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法司

42 盐铁专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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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中桑弘羊绝大多数都是在以一己之力与数十位最优秀的儒家学子抗衡,他们年轻,博学,睿智,又勇猛,这是桑弘羊在自己身后那些法家学吏身上从没看过的,也是他最喜欢的,这是一股年轻的力量,却不属于自己,所以他的眼眸虽有刚毅,也有一丝落寞。

田千秋砸了一下惊堂木:“今天大家说一说盐铁专营该不该废除吧”。

话音刚落,大堂内一片切切私语,桑弘羊率先起身,一字一句清晰的告诉对面的后生们:“盐铁专营,不该废除!”。

“哼,敢问桑大人为何不能废除啊?”贤良文学中有人发问。

“原因有三:第一,匈奴是大汉的心腹大患,必须随时保持对匈奴的武备,一旦武备松弛,匈奴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盐铁专营确实很赚钱,但是这些钱的用途是为帝国筹措军费,是用来征伐匈奴的。鉴于此,罢黜盐铁官营,国家就会没有军费,等到匈奴真的杀入大汉心脏,我们现在所站的长安,纵然披坚执锐的将士再有与匈奴决战的信心,也无力回天了。

第二,盐铁专营赚取的利润用来调剂物资、保证物价平稳,尤其是粮价不能暴跌暴涨。西周之时天下承平,但是国有沃野而百姓食不果腹,有山海矿产人们却没有铁器,是先帝建立了官营铁匠铺,人们才有铁器使用。国家统一生产盐铁,产品质量有保证,有专门的技术指导,可以杜绝商贾趁机抬价。

第三,盐铁专营可以削弱豪强实力,进而减少流民。民间富豪没一个好东西,国家穷困的时候不肯捐钱。盐铁之利留在民间,一定会助长豪强势力,这些破坏分子靠着盐铁之利“振赡穷乏”,以小恩小惠招揽亡命之徒。有了经济实力,豪强就会依靠暴力推进土地兼并,农人就会变成流民。

所以大汉必须垄断盐铁专营之利,才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桑弘羊声音在大堂内回**。虽声音不大,但充满力量,侧屋的公孙骞和赵广汉听完,握紧了拳头道了一声彩。

“说的真好”,公孙骞连连称赞。

“父亲这些年一直掌管大汉的财政农权,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对大汉收益与花费了如指掌,这几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怎么会懂大汉内外的艰辛,真的把盐铁专营废除了,恐怕大汉就乱了”,桑迁说道。

“桑大人,你这是危言耸听啊!”

一个人突然站起,正是鲁国万生:“桑大人,你说西周时期百姓没有铁器,可笑!当时都没有铁,哪里来的铁器?”

贤良文学一片哄笑,桑弘羊面色铁青。

“现在有了铁器,官府生产的铁器却根本不能用,但还要求各家按人口数量购买铁器,本来规定生产铁器只能征用囚徒,但现在官府却让普通百姓为盐铁生产服徭役,大家说这合理嘛?”

“不合理啊”,下面的人纷纷附和。

又一人站起来,他先对桑弘羊行了一礼,桑弘羊面色稍有缓和:“在下茂陵唐生,有一事想问,桑大人可知有些官吏管理不善,假公济私,所造铁器质量低劣,甚至‘割草都不痛’,价钱又贵,农民不愿用,民间出现了‘木耕手’的现象,现在官府制出的盐,也有苦味,百姓只好淡食”。

桑弘羊面容凝重:“我知道,也承认,在个别地方出现了这样的事实,给一些百姓添烦受苦”。

“好了,唐生的问题问完了”,他又行一礼坐下。

“哼,我也来说!”中山刘子雍起身。

“盐铁官营的目的是为大汉聚敛财富,但是各级官吏借为大汉谋利之由层层敛财,最严重的就是你!桑弘羊!”刘子雍挥手一指,直面桑弘羊。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刘子雍的话语惊住,这是大典开始后,第一个也是第一次,竟敢点名道姓抨击桑弘羊的学子。

“这个刘子雍!”桑迁眼睛通红,马上就要握剑冲出去了,被赵广汉、公孙骞紧紧拉住。

“肃静!刘子雍,你这话怎么说?”,田千秋维持场上秩序。

“桑公处公卿之位,执掌天下财政多年,你最大的功劳就是自己先富了起来,现在桑公已经‘家累万金’!”,刘子雍转身对身后的贤良文学继续说。

在桑公的带领下,在盐铁的暴利诱使下,全国官商无不‘因权势以求利’,官家是官吏自己的官家,官吏无一不以权力来满足一己私欲。最终,百姓愁苦,官场更是恶习辈出。

文帝时期,没有盐铁专营而天下富足,桑公推行了几十年的盐铁专营,天下人没有见到盐铁的礼仪,却看到了很多害处,这是因为天下之利都是一点一点生产出来的,没有人能凭空创造财富,官家获得利润一分,民间就会损失百倍。靠盐铁专营聚联财富,好比一个蠢材反穿裘皮大衣去背柴薪,爱惜裘皮的毛发,全然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以,一切罪恶的源头,就是盐铁专营,我们必须要废除!”

