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起身厉声向对面的儒生喝道:“我主战!我看是谁要追究我责任!?”,他眼神冷冽慢慢扫视贤良文学。
“以前我年轻,先帝也还在时,我就主战!,现在我也老了,辅佐少帝,我也主战!以后我死了,我也会教导我的后人还主战!
你们刚才说到和亲给钱就能得到和平,放屁!你们去边塞问问匈奴人愿意吗?你们去边塞问问年年被洗劫屠杀的百姓们同意吗?你们去边塞问问马革裹尸的将士们答不答应!这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想我大汉与匈奴和亲过几次?但匈奴又毁过几次亲,今年刚和亲,明年匈奴依旧骑兵过境,匈奴反复无信,屡次破坏和亲,侵扰边境,根本不能采用德政感化!
对于匈奴和一切外敌,你只有打疼他,打死他,他才不会欺负你,匈奴视我大汉为枕边肉,日思夜想,他咬你一口,你不还手,反而送钱给人,他觉着有利可乘,就会一直咬你,直到把你吃了,我大汉男儿一腔热血,一身虎胆,应该挺起身子,手握钢刀,歼灭一切来犯之敌,而不是靠无辜的女人去维系那表面的的和平!
我们不仅和他们打,我们还要大打,我们不能光我们的土地上打,我们还要主动出击,把战火烧到他们的地盘上,把他们的老窝端了,只有狠狠打疼了,他才会夹着尾巴逃走,再也不敢来犯,只有通过战争才能阻止匈奴的侵扰,保证我们大汉的安全,先皇武帝反击匈奴的战争是成功的,击败了匈奴的大军,保卫了我们大汉边境的安宁,是‘当世之务,后世之利’,将会流传千古!
桑弘羊掷地有声,整个大堂寂静无言,若是正常辩驳朝政,桑弘羊不会和这群年轻人发这么大的火,但是他们经过这段时间的辩驳,性情已经自负自傲到不知所以然,他们抨击自己可以,但竟然也敢含沙射影的批评先帝,这群人可能连鸡都没杀过,却大言不惭对大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卫国战争指手画脚,这可是多少人用铁与血换来的,这也是桑弘羊的逆鳞,对匈奴的态度,他此生都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桑弘羊缓缓坐下,他想起来霍沐雪的亲生父亲,那个笑声爽朗,性情豪迈的男子,他们二人当年亲密无间,常常一起策马、饮酒、掷箭,但因为匈奴入侵,故友阴阳两隔,桑弘羊想到此,握紧了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
“好了好了,今天辩驳就到了这里,大家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明日继续”,田千秋打着圆场,众人也慢慢退下。
“盐铁会议已经进行数月了,进行的怎么样?”霍光在花园一边煮茶一边询问坐在对面的霍禹。
“我最近政务繁忙,很多条子都是你来察看”。
“他们每天辩驳的还是很激烈,谈论各种治国之策”。
“噢?又谈什么了?”
“比如国家富强的基础究竟是国富才能民强,还是民强才能国富”。
“我猜桑弘羊主张国富才能民强”,霍光笑道……
“不错,桑弘羊认为国富必须优于民强,民富就会产生豪强,人的贪心是毫无止境的,他们聚众闹事,最后社会上就会奸邪之徒众多”。
“还有吗?”
“他们还辩驳了治国之策,贤良文学信奉儒家的仁义学说,主张德治,认为行仁政就可以无敌于天下,桑弘羊则以法家学说作为治国基础,主张法治。除了这个,还谈论治国中百姓应该重义还是重利,贤良文学主张人性善良,不能只讲利,还必须有义的约束,坚持崇尚仁义才是真正的治国之本,桑弘羊就主张重利轻义,认为人性自私,趋利避害,重利是加强天子权力集中和抗击匈奴赈济灾荒的需要,说什么财富是仁义的基础,如果大家都有钱了,都能挣到钱了,现在的偷盗行为就会大大减少,德行也会提高”。
“恩恩,还有吗?”
“他们···他们这两天有说···”,霍禹吞吞吐吐。
霍光不解:“嗯?怎么了?”
霍禹有些气愤:“这小半年因为盐铁大辩,这些贤良文学在长安养尊处优、衣食住行处处照顾,他们称自己代表民意,受万千百姓之托,渐渐在长安内行事极为嚣张,那些百姓很多都视他们救星,也百般信服,于是他们在民间蛊惑人心,随意点评朝政,抨击大臣,大臣们都无人敢还驳,最近更为膨胀,有个别贤良文学甚至说到我们头上来了,我看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说我们什么?”
