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伯眼道人言出实情时,座上定南王神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轻咳了一声:“道长!”
伯眼道人向定南王低首道:“殿下,这位将军应当也是修行之人,如此关头,病情不宜隐瞒。”
当随后穆天洪被定南王带领着,看到了搬入将军府的一驾辇车里,隔着一道薄帘,那个卧在**的纤弱身影时,即使是做好了应付大事的准备,也不由得眉头一皱,为之变色,心下微微一惊。
定南王老年得了一个末女,名为海棠,朝廷封为福陵郡主,生得一副温顺可人的好模样,她十六岁生辰时,穆天洪还曾协同附近府州的官吏一同送礼道贺,两年后,听闻定南王府给她招了一位郡马,据说夫妻生活和睦,怎么到了如今还不过一年,就变得如此?
“大王,王府所在有护法力士护佑,妖魔难近,怎么会有妖魔入侵?而且……而且还是……”穆天洪听到郡主被妖魔所害的事后,第一时间是不大相信的。
定南王礼佛已有二十余年,王府早设了一处寺堂,供养明光寺高僧,多了四名光明境力士护法,所在的高云州,也蒙佛光护佑,多年不见妖魔。
能在四个光明境底下对郡主下毒手,究竟是什么样的妖怪?
更何况还是所谓的熬战之法……
穆天洪出于道门,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他也知道了刚才说出病因时,为什么定南王会出现尴尬之色。
道门修炼法门多种不一,有穆天洪所拜神霄宗那样主司五雷正法,行符箓破邪显正,预知吉凶的大罗正门,也有诸类性命双修的丹道玄门,法门多样,但总的来说,都是正法;但修道之人一多,有正法,自然就有邪道。
这熬战之法,就是双修之道里几近妖邪的道法,道门奉行水火相济,损有余而补不足之道,讲求阴阳调和,不可偏废。但此类术法,完全就是巧取豪夺,强掠他人精元奉养己身,为正道中人所万万不屑。
千百年前,就曾有一只兔妖卯二姐以此道为害人间,不知害了多少童男子,反过来,男妖要以此法祸害良家女子,自然也是行得通的。
定南王之所以会对说出病因缘由产生尴尬,也是因为这妖法事关女子名节,又是郡主,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对外透露。
可是,郡主久居深宫,怎么会受此邪法毒害?穆天洪一时间眉头紧锁,也想不通此事关窍。
伯眼道人望向定南王,座上定南王又望向了穆天洪。
穆天洪立刻知晓其意,当即道:“大王宽心,此间并无六耳,书房内外早已屏退旁人。”
闻言定南王这才稍稍宽心,叹道:“唉,这女儿本来是天生的好模样,她生下时,彩霞绕天,天光破云而下,照耀院堂,别人都说是上天垂怜,将来注定荣宠无尽。直到一年前,王府招了位郡马,本王原以为,鸾凤和鸣,晚年无忧,没想到……”
穆天洪听得定南王说话,如今才注意到,郡主大病缠身,按说作为夫婿的郡马立当随行,可自进得将军府安顿好人马以来,他在定南王亲随的人员里,还没见过像是郡马的人影。他心头隐隐泛起一阵担忧,出言询问道:“敢问殿下,郡主大病,我听闻郡马英武魁伟,与郡主颇为和睦,怎么如今……”
定南王听了此言,一声长叹,扶着额头颓然道:“自从那一场游山之后,郡马为了救郡主,已经魂归西天矣……”
之后,在定南王的讲述里,穆天洪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年多前,定南王府郡主骑马远游时,遇见群狼下山,危急之刻,有一位身量八尺,魁伟英武的大汉以弓箭射死头狼,救下公主,定南王见他一派武将之风,英气勃勃,看了也心里喜欢。定南王便召他入府,做了护卫枪棒教头,两人相处之下,郡主情愫暗生,没多久,就破格招做了夫婿。
也就是定南王郡马,朱烈。
朱烈自称山间闲人,家门世代农耕,自己学了弓马武艺,由于在府上做事奉公都尽心尽力,为人稳重,再加上勇力过人,能降烈马,挽强弓,虽然招夫婿时他是百姓一个,按理说门不当户不对,但东秦立国选人,以才不以门庭,府中文武官吏也都没什么微词。
奏请朝廷后,朝廷册封了郡马,大礼过后,一年来都夫妻和睦,可就在不久之前,郡主与郡马纵马轻骑远游,说是去北方不远处的黑风山打猎,这一去,却是悲剧的开始。
黑风山一带本来太平,人烟稀少,纵有些走兽也不足为患。
结果那一日,随从的骑兵在看到郡主与郡马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深入黑风山林后不久,天上就毫无征兆地漫起了一阵遮天蔽日的乌云,狂风大作,吹得漫山飞沙走石,树木呼号,紧接着,山间万道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周天红遍,烧得层林尽染。
