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三良之殉秦兮,甘捐生而自引。
——潘嶽
這是一個漫長而黑暗的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
潘嶽默默地坐在後院裏,抬頭看著頭頂如墨的天空。整個蒼穹就仿佛一口倒扣的鐵鍋,萬物都不過是一盤燴在一起的食物,高尚也罷,卑賤也好,全都要被放在火上烹煮,再被無形的饕餮巨口吞噬。
夜風輕拂,卻吹不散無處不在的窒悶。坐了一會兒,潘嶽按捺不住地站起,繞著牆根慢慢地踱步。雖然在心裏告誡自己無數次要冷靜淡定,但急速跳動的心髒還是一次次地將沸騰的熱血壓向四肢百骸,讓他耳中都聽見了血液在血管內奔湧的突突聲,激烈震撼,如三年前親耳聽到打鐵聲。
口幹舌燥,卻急需傾吐些什麽來抒解心中的塊壘,於是他下意識地在心中默念:“或明於見物,或勇於決斷。人情貪廉,各有所止。譬諸草木,區以別矣……明以見物,膽以決斷;專明無膽,則雖見不斷;專膽無明,則違理失機……”背了一陣,潘嶽這才意識到,自己背誦的正是嵇康所寫的《明膽論》。
“明以見物,膽以決斷。”細細琢磨這兩句話,潘嶽再度擔憂地看了看牆頭。他知道,昨天司馬攸已經去過大將軍府,為今日午時處斬的名士嵇康求情。然而枉他一直等到昨天深夜,也沒有任何舞陽侯府的人來通知司馬攸此行的結果。
嵇康雖然從不對政治發表意見,但他藐視世俗禮法的行為,無疑是對司馬家族的對抗。任何人為他求情,都會冒著觸怒司馬昭的風險。然而在潘嶽心中,千百年來隻有一個驚才絕豔的嵇康,隻要心中還存有一點勇氣和是非之心,他們都必須盡到最後的努力去挽救。
他相信司馬攸也是這麽想。
坐立不安地等待了良久,終於,一顆小石子從牆外飛了進來,恍如流星一樣劃破這窒悶壓抑的黑夜。聽到動靜,潘嶽如同逐風的海鳥,朝著小石子飛來的方向用力一躍,雙手頓時扒住了牆頭。與此同時,兩雙手從牆頭伸過來,將他從自家後院中拉出了牆外,正是夏侯湛和韓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