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夫的孙女小满儿,看着时不时从街上走过的军队,两只小胖手撑在柜台上,大眼睛在往来的军兵身上转悠。
来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人,拿着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念了念,爷爷就指了指上面的药柜,让学徒采药去了。
“爷爷,怎么这些多官兵都来街上买药啊?我看见隔壁家药铺也有官兵呢。”她等到官兵拿药走了,才向爷爷秦大夫问道。
须发皆白的秦大夫专心称量着药,一边呵呵笑道:“官兵买药有他们的用处,咱们可管不着啊。”
“哦~”小满儿望向药铺的门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企盼。
大姐姐什么时候能再来呢?
药铺里又来了一个客人,这回是一个长衫年轻书生。
“大夫,能帮我按照这上面的方子抓药吗?”
秦大夫接过一张薄纸,习惯性地用老眼看了一眼,随即,他那双老迈的白眉,皱紧了一二分。
“这药方……客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一位道长所赐,有何不妥?”吴逸虽然心下急切,但还是问了一句。
“客人,容我多问,这应当不是你要治病吧?”秦大夫拿着药方,端详着说道。
“额……是我一个朋友要治。”吴逸迟疑了片刻,便答道。
秦大夫拿着药方抚须沉吟,接着道:“你这朋友,是中了‘黑眼定身法’?”
吴逸一听眼前这位老大夫将病症脱口而出,心下咯噔一声,这大夫竟然知道?
“是,她不知是惹了什么妖怪,被变成了兽身,我依照此方所载,特来取药,大夫,这方子,真能解去妖术吗?”吴逸见他身无修为,看不出特异之处,却能语出惊人,应该是遇见了良医,于是也虚心相问。
秦大夫面色凝重,又仔细地瞧了几遍药方,才捻须道:“确是《青囊玉经》上记载的药方不假,只是没想到,多年后,竟还有人被此法所害……”
他从座上起身,走出台前,拿了药秤与钳子,到吴逸身前:“小兄弟,为防万一,你确定那朋友是真中了这等邪法?”
吴逸想起《证道书》上所载,“黑眼定身法”上的症状描述,与自己开启凤目所见,白莲衣当时的情况都一一吻合。
“应当不假。”
秦大夫听了回答,转过身打开一旁药柜,用钳子拈着药叹道:“唉,老夫看了半辈子病,没成想,师傅遇见的病,今天也让我遇见了。也算你运气好,晚来一两天啊,老夫就不在宝象府喽……”
虽然不懂医理,但吴逸看他抓药手法感觉上娴熟老道,这个人身上又似乎有一种莫可言说的气场,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安心感:“老大夫,以前您也遇见过这种病患?”
“那是东秦建国以前的事了,那会兵荒马乱,老夫我跟着师傅云游行医,偶然在北方见过一次,那是古时妖祟留下的邪法,罕见的很,要不是《青囊玉经》上有载,这病也解不了。唉……”秦大夫一边念叨着往事,目光里时而透出一线落寞。
“《青囊玉经》?”吴逸又听见了一次这个名字,初时还不以为意,但听这位老大夫反复念叨说,这药方在上头有记载,也不禁稍微有了想法。
因为按《证道书》上的记载,这“黑眼定身法”本来就极罕有,只有少量医书有载,并且原典毁于战火,知道的人更是少。
如今竟然被他碰见了?
“那可是本好医书啊,不光有各种奇难杂症的病症解方,甚至还有些可解妖术的修士宗门流传下的灵药孤方,可惜啊,兵祸一来,一把火烧了干净……”秦大夫也不知是在回答吴逸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八十一味药,秦大夫手钳轻捻慢夹,妙入毫厘,左穿右走,在药柜里几乎翻了个遍。
每样都只一点,全放在药盘里,有些分量。秦大夫将药包作一包,对吴逸问道:“小兄弟,可会熬药?”
吴逸刚要点头,可突然间想起,虽然《证道书》上写了药方和制法,但这种奇药,在熬炼上会不会还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便请教道:“会是会,但不知道这药有何讲究?”