一时间黑风山山火大作,狂风助长之下,更是掀起燎天之火,将整座山都烧遍。
风烟浓烈之下,奉郡主命在山外留守的骑兵踌躇不前,都担心郡主二人安危,却因山火势大不能前进之际,却看见浓烟之中,一匹白马,载着郡马朱烈与已经昏迷的郡主纵蹄奔出。
而当几个护卫都认为二人终于逃出生天时,周围狂风再起,黑风裹着山上大火与浓烟扑袭而至,围向护卫骑兵与郡马人等。
黑风势大,护卫骑兵又没有道法在身,危机之际,郡马当机立断,将郡主托给了护卫骑兵逃走,自己却被黑风吞没,在护卫骑兵眼睁睁之下,被狂风吞没,高高席卷上天,瞬间没了声息。
郡主昏迷,郡马亡于黑风的消息传到了王府,定南王痛惜之外,也庆幸女儿没有丧命于黑风山大火之中。
但这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定南王就发现了异样。
回来时看上去身上并无伤损的郡主裴海棠,之后数日里,非但没有好转苏醒,反而脸上气血渐弱,身形昏迷之中越发消瘦。
请来的王府医官都只说气血亏损,阴阳失调之类,要再说缘由,开药方,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护卫定南王府的护法力士高僧,一双光明境的天眼,却是看出了有妖魔作祟,郡主是受了妖魔邪术才受此害。
定南王忙求几位力士施法相救,但他们是佛门中人,不通医理,念经护佑也只能起到延缓郡主性命衰竭的作用,做不到施法相救。
直到一位自称来自西河天宗的伯眼道人造访,知晓郡主病情后,才出言断定,福陵郡主裴海棠,是受了妖魔采补所用的邪术“熬战之法”的祸害。
是因为黑风山之行,这才导致人虽昏迷,气血却日渐一日衰微,面上血色渐褪。并且,伯眼道人还说,如果时间拖久了,还不找到填补气血亏虚之法,治标治本,那郡主早晚难逃一个被掏空全身气血而亡的下场。
穆天洪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在座上不住慨叹郡主遭遇之余,也不忘相问:“那敢问殿下,来宝象府,难道是说,此地有救郡主的良方?”
“没错。”
答话的是伯眼道人,他好似胸有成竹,对穆天洪说道,“宝象府人杰地灵,灵气想来浓郁,既能帮郡主延缓一二,也能帮贫道炼就这治病良药。”
“什么良药?”定南王此刻按捺已久,一路上伯眼道人都不肯过多言语,说是要到宝象府,才肯言明,如今事关女儿生死,他不由得心情急切起来。
伯眼道人自座上站起,黑袍带风,拂尘一甩,自信道:“这救郡主之药有两味,这第一味,是贫道自己苦修而成的一套解毒之法,名为河车三变!”
“河车三变?”
定南王本为武将,后修佛经,陡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无甚反应,但穆天洪听到此处,却是微微动容。
他是神霄宗弟子,所谓河车是什么,他自然是清楚不过。
河车是道门玄气运转周天的说法之一。道门玄气在体内运转自有其路,有如血气游走经络,绝非一味乱窜,这当中就有“过三关”的说法。
以人身三处大穴为界,从“尾闾穴”起,经“夹脊穴”,再到“玉枕穴”,最终直透泥丸宫。
个中玄气运转难度不同,有如车过三关,玄气每过一段路,运转耗费的精气神意也有所不同。
过“尾闾穴”第一关最为轻松,以人间拉车负载比喻,是有如羊拉小车,名为“羊车”。
第二关时,玄气稍有凝滞,则需要更加向上的力道负载前进,但比较第一关又不是特别大,所以名为“鹿车”。
到了过第三关,从玉枕穴直透泥丸宫,泥丸宫为人身灵智所聚,玄气运转耗费力量相比前两道关卡更加巨大,这时,就需要“牛车”,以一往无前之绝大力道,登顶以达圆满。
羊车,鹿车,牛车,三车俱过,如此一遭,才能算河车。
可是穆天洪没想到,这伯眼道人口中的“河车三变”,还能拿来祛除妖邪和治病?
他听到话时表情相当明显,自然也被伯眼道人看在了眼里,伯眼道人拂尘一甩,淡然一笑:“将军是我道门中人,想来应该也知道河车之法,不足为怪。不过,贫道的‘河车三变’,可是有些不同。”
“愿闻其详。”穆天洪确实很想知道,他说的法子如何能治病。
伯眼道人这时眼里骤然间一道厉然精光悄无声息地闪过,嘴角泛起更加张扬的笑意,虎须也微微轻颤:
“贫道的河车三变虽同样需要过三关,但关键在这第三变,并非道门传统的‘牛车’,而是贫道自创的……虎车!”
“虎车?”
“没错!”
伯眼道人语调仍然平淡,但言辞间流露出的自信越发明显:“要救郡主,全在这‘虎车’之上,殿下,事不宜迟,开始设坛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