“说我们···”
“快说!”,霍光面色渐渐阴冷。
“他们说您只推举自己的党朋当官,说您一旦当了官,我就横行街市,母亲飞扬跋扈。说您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霍禹越说越小声,慢慢停下。
“砰!”霍光掀起面前放茶的石板。
霍光恶狠狠说道:“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孺!一群白眼狼!”
“没有我们,他们也不想想能到长安来参加盐铁大典吗?”,霍禹在一旁也眼露凶光:“父亲,要不我把那几个多嘴的人揪出来,做一点意外,最后再栽到桑弘羊头上···”。
“嗯?”,霍光回头看向霍禹,此招甚是毒辣,如果真的做了,那舆论一定是桑弘羊在盐铁大典中对民间来的贤良文学心生怨恨暗下毒手,这滔滔民意,一定会让他万劫不复,一想到此,霍光有些毛骨悚然,他忽然觉着有一些不认识面前的儿子,一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感。
“这···”
“父亲,你和桑弘羊同朝为官,他处处与你作对,这可是个好机会”。
霍光心中在犹豫,霍禹看着父亲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有些着急。
“父亲!”
霍光心中深深忌惮此招的毒辣,莫名的有些不忍:“算了”
“啊?父亲!这机会千载难逢,我保证做的干干净净让人抓不到把柄!”
“我说算了!”霍光大声喝道。
“哎”,霍禹心中懊恼父亲的优柔寡断。
“贤良文学就像火把,它已经完成它的作用了,再握着烧下去就烫到自己手了,这火把该丢就丢了吧”
霍禹低着头没有说话。
“盐铁会议,差不多该结束了,让他们各回各家吧”。
“是”,霍禹应下。
“那件事我说算了,你明白吗!”,霍光看儿子还有情绪,心中有些不放心,盯着霍禹又嘱托一遍。
霍禹点点头:“明白了”。
“大家肃静”,田千秋维持着场内秩序。
盐铁会议轰轰烈烈数月,现在终于要结束了,大家都已得知这个消息,贤良文学都欣喜不已,经过这一场大论,试问天下谁人不认识在场的这些人,甚至可能都会青史留名,此外还得到了爵位,可谓收获满满,再回家时称衣锦还乡不为过。
“今天最后一场辩论了,终于结束了”,公孙骞对众人说道,一众人也旁听了数月,众人心疼的看着大堂中那个老人,长时间的辩论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今天进行最后一场驳论,是应该重视一下盐铁等非农的行业,还是应该只重视农业抑制商业?”
贤良文学也都疲惫不堪,虽然他们更加年轻,但他们却不明白,对面那个已经七十多的老人竟然和他们一样完完整整的扛了下来,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辩倒他,他始终在那,不悲不喜,不冷不热,安安静静坐着,脊背挺的笔直。
“我说”,万生起来:“盐铁、酒榷、均输等所谓的商业,归根到底还是与民争利,所赚取的钱不但不能回到百姓手中,甚至根本不可能进入朝廷国库,官商会找到种种借口把钱搂入自己腰包,最终国困民穷,唯独官商是大汉最富有的人,他们藏钱满室、享尽天下富贵。
这些官商穷奢极侈,全国淳朴厚重的小农都会模仿他们,百姓相互争耀,为博得一时欢愉甚至会做出卖儿卖女的极端行为,一旦社会形成骄奢**逸的风气,无论有钱没钱都会一切向钱看,纵然朝廷掌握了山海之利,又如何能够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再者如若真的形成经商气氛,谁来种地,国本动摇啊,所以崇本抑末才能求得国家富庶政治稳定,要重农,更要抑官商”。
桑弘羊起身回道:“没有手工匠人,则缺乏农具,没有商业,则物品不流通,缺乏农具、物品不流通,农业也不会兴旺,何况,有了官营盐铁,富国就不用仅仅靠靠农业了,农业靠天吃饭,难免会有风险,百姓的富饶又何须依靠田地?所以官营盐铁、运输、冶铁,一定要大力提倡,农业需要重视,但也要有区别的重商”。
桑弘羊话音刚落,贤良文学蹭蹭站起几人便要驳斥他,许多人心想:这盐铁会议马上要结束了,能多出一次脸就多出一次吧。在场的贤良文学很多人都被长安城里的达官贵族收做了门客,从其衣食无忧甚至飞黄腾达,个别还没有落脚的人当然有些心急,谁都不想再回去,因此不管自己说的有用没用,先站起来说便是,最后的这段日子,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桑弘羊讲完,自己先反对,站起来让大家看一看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