“这八十一味药所用草药,并不少见,只是熬煎却要用上桃木与檀木,槐木烧的火,熬上足足九次,总计一个半时辰,不能多不能少,才能将药力养至最纯。”
秦大夫说着,拿了纸笔,笔墨运转,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连同药包递到了吴逸手上,“小兄台,这上头说的是药的熬炼事项,你只管依照这上面的办,若真是中了黑眼定身法,这药自然能解。”
吴逸小心接过药包,顺手买了个煎药用的罐子,结账时,秦大夫也不打算盘,瞧了一眼吴逸手上拿着的药与罐子,就伸出了四根指头:“八十一味药,药钱本来合共四十两,但我看客人你救人心切,就只收二十两,药罐子和烧火用木就当是折了价钱附赠吧。”
平时给富贵山庄添置家里用具都要计较一两下的吴逸,此刻反倒异常干脆地取出身上挂着的钱袋,毫不犹豫地掏出十几锭分量足足的银子来。
也不等人数完,他就拎着药包药罐,还有烧火用的几样木料,对秦大夫点头谢道:“老大夫,谢了。”
随后就快步走出了药铺。
秦大夫将银锭收入柜台,望着药铺门口将半晌,摇头叹息:
“唉……没想到多年后又听到这种病祸害人命……”
出门之后,吴逸走不到几十步,就拐到了一家没人的小巷子里,张口吐出一口气,使出“身外身”,变出了另一个“自己”。
兵分两路,吴逸本体仍旧拿着药和罐子,使用云体风身,纵回富贵山庄。
而分身则念动隐身术,同样用云体风身,直纵将军府。
他的目的很明确,去将军府一探究竟,至少也要弄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抓的白莲衣。
“郡主!”
一个锦袍长靴的伟壮青年随同定南王,满脸焦急,快步走到了郡主所在的法坛之处。
郡主仍然沉睡不醒,但面上血色已经渐渐回复,一如常人。
伯眼道人静静跟随在众人之后,这时才拢着袖子上前,对着定南王与郡马道:“禀殿下,郡马,郡主如今三关已过,只差服了还龙丹,就能气血充盈,得以醒转。”
定南王与郡马听到此言,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定南王握住了郡马的手,欣慰道:“贤婿,我听护卫回报说,你被妖怪黑风卷了去,怎么……如今,竟然能幸得生还?”
他从刚刚就想问了,只是郡马从昏迷中醒转后,就急切地要见郡主,等到来了法坛所在的房里,才有机会开口相问。
郡马此时一身满是破口的锦袍还不及换,但破口上却没有伤痕,面上也是虽然披头散发,但也只是多些灰尘,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他向空虚抱了一拳,又对定南王道:“多谢父王忧心,孩儿不才,被那妖魔一阵子风吹上天,飞过了数十里,本来以为就要坠落至地摔死,不成想,却被一位仙人所救,这才免于一死。”
“仙人?”说话的是靠在门梁边上一直打着呵欠的宋棠音。
“正是,他自称截教空空真人,一瓶仙药将小婿身上被黑风侵入的邪气驱散,治好了小婿之伤,这才留的一条命在,回来见得父王与郡主。”
郡马朱烈言辞恳切,说得定南王握住他的手,连声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伯眼道人瞧着这翁婿二人情深,眼里余光不可察觉地透出了一分冷意。
差不多了。
“殿下,郡马。”
伯眼道人幽幽道:“如今三关俱过,郡主体内气血流失之窍已经弥补,眼看只差一枚还龙丹便能康复,而害得郡主郡马夫妻离散,郡主玉体受损的元凶,已经抓获,是否等喂下还龙丹后,当即处决妖魔,断绝妖锁?”
此话一出,郡马那威武的面容上也现出愤恨之色,道:“说的是,此怪害得郡主与我险些阴阳永隔,不除不足以息我胸中仇气,道长,如今,也该到了将此妖就地正法之时了!”
定南王听他们提到妖邪,本来还喜笑颜开的和蔼面容霎时间染上了一层肃杀之气,浑身气场陡然一变,四爪龙袍下摆一甩,转头向穆天洪道:“穆将军,此妖如今在何处?”
穆天洪低头应道:“已被押至后方校场,关押虎豹之处。”
“道长,这丹药多久方能好?”定南王沉声问向伯眼道人。
伯眼道人低头淡淡对道:“药材既至,已在丹炉中以武火淬炼,只要不到两个时辰便可丹成。”
“将妖魔押上来,等到郡主喂得丹药,就将它就地正法!”
“臣,遵命!”穆天洪领命照办。
房外的一角天窗处,隐身的吴逸分身探出一双眼睛,正透过窗叶的缝隙,将里头的状况一览无余。
分身继承了吴逸本体的耳目感觉,里头的对话,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同时,分身出于本体,这些讯息又几乎同时被远方城内某处的富贵山庄里,摇着扇子熬煎药汤的吴逸给接收了。
看来,他们认为白莲衣是伤害了他们郡主和郡马的凶手。
吴逸用扇子扇着风,看着药罐嘴上缓缓冒出的轻烟,心里也在思考着对策。
他是不大相信,白莲衣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结合在场的人里有一个妖道,反而那人更可疑些。
那边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处决白莲衣。
吴逸于是心念一动,驱使分身:再探!
眼下只能继续跟踪看能打听多少东西,到时候实在不行,说不得就只能让分身动手阻拦了。