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從牆頭躍入院中,郗寧忽聽房門開啟之聲,連忙藏身在茂密的枝葉中,凝身不動。
伴著一聲低低的咳嗽,一個人從西廂房中走了出來。因為是背光而立,郗寧第一眼看見的隻是那人在斜陽中拖出的一道頎長陰影。五月的斜陽溫暖明亮,越發顯得那道人影輪廓明淨,似乎一陣風起就能扶搖而上,淩雲九天。
直到多年以後,郗寧依然會記得夕陽中的這一襲清影,哪怕那個人的骨肉都已化為塵土,哪怕她的記憶因為蒼老而模糊,那個孤獨的影子卻**滌了歲月的塵埃,越發清晰而雋永。
郗寧按住了心口。隻一個影子她就知道,出來的人正是潘嶽,正是師母口中如明月出海一般清澈皎潔的男子。就算她還看不清他的眉目,就算她知道無情的歲月已經侵蝕了他的麵容,單憑那一襲疏朗磊落的影子,她就理解了師母說過的話。
清澈皎潔,疏朗磊落……郗寧忽然為這幾個字感到好笑。那個人,無論如何擔當不起這個評價吧,如果他的內心真的如同他的身影一樣飄逸無塵,她又何必千裏迢迢從江東趕來,隻為了親手結果他的性命?
心念電轉之間,那個人已經走出了西廂房,向著郗寧藏身的這株桃樹走來。他穿著簡簡單單一襲半舊青衫,手裏抱著一張古琴,鬢邊斑白的頭發分外刺眼。經曆過那麽多的事情,潘嶽,這個被天下女子暗戀了數十年的檀郎,早已經不再年輕。
郗寧屏住了呼吸,全身凍僵了一般一動也不敢動,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打算一看見他就當麵曆數他的罪狀,然後用短劍幹淨利落地結束他的生命。
盡管習武之人目力極佳,郗寧事後回想起來,竟然記不清此刻潘嶽被夕陽映襯的麵容。她看得清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然而當它們聚合在一起,就仿佛墨與紙落在書畫名家手中,瞬間便幻化出超越普通人想象的風采和魅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