然了,多少生意,办公室里几句就谈崩了,到了酒桌上,几两茅台下肚,勾肩搭背都快结拜兄弟了,还分什么你我,大家双赢呗,合同立马签下。”陈庭在旁边敲边鼓。

我虽然还纠结这是否“违法纪律”,但他们说的也的确是我们这的传统文化,没法反驳。

我只能提醒道:“先别想得太好,只怕是‘鸿门宴’,吃得消化不良。”

我们走出四十三层电梯,进入集团内部的高层核心办公楼层,就被眼前的阵势惊了一记。整个楼层里最大的会议室,大概能容纳下四五十人的空间,全部被占满了,我们三人在他们面前顿显孤立无援。

刚透过透明玻璃看到我们,他们就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恭敬地让我们落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吃完了,正在收拾餐盒。这算是豪华商务套餐了,可循环的纸盒里,错落有致地放着色泽鲜艳的红烧基围虾、入味精致的八宝辣酱和碧绿生青的白灼芥兰,连米饭都是晶莹剔透的寿司用米,更不用说旁边干货十足的酸辣海鲜羹,以及时鲜水果拼盘。

但即使这样,饥肠辘辘的我还是味同嚼蜡,有点责怪地朝张弛看了一眼,意思是“就料到是这样的局面。”因为李庆的家人基本都吃完了,他们静悄悄地全程“观摩”这我们的用餐过程,聚焦的眼神几乎可以把我们餐盒里的冷却的饭菜给自动加热了。

没想到张弛和陈庭全然不为所动,大口吃得欢快,我也只能学着他们无视那些陌生的眼观关注,好不容易在这尴尬的静默当中解决了晚餐。

还正在擦嘴的时候,张弛已经把尸检报告递给了其中看上去为首的一个家属,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包围着,后排的人索性站到了椅子上,探头要看个究竟。公司秘书和其他员工经过会议室时都惊诧地互相议论,但是谁也不敢进来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