贤良文学纷纷起身挥舞着右臂,大声呼喊起来。

“说得好!废除盐铁专营!”

“废除盐铁专营!”

“坐下坐下,都坐下,肃静!”,田千秋艰难的维护着秩序,旁边的文官还在快速的记录,侍从接过一张张字条匆匆给霍光送去。

深夜,桑弘羊书房在烛火通明,霍沐雪已经回家了,公孙骞赵广汉几人围坐在一旁,桑弘羊疲惫的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最近你们过的怎么样?还适应吗?我太忙了,可能有些顾不上你们”。

“没事,桑伯伯,桑迁大哥把我们都照顾的很好”,灵儿很体贴的上前给桑弘羊按摩着肩膀。

“哎,老了,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看着每天和我在堂上辩驳的那些年轻人,真的有些羡慕”。

公孙骞有些心疼的问道:“桑伯伯,您难道不知道这是霍光给您设的陷阱吗?只要您参加了,您就是入套了”。

桑弘羊一笑:“哼,我何尝不知啊,如果单纯在朝堂权谋上说,我直接回绝了便是,就不会有现在的情形,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之所以应下来,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和这些年轻人谈一谈,了解他们的想法,寻求他们的认同,虽然他们还很稚嫩,像你们一样,但你们就是未来,,我也知道,现在的政策不是尽善尽美,我希望在不同想法碰撞下,会产生新的思考,我想为大汉找到一个真正的可行之策,与大汉比,我个人声誉的得失不算什么”。

赵广汉、公孙骞几人肃然起敬。

桑弘羊笑笑:“你们这段日子应该成长不少,未来都是我法家栋梁”。

赵广汉有些疑惑:“桑伯伯,我们来了长安后一直空闲,朝廷一直未对我们安置任何职位,这是何意?”

“不用着急,千里迢迢将你们叫到长安来,一定会有重用,只不过这段时间盐铁大典把许多事耽误了而已,这段时间好好补习,多长见识,厚积才能薄发”。

几人重重点了点头。

“最近天也慢慢热了,雨季也快来了,长安气候一直有些飘忽不定,你们要及时添减衣物”,桑弘羊慈爱的看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如父亲一般温暖的眸子,让几人心中充斥一阵感动。

议事大堂仍然每天朝阳伊始便坐满了人,一天又一天的辩驳,让这些年轻人也渐渐有些疲惫,但是盐铁大典会持续好几个月,这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桑弘羊每日与众多年轻人辩驳,以至于归家时精疲力竭由人搀扶,所有人都以为他第二天不会再来时,可他还是每天强撑着,按时出现在大堂门口,只不过脸颊越来越憔悴。

“今天我们来说说大汉和匈奴的问题吧”,田千秋脸上也有挥之不去的颓意。

“对匈奴啊,我们还是主张和,我们反对使用武力!”一个贤良文学起身说道。

一个贤良也紧跟着起来附和:“不错,匈奴远处漠北,对于他们的侵扰活动,我们还是要德政的感化他们,偃兵休士,多给他们点财物,与他们厚币和亲,搞好双方的关系”。

“是啊,君不见,北疆多少子埋父,妻送夫,父葬子的悲剧,一直打打杀杀了这么多年,除了这些悲剧,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贤良文学们开始起身展开今天的围攻,刘子雍也起身说道:“我认为,先皇武帝对匈奴进行的那几次大规模的战争,都是那几个好事之臣,故意夸大敌情,欺骗了汉武帝,挑起了战祸。那几次战争都没有能削弱匈奴,反而造成了我们大汉国势的衰弱,应该追究他们的责任!”

果然,又一片哗然,他竟然还要追究先帝故臣的责任,当年主战的大臣,他正对面的桑弘羊就是一位,他负责征战匈奴全部的粮草饷银运送,这不正是拐着弯说他呢。

桑弘羊面无表情,贤良文学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终于场上的嘈杂才渐渐弱下去,田千秋制止了最后几个贤良文学的絮絮叨叨。

“桑大人,你可以开始你的